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躍像斷片一樣沉睡了一天一夜之后,再次醒來,他看到的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晨光。
被子從上半身脫落,他看到老舊的鐵欄床因為他的起身而搖晃著。
從墻壁到天花板,到處都充斥著一片荒涼蒼白的感覺,只有房間右側(cè)的書桌,會稍微讓他感覺到一點生活氣。
他一眼就認(rèn)得出來。
這里是收容中心。
還是熟悉的233號房,還是熟悉的鐵欄床和電網(wǎng)窗。
就像之前發(fā)生的一切,只是做了場夢。
“醒來了?你這一睡,可睡得有夠沉?!?p> 成躍失神地將視線轉(zhuǎn)向了門口,他看到趴在床邊的米婭似乎也剛好起床,伸了個懶腰,就用手掌托起下巴,微笑地看著他。
“身體感覺怎么樣?還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想吃點什么東西?莫慌,我們可是被特別優(yōu)待的收容人員,無論提出什么要求,他們都會盡量滿足……”
米婭的話擠占著他的大腦,讓他一時想不明白該回答什么。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身體,完好無損,連個疤痕都沒有,甚至餓得能一口氣吃下三碗米飯。
“能跟我說說,在那之后,發(fā)生了什么事么?”猶豫著張開口,成躍說道。
他還稍微記得一些失控時的記憶,但在季遙死后,就真的失去意識了。
果然問到這個問題了嗎……米婭斟酌了一下,看起來十分平靜地說道:
“啊,這個,你不用擔(dān)心。天理會不愧是專業(yè)機構(gòu),就算面對這種突發(fā)狀況,也保持了很小的傷亡。”
“跟你一起的那幾位新人,他們大部分都沒事,那個叫陶柳福的家伙雖然受了重傷,但虧得他一身脂肪,居然被醫(yī)療組給搶救下來了……”
“還有林立,該說他禍害遺千年么?身上居然藏了一件保命用的星海遺物,現(xiàn)在都離開重癥監(jiān)護室了……”
“還有那個叫高喜善的女孩,居然正好都避開了要害,就是她的哥哥還沒脫離危險……”
“雖然一不小心著了羅蘭會的道,但他們到底還是失敗了,還留下了一堆可疑的線索……也算是因禍得福么?!?p> “還有包琮,馮清楠,何山國,還有……蘇顯龍呢?”成躍追問道。
“……救不回來了。但這不是你的錯,不如說,要不是因為你,說不定真?zhèn)€淺水市,都要從地圖上被抹去了?!?p> 米婭微笑地看著成躍,說道:
“所以你放心,關(guān)在收容中心只是暫時的,等到觀察期結(jié)束,不管你是想轉(zhuǎn)為正式的調(diào)查員,還是辭去這份工作,都沒問題!”
“我不會再勉強你了,回到家里當(dāng)個咸魚也好,去上大學(xué)也罷……忘記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不用在意其他人,去過你想過的生活吧!”
“…………”
居然不打算繼續(xù)鞭策自己,而是放任自己成為咸魚,去過想要的生活?
這種好事,要是早一個月聽到,他是不是會開心得忍不住躺在床上,捂著被子笑出聲來?
他在米婭面前,流露出一個驚喜的微笑。起床叫了一頓豐盛的早餐后,就痛快地讓管理人員給他的房間準(zhǔn)備好一部高配PC,PX4游戲機,一部手機,還有百兆網(wǎng)速的高速wifi。
幾乎一整天,成躍都在無人約束的自由里,打開游戲機,體驗著各種之前想玩,卻沒時間玩的游戲。
米婭沒有任何怨言,就像個貼心的妹妹一樣,除了陪他一起玩,就是照顧他,在狹小的房間里陪他度過了整個白天。
期間顧冰羽和姜有為,甚至還帶著一票同事,前來探望過他。但是看到他像個沒事人一樣,躺在鐵欄床上,享受著米婭投喂的水果。
會心地笑了笑,沒過多久也就回去工作了。
真舒服呀,這樣的生活。
就像一切真的已經(jīng)結(jié)束,再也不會有人來打攪,自己曾經(jīng)渴望過的安寧生活。
這樣的生活,真的以后也能持續(xù)下去么?
在格斗游戲中失神,被米婭用一個大升龍解決掉。
游戲結(jié)束之后,成躍卻依然在燈光下愣愣看著屏幕,發(fā)起了呆。
“怎么了,不好玩么?”
放下游戲手柄,米婭靠近了成躍身邊,說道。
“那干脆試一些輕松點的游戲?讓我看看……”
“米婭,你說,假如我退出天理會,從此不再涉及跟羅蘭會有關(guān)的事情……”
“那些家伙……他們會放過我么?小雪她……還有辦法得救么?”
成躍看向身邊的米婭,認(rèn)真說道。
“想些什么……這些都是天理會該考慮的事情,對你來說,這些已經(jīng)是不必要的負(fù)擔(dān)了?!?p> 米婭嘆道。
“假如不去考慮其他人,只為了自己,又有誰會譴責(zé)你的不作為?你完全可以放下那些執(zhí)念……”
“或許吧……”
成躍說道,他當(dāng)然明白,米婭會這么告訴他,是因為她看得出來,繼續(xù)這條路,實在要承受太多類似的痛苦了。
只要自己開口放棄,這些痛苦就不會再如影隨形。只要自己樂意,米婭完全可以庇護自己一輩子,給他營造一個安穩(wěn)的環(huán)境。
但經(jīng)過了這一天的咸魚生活,他都感受到了些什么?
安心,快樂,甚至是麻木……這些感覺,都不存在。
腦海里凈是那些倒在自己眼前每個人,他們臨終前的表情。
不管是季羨,季遙,還是何山國,蘇顯龍。
他忽然想起了給自己留下留言的原主。
在自己無可奈何的時候,他居然會想到依靠未知的存在,去留下一個不知道是否能夠?qū)崿F(xiàn)的請求?
明明他也有著自己的未來,有著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愿望。
只要放下對黎幸雪的執(zhí)念,不去強求那些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他其實也能像自己一樣,在大學(xué)畢業(yè)后走上一條康莊大道。
但他最后卻做出了最不理智的選擇,只為了能夠得到一個承諾。
這一切真的值得么?
“我啊……其實也很清楚,憤怒也好,郁悶也罷,這些情緒都是暫時的。”
抬起頭,成躍緩緩說道。
“只要我選擇放棄,一段時間之后,這些情緒就會慢慢沉淀在心底?!?p> “我會很快適應(yīng)新的生活,或許會上大學(xué),說不定也會建立新的人際關(guān)系。”
“舊的記憶被新的刺激取代,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情,都會被時間沖淡成微不足道的疤痕,被掩埋在看不見的沙礫里?!?p> “直到化為塵土為止?!?p> 說到這里,成躍低下頭,像是看著手柄上的花紋,聲音頓了頓。
“你知道嗎,在我沒穿越之前,上大學(xué)那時候,我曾經(jīng)在下雨天救助過一只快要凍死的小貓。”
“我本來想要收養(yǎng)它,但因為宿管不允許,擔(dān)心會騷擾到其他宿舍,就讓我自己找一個收養(yǎng)的人家,給我留了一個星期的時間。”
“當(dāng)時的我什么都不懂,就隨便在城市論壇上發(fā)了個帖子。但這只貓長得不大好看,右眼還有點發(fā)炎,治療需要花很多錢,所以過了三四天也沒幾個人回復(fù)我。”
“后來終于有人愿意收養(yǎng)了,可我把貓送去那個人家里的時候,他卻在堆滿垃圾的房間里,光著膀子在跟別人打麻將?!?p> “這樣的人,真的能照顧好這只貓嗎?我很擔(dān)心。”
成躍捏緊著手柄上的保護套,指尖漸漸用力。
“但時間已經(jīng)快到了,就算執(zhí)意收養(yǎng)它,我一個學(xué)生,也負(fù)擔(dān)不起這只貓的治療費用。留下它只是個麻煩?!?p> “就因為我嫌麻煩,沒有深究。”
“后來我想看看它過的怎樣的時候,它已經(jīng)被那個人虐待死了?!?p> “只留下他發(fā)過來給我,幾張虐貓的照片!”
米婭忍不住捏緊了他的衣袖,嘆道:
“……這不一定就是你的錯,你也有你的無奈,不是么?”
“是啊,當(dāng)時的我,就是這么跟自己說的?!背绍S平靜地說道。
“就這么告訴自己,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我只是個學(xué)生,我也有很多無奈,這只是個失誤,是我遇人不淑,對么?”
“再過一段時間,這件事情就會徹底成為過去。因為這本來就是一件小小的意外,它本就不屬于我的生活?!?p> “可在那之后,每次看到路邊的貓,我的眼底下就會倒映出另一只小貓,還有它臨死時的樣子?!?p> 說到這里,成躍捏緊了手柄上的保護套,再不掩飾藏在眸中的悲憤與沉重。
“假如就這么放棄,把一切都當(dāng)成過去的麻煩,當(dāng)成不屬于自己的生活?!?p> “就這么自欺欺人地茍且下去?!?p> “這真的就是我TM高高興興,一直期待的人生么?”
嘭!
就好像被星火點燃的柴薪,在房間里燃起烈火。成躍的身體重新披上漆黑的情緒鎧甲。
可這些鎧甲,如今除了代表負(fù)面情緒的黑之外,似乎還蘊含了更多情緒,代表深紅的怒,象征信念的屢屢白線在鎧甲連接處劃出軌跡……
如同將所有情緒,都融入了那腔純粹而熾烈的理想中。
米婭欣慰地看著成躍。
事實上她比誰都了解,他之所以會走上調(diào)查員這條路,有一半都是被情勢給逼出來的。
假如自己不讓他放棄,那么依他的個性,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即使咬牙,他也會繼續(xù)堅持下去,承受這份痛苦。
但他到底只是個在普通世界成長的尋常人,缺失的經(jīng)歷太多,倘若他自己沒有這份覺悟,光靠自己鞭策,這些痛苦遲早會將他壓垮,令他走向失控。
她也曾考慮過,如果他真的無法面對,那么她也會遵守諾言,為他一生護航,讓他能安穩(wěn)地駛向人生終點。
可他終究沒有選擇逃避。
“我要去完成他們的遺愿?!?p> 熾烈的眼底望向了窗外。
仿佛閃爍著,白銀般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