第2章 姑姑？誰是你姑姑？

　　孟圓圓發(fā)足狂奔，沒頭蒼蠅似的，也不知道該往哪里跑。

　　身后細(xì)細(xì)索索，仿佛有千萬條毒蛇緊緊跟隨。耳邊竊竊私語，瘋狂尖笑，此起彼伏，令人膽寒。

　　她強(qiáng)壯著膽子回頭，結(jié)果這一回頭不要緊，差點(diǎn)嚇昏過去，身后竟有大大小小一群妖魔鬼怪。

　　人首蛇身，九頭巨鳥，甚至還有一只一層樓高的大蜘蛛，腦門上生著兩排泛著紅光的眼睛，亂七八糟的觸手在嘴里里外勾動著。

　　“媽呀！！救命啊??！”

　　奔逃中，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

　　“歸氣丹田掌前推，意隨兩掌行當(dāng)中?！?p>　　孟圓圓也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卻下意識地感到兩股溫暖的靈流匯聚到小腹，又傳到雙手。

　　她反身猛地向后揮出兩掌，竟是“轟轟”兩聲巨響，兩枚流星彈一樣的光球從手中竄出，頓時(shí)將緊追在身后的群魔炸得四散奔逃。

　　黑暗中的光彈過于明亮，孟圓圓只覺得眼前一陣暴盲，還沒等反應(yīng)過來怎么回事，瞬間便昏了過去。

　　“姑姑，姑姑……”

　　混沌中，孟圓圓仿佛聽見有人在旁邊驚惶地叫著。聲音很遠(yuǎn)，縹緲無蹤，轉(zhuǎn)而又變得很近，好像就在耳根子底下大吵大嚷。

　　“姑姑！姑姑！”

　　孟圓圓的眼睛睜開一條縫，映入眼簾的是很多奇形怪狀的符號，很像是初中時(shí)候，跟同學(xué)們玩的星座圖案。

　　待眼神聚焦，她發(fā)現(xiàn)那堆符號似乎是個星盤。

　　“這是什么地方……”

　　孟圓圓扶著痛得幾乎炸裂的腦袋，掙扎著坐起來。

　　“這里是指月閣呀，姑姑你怎么跑到鎖妖塔里去了？”那個聲音里帶著驚喜和些許疑惑。

　　指月閣？鎖妖塔？什么鬼？我在做夢不成？

　　忽然一股香氣鉆進(jìn)孟圓圓的鼻孔里。

　　“姑姑，喝口茶吧！海棠春，還是咱們從葉長老的房間里偷出來的呢，你最喜歡了?！?p>　　孟圓圓轉(zhuǎn)動眼珠，看見一個模樣俊俏的少年郎正殷切地望著自己，手里還端著一杯紅泥小茶盅。

　　那少年眉眼彎彎，看上去十七八歲的樣子。雖然輪廓尚未長開，但已經(jīng)初露形貌，尤其一對圓潤的大眼睛，小鹿似的忽閃著。

　　女孩子都生不出這么靈動的眼睛。

　　“誰是你姑姑?。磕闶钦l??？”

　　孟圓圓往后面縮了縮，手摸到光滑的被子緞面，觸感柔軟而冰涼。

　　她低頭去看那被子，發(fā)現(xiàn)被子上也繡著星盤的圖案，但跟屋頂上的似乎略有差異。

　　“你??！不是你讓我跟你叫姑姑的嗎？姑姑你忘了？”少年往孟圓圓身前湊了湊，用手指戳戳自己的胸膛，“我是八谷啊，姑姑你到底怎么啦？”

　　一連串的“姑姑”吵得孟圓圓有些頭大。

　　“得得得，別‘姑姑、姑姑’的了，跟老母雞一樣……”

　　少年顯得很委屈。

　　孟圓圓仔細(xì)去看房間里的裝飾，發(fā)現(xiàn)一切都古色古香的，雖然東西不多，但看上去頗為繁復(fù)華美。

　　絳色的床欄泛著光潤的色澤，柜腳包邊鑲金，上面擺著五彩斑斕的瓶瓶罐罐。

　　端莊的圓桌嵌著羊脂玉般的臺面，中間坐著一尊小小的金獸。

　　那金獸卻古樸簡約，與整個房間的裝修風(fēng)格有些格格不入。

　　一股淡淡的紫煙從金獸里裊裊而上，香氣也淡淡的，說不出是什么味道，但卻讓人十分舒暢心安。

　　再看這少年，身上的衣服漆黑，腰帶緊束，很襯身材，顯得干練又精神，又像是古代刺客穿的夜行服。

　　孟圓圓低下頭，發(fā)現(xiàn)自己穿的衣服也差不多。

　　她心頭猛地一震。

　　我這是……穿越了？？！

　　“今年是幾幾年？”孟圓圓一把拉住少年的胳膊，小茶盅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少年惶恐驚懼，憂心道：“禹稷八年啊，姑姑你怎么都不記得了嗎？”

　　“禹……什么東西？”

　　孟圓圓慌忙下床推開窗，只見窗外萬壑蒼翠，群峰疊嶂，柳木楊花，參差披拂。一條蜿蜒的小路從門前向山下延伸，不見盡頭。

　　不遠(yuǎn)處一座高聳的石塔樓威嚴(yán)而立，雖然看起來不算氣派，但似乎很結(jié)實(shí)。

　　再往上看，云霧繚繞之中，隱約一座高臺靜靜躺臥。霧氣絲縷輕拂，如同美人羅帳。

　　孟圓圓猛地轉(zhuǎn)身，朝少年招呼道：“鏡子，給我個鏡子！”

　　少年急忙拿過一面銅鏡，湊到孟圓圓面前。

　　那銅鏡磨得锃光瓦亮，周圍鑲嵌了一圈花花綠綠的寶石，寶石中間映照著孟圓圓的一張俏臉。

　　“這……”

　　孟圓圓摸摸自己的臉頰，她發(fā)現(xiàn)這張臉，大面上看著好像還是自己的臉，但仔細(xì)看好像又不是。

　　也不知是發(fā)型還是衣服襯的，似乎比以前漂亮了、俊美了不少，頗有一股俠女英氣。

　　“我……叫什么名字？”孟圓圓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少年從鏡子后面露出頭來，磕磕巴巴道：“……姑姑叫孟離，字玄戈，號……號搖光仙子……”

　　what？？

　　這什么鬼名字？全是星官名？？這么殺馬特的嗎？？？我怎么不字路西法，號貓寧斯達(dá)呢？？？？（注：Lucifer·Morningstar，美劇《神探路西法》男主，墮落天使）

　　“你呢？”孟圓圓從少年手中奪過鏡子，扔到一邊，“你剛才說你叫什么？”

　　“八……八谷，姑姑給起的啊……”少年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精神分裂患者。

　　捋了半天，孟圓圓同學(xué)終于把事情捋出了一點(diǎn)頭緒。

　　原來眼前的這個世界是個貨真價(jià)實(shí)的修真界，分上界和下界。上界是修仙門派所在仙域的統(tǒng)稱，下界是普通黎民百姓所居之所的統(tǒng)稱。

　　這具皮囊的主人叫孟離，原是修真界第一大派靈曜峰的弟子，師從天樞仙君葉玦。

　　靈曜峰主修攻法，兼修星象，從星宿中獲取力量。

　　星河浩瀚，萬古長存，靈曜峰得以長盛不衰。但靈曜峰向來不收女弟子，所以小孟離便女扮男裝，終于在靈曜峰修行七年。

　　而等到二十歲弱冠加冕儀式時(shí)，女兒身份被當(dāng)眾戳穿，隨即逐出師門。

　　孟離不服，便自己找了個山頭，自己立了個門派，還拐走了葉玦的另一名小弟子。

　　小修二十歲以前都只是有姓名而無字號，只有弱冠那天才被師尊賜字，孟離更慘，連姓都沒有，一直被周圍的小伙伴“阿離、阿離”地叫著。

　　終于等到弱冠儀式，結(jié)果賜字活動還沒輪到孟離，她便被門派給踢出來了。

　　“孟”這個姓是孟離自己給自己起的，跟名連起來是“夢里”的意思，暗示在靈曜峰的這些年不過是一場夢。

　　至于玄戈和搖光，是跟葉玦的字號相對。葉玦字少微，號天樞，少微是太微垣星官，天樞是北斗第一星官。玄戈是紫微垣星官，搖光是北斗第七星官，頗有些跟葉玦叫號的意思。

　　新派指月閣的名字也是叫陣靈曜峰。

　　一星一月，一個萬里璀璨，一個當(dāng)空皓潔，說不上誰比誰更亮。

　　跟著一起來的小弟子八谷平時(shí)跟自己關(guān)系很要好。

　　指月閣初創(chuàng)派時(shí)，八谷改換門庭，拜了孟離為師。從前的姓名也不要了，被孟離賜名八谷，是紫微垣里一個主社稷的星官。

　　時(shí)至今日，指月閣已經(jīng)創(chuàng)派兩年了。

　　一開始，八谷也是跟孟離叫師尊的，可是滿口“師尊、師尊”地叫著，孟離總會想起她那個冷冰冰的、毫無人味的師尊葉玦，所以就讓八谷改口叫自己姑姑。

　　聽完了八谷東一句、西一句的介紹，初步認(rèn)同身份的孟離忍不住想要把頭撓禿。

　　“姑姑，還過兒呢……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啊……”

　　八谷沒聽懂孟離叨咕了一句什么東西，他看孟離撓頭，自己也無意識地跟著撓頭，一雙靈鹿似的大眼睛波光流轉(zhuǎn)，顯得有些遲疑和不知所措。

　　“姑……額……”八谷伸出手，又戰(zhàn)戰(zhàn)地縮回去，“你想起來了嗎？”

　　孟離搖搖頭，使勁搓了搓臉。

　　因?yàn)閷W(xué)的是神話學(xué)，那光怪陸離的異界總是讓她生出無盡的遐想與渴望，有的時(shí)候甚至真的想要穿越到小說里的修仙世界，做一個呼風(fēng)喚雨、撒豆成兵的女武神。

　　結(jié)果現(xiàn)在夢想實(shí)現(xiàn)了，孟離卻感到十分惶恐。

　　我是過來了，那我老公怎么辦吶啊啊啊?。?！

　　八谷把腦袋撓得沙沙響，他歪著頭，小心翼翼地湊到孟離身邊，試探道：“姑姑……”

　　“別！你別叫我姑姑！顯老！”

　　孟離拒絕地一掌推出。

　　她來到這修真界前，雖然已經(jīng)三十二歲高齡了，但在公交車上給小孩讓座時(shí)，被叫阿姨還是會感到很氣。

　　如今穿越到這邊，好不容易又變回了二十二歲的小少女，被這么個半大的小子叫姑姑，心里真是要多不舒坦有多不舒坦。

　　“那……那叫什么呀……”八谷委屈極了，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霧氣蒙蒙的。

　　“就叫師尊，嗯，叫師尊?！?p>　　孟離假模假樣地咳嗽兩聲，然后又道：“剛才那個……那么多妖怪……”

　　“哦！”八谷眉頭舒展，笑得很好看，“姑……師尊剛剛跑到鎖妖塔里去啦。我本來在山上挖竹筍，都不知道，還是李荷把你送回來的?！?p>　　“李荷？”

　　“對呀，李荷，鎖妖塔的看守嘛，”八谷起身又倒了一杯海棠春，“師尊真是什么都不記得了?！?p>　　李荷？

　　孟離想到了自己在群魔亂舞之中，耳邊響起的那個鎮(zhèn)定的女聲。

　　“她一直都在塔里嗎？”孟離順著窗戶看著外面那座不怎么起眼的小石塔，“跟那么多妖怪作伴，為什么不出來跟我們一起呢？”

　　“師尊又忘了，李荷是你在妖洞里救回來的。因?yàn)槿玖搜龤?，她自己修為又不夠，所以時(shí)不時(shí)會發(fā)狂，就自愿呆在鎖妖塔里了?！卑斯劝巡璞f過來，“一來可以幫你看妖怪，二來也避免給你帶來麻煩?！?p>　　孟離接過茶杯，喝了一口，頓時(shí)唇齒生香。

　　雖然她不知道師尊葉玦是個什么樣的人，但這個茶葉真是不錯，料想這個師尊的品味也應(yīng)該很高雅吧。

　　至少應(yīng)該比這個孟離強(qiáng)，這一屋子花花綠綠的，什么農(nóng)家樂審美。

　　“我們?yōu)槭裁窗岩粋€裝滿了妖怪的塔樓放在家門口??？”孟離回頭問八谷。

　　八谷一愣，道：“捉妖賺錢呀！有的妖怪打不死，或者打死了比不打死還麻煩，就會被關(guān)進(jìn)鎖妖塔里?！?p>　　他用腳在地上劃了圈圈，有些囁嚅道：“不過，我們已經(jīng)好久沒去捉妖了，家里現(xiàn)在沒什么錢，春天快過了，山上能吃的筍也不多了……”

　　“沒錢？不會吧，”孟離四下張望，指著床頂上一顆鴿子蛋大的紅寶石，“沒錢怎么買得起這些東西？”

　　八谷猶猶豫豫，吭哧了半天，終于擠出一句話來。

　　“錢就是都用來買這些了呀……”

　　孟離頭大如斗。

　　她走出房間，赫然發(fā)現(xiàn)，樓里居然空蕩蕩的，陳設(shè)簡陋得要命，連窗戶紙都漏了幾處。

　　幾條披紅掛綠的裝飾鬼畫符似的在梁上懸著，上面落了一層灰，看上去年久失修。

　　她又走到樓外，發(fā)現(xiàn)整棟樓都顯得很單薄，一看就是豆腐渣工程。

　　山頂風(fēng)大，小樓看上去搖搖欲墜，仿佛馬上就要被刮走似的。

　　門楣上一塊廉價(jià)的木牌上，歪歪扭扭地書著三個大字。

　　望月樓。

　　孟離暗忖，這破樓，還望月？我看它望到一半就得塌。這個孟離也太奇葩了，自己的房間裝修得跟宮殿似的，門派大樓居然搞這么慘。

　　她又四下走動了一番，發(fā)現(xiàn)指月閣整個門派總共就一樓一塔兩個建筑物，外加攬?jiān)屡_一個祭臺，要多寒磣有多寒磣。

　　還有更寒磣的，指月閣整個門派，算上那個常年蝸居鎖妖塔的李荷，總共就三個人！

　　這么窮，還建派，我看這個孟離的腦子不是一般的有包啊！

　　八谷跟屁蟲似的追在孟離后面，看孟離仿佛第一次來到指月閣一樣的表情，心里也忍不住發(fā)毛。

　　“師尊……”

　　孟離回過頭，兩道柳眉蹙在一起，一雙眸子明若星辰。她望著欲言又止的八谷，一言不發(fā)地等著下文。

　　“你是不是練功太辛苦了？”

　　孟離疑惑道：“嗯？怎么說？”

　　八谷指了指峰頂?shù)臄堅(jiān)屡_：“前幾日，你說你觀星時(shí)，悟到了一道獨(dú)門絕技，要在攬?jiān)屡_上練功參悟，還叫我不要打攪?！?p>　　他頓了頓，又清清嗓子。

　　“你是不是走火入魔，燒壞了腦子，就把事情都忘光了？”

　　孟離一巴掌削在八谷的后腦勺上，動作干凈利落，行云流水，順手到連她自己都感到驚訝。

　　“你才燒壞了腦子！你全家都燒壞了腦子！”

　　八谷委屈地揉揉腦袋，低頭小聲道：“我全家確實(shí)燒壞了腦子……還是你從大火里把我救出來的呢……”

　　孟離忽然有些后悔，意識到自己似乎觸碰到了這傻小子的痛苦往事。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p>　　八谷卻忽然猛地抬頭，眼睛里晶晶亮亮的，激動驚喜之情化作兩團(tuán)紅暈飛上臉頰。

　　“師尊剛剛說什么？？”

　　“對……對不起啊……”孟離被八谷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

　　八谷喜極而泣。

　　“不用的！不用的師尊！你不用跟八谷道歉！”八谷抹了一把鼻子，“師尊說什么，八谷聽著就是了。師尊打也好，罵也好，都是對八谷好，八谷知道的！師尊什么都忘了也沒關(guān)系，八谷替你想著就好了！”

　　孟離看著八谷感激涕零的樣子，心中感慨萬分，暗罵自己來之前，這副皮囊都對這傻孩子干了些什么。

　　審美差也就罷了，怎么還虐童呢？

　　孟離嘆息著搖搖頭，她望著這個比自己矮半頭的小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八谷對這一拍顯然更受用了，臉上居然露出了狗子得到主人認(rèn)可的傻笑。

　　“對了，你剛才說捉妖，”孟離望著不遠(yuǎn)處的鎖妖塔，“我們到哪去捉？”

　　八谷嘿嘿地笑著：“咱們門派小，沒人上門來求，只能去合烏山領(lǐng)委托，領(lǐng)了委托就可以去捉妖啦！”

　　孟離雖然對自己的能力沒什么底，但想到昨天在鎖妖塔里看見的那番陣仗，還有自己隨手丟出去的那兩個光球，估計(jì)也還是有些本事的，挑些小妖捉捉應(yīng)該沒問題。

　　況且，就算自己不濟(jì)，這不是還有個小徒弟呢么。

　　“哦，那就走吧，去你說的那個什么山?！?p>　　“合烏山?！卑斯刃ξ靥嵝阎?，然后又面現(xiàn)難色，“不過，我們上路的盤纏都沒有了，合烏山那么遠(yuǎn)，我們怎么去呀？”

　　“我不會御劍嗎？”

　　孟離把眉頭擰成一個疙瘩，話一出口，她自己都覺得荒謬，明明是自己的事，居然還得問別人。

　　八谷無辜地?fù)u搖頭。

　　“你也不會嗎？？”

　　八谷再次搖頭。

　　“那我們之前都是怎么去的？”孟離對自己修的這個仙，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騎馬?！卑斯鹊淖彀屠锉某鰞蓚€字。

　　騎馬？這簡直是對修仙的侮辱！

　　不過話又說回來，以這副皮囊的尿性，估計(jì)這種丟人事也不是干不出來。

　　孟離把額頭埋進(jìn)掌心：“那去牽馬來吧。”

　　八谷躑躅了一會兒，道：“馬，被你吃掉了……”

　　孟離心中咆哮。

　　我的天哪??！這個孟離到底是個什么品種？怎么連交通工具都不放過?。?p>　　她望著紙片似的望月樓，忽然想到房間里那些亂七八糟的寶石和鬧眼睛的奢侈擺件。

　　“去，把我房間里那些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賣了?！?p>　　“賣了？都賣了嗎？”八谷本來就不小的眼睛差點(diǎn)瞪得掉出來。

　　“對，都賣了，清倉，一件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