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前,鎮(zhèn)守邊關(guān)的墨王率軍凱旋,帶回四境從此俯首稱臣的勝利果實,戰(zhàn)士卸甲,皇帝依舊讓他手握重兵,在戰(zhàn)神威名之下,里里外外的魑魅魍魎只能偃兵息鼓,就算包藏禍心,也不敢擅自興風作浪。
原主對墨王的記憶極為稀薄,經(jīng)過青洛不大靠譜的描述,慕榕雖然對戰(zhàn)無不勝的大佬心向往之,但大抵留下一個虎背熊腰、國字臉、胳膊比海碗粗的“門神”形象,正好辟邪鎮(zhèn)宅,與這座深不見底的皇城相互輝映。
皇宮位于天圣京城中央,周圍的建筑環(huán)狀延伸出去,如眾星拱月,氣勢恢宏、金碧輝煌。經(jīng)過了整整三百年,儼然已成這片大陸上的權(quán)力重心。
放眼望去,斗拱上的彩繪栩栩如生,屋頂石雕脊獸震懾人心,朱墻金瓦萬重門,白玉欄桿繞亭臺,盡顯皇家的大氣磅礴。
有道是萬仞宮墻,誰家天下,但一入宮門深似海,有多少人的青春年華,在眾人艷羨的榮華富貴中日漸凋零,無人聞問?
慕榕中宮斗劇的遺毒太深,平時萬事不過心,此刻也無端生出幾分“獨自莫憑欄”的愁思,恨不得揮刀痛快斬斷捆綁住自己的千絲萬縷,乘風而去。
不知不覺間,以墨景熙為首的三頂暖轎,浩浩蕩蕩的穿過一重又一重的宮殿,來到太后居住的仁壽宮。
黃琉璃瓦在陽光映照下,熠熠生輝。穿過垂花拱門,步行進入尊貴華麗的宮殿,空氣中飄散著清心凝神的檀香。
墨景熙低聲為楚晴嵐解說,太后娘娘虔心向佛,仁壽宮后殿還設(shè)有寶相莊嚴的大佛堂,為天圣國的江山社稷日夜念經(jīng)祈?!喟胧钦f給慕榕聽的,這可不是能肆意橫行的地方,想好好走出去,就乖乖別作妖。
仁壽宮的女官劉姑姑親自出來迎接,她鬢邊白發(fā)幾許,神情端肅,看起來頗具威嚴。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目不斜視地落后慕榕半步,不疾不徐的輕聲道:“太后娘娘素來喜靜,且近日感染風寒方才痊愈,不宜久坐,奴婢斗膽,望四王爺、王妃娘娘謹記。”
這話說的......慕榕感受到滿滿的針對性,人家是在提醒她別太鬧騰,要是把太后娘娘氣壞了,保證讓她吃不完兜著走。
慕榕有的是七竅玲瓏心,惜命得很,才不像原主那樣缺心眼兒,會傻傻往槍口上撞。
她淺淺一笑,還沒回話,墨景熙就當她啞巴似的笑道:“多謝劉姑姑提點,本王和王妃知曉了?!?p> 劉姑姑是正一品宮令女官,跟在太后身邊數(shù)十載,是仁壽宮最得力的大管家,一生斷情絕愛,陪伴太后幽居在全天下最為富貴的囚籠里,忠心耿耿地奉獻了青春年華。
只要太后娘娘一聲令下,劉姑姑甚至有權(quán)代管皇子的家務(wù)事——那些靠寵愛和子嗣才能鞏固地位的后妃,實權(quán)還不如一個仁壽宮的女官,因此墨景熙態(tài)度始終恭敬有加,不敢造次,更擔心慕榕一時嘴快妄言,要是觸怒了劉姑姑,就別想在太后面前有好果子吃了。
想想慕榕上回大鬧水月軒的表現(xiàn),墨景熙額角狂抽,步入內(nèi)殿前,借著攙扶慕榕作為掩飾,低聲警告:“記住妳的身份,莫在皇祖母面前丟慕家的臉?!?p> 他特意強調(diào)了慕家二字,因為他有非常不祥的預(yù)感,要是命令她別丟四王府的臉,恐怕這女人會分分鐘翻臉。
慕榕寵辱不驚的露出標準八顆牙,笑著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話:“你求我啊?!?p> 小白臉這雙標王爺,前幾日誣賴她偷人,還動輒粗暴打罵的時候,怎不想想她是個有爹媽的孩子,是個寶不是根草?
墨景熙臉色一僵,正要嚴詞警告,殿內(nèi)卻悠悠地傳來太后威儀棣棣的聲音:“熙兒來了?進來吧?!睂庫o莊嚴得宛如一聲梵唱,卻教人無端生出敬畏之心。
里面這位,在先帝時代集帝王寵信、皇后尊榮、后宮權(quán)柄于一身,如今雖垂垂老矣,仍貴為皇帝的嫡母,像一口古老的大鐘,懸在兒孫輩頭上,即使長年沉默低調(diào),望之耳邊就不由自主地嗡嗡作響。
墨景熙如臨大敵,警告意味濃厚地瞪了慕榕一眼,率先大步走進內(nèi)殿,向皇祖母請安。
“熙兒率王妃慕氏、側(cè)妃楚氏,拜見皇祖母?!?p> “臣妾慕榕、楚晴嵐恭請皇太后圣安。”
慕榕、楚晴嵐屈膝行禮如儀,異口同聲請安,規(guī)矩一點也沒落下,倒真有幾分姐妹和睦的樣子。
“起來吧?!碧笪⑽⑻?,“都坐著說話?!?p> 慕榕沿著織錦地毯的盡頭望去,太后端坐在紫檀蓮紋圈椅上,身穿福壽紋繡鳳袍,慈眉善目地微笑。
一旁鎏金山水銅香爐沉香裊裊,升騰悠繞,宛如終年盤繞在神山仙境的白色云霧,太后的笑容也像在云里霧里忽隱忽現(xiàn),有如端坐在廟宇之上的佛像,讓人看不清、也不敢看清。
太后帶著笑意的眸光一掃而過,慕榕那根危機意識的神經(jīng)狠狠跳了跳,被自己強壓下來,努力假裝見過世面。而那道跟探照燈似的視線在掠過“溫婉可人”的楚晴嵐時,笑意明顯淡了些。
這是......慕榕還沒從這番“眉來眼去”的初級班看出端倪,太后那畫上去似的笑容又補了幾筆,親切地沖著慕榕招了招手,鏤空點翠鑲玉冰梅紋指甲套華麗貴氣,差點沒閃瞎她的眼。
“孫媳婦兒,上前來給哀家瞧瞧。”
慕榕內(nèi)心咯噔一下差點碎成冰渣——這是單刀直入、開門見山的節(jié)奏?
她除了對太后的孫子喊打喊殺之外,也沒犯什么事兒吧?
在這等心機城府十級的老選手面前,慕榕忐忑得不得了,端莊持重的走上前去,眉眼沉斂,像不像三分樣,還真頗有幾分王妃的樣子。
憋著氣輕移蓮步走到太后跟前,慕榕乖巧的福了福身,又喚了聲“太后娘娘?!北阊塾^鼻鼻觀心的站在一旁,當一個稱職的花瓶,比朱兒夢想中的小姐還像大家閨秀。
太后端著蓮花蓋碗,抿了口茶水,眸光悠遠,“孩子,妳很怕哀家?”聲音沉穩(wěn)柔和,好像鄰家的老奶奶,對著許久不見的后輩噓寒問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