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過四司(下)
領路的鬼差帶著高蕓出去后,北司圣君便繼續(xù)按照花名冊點名。在我前面的兩個人一個是年紀稍大的大爺,一個是看起來三四十歲的中年大叔。大爺是出門買菜遭遇飛來橫禍,被突如其來的車胎砸中當場身亡,大爺自己也不知道車胎是誰的,自己又因誰而死的。
北司圣君同樣從大爺眼中探查了一下事情的始末,結果大爺?shù)倪@場死劫確非命中注定,真的只是運道不濟、恰巧罷了。
北司圣君再次探查了一番,又調(diào)來了大爺?shù)纳铰臍v,并無異常,便正色道:“常知鎮(zhèn)謝良軍,一生與人為善,明辨大是大非,在外兢兢業(yè)業(yè),在內(nèi)睦友親鄰,無身業(yè),無口業(yè),無意業(yè)。原命格定于在古稀之年病歿。然因突遇車輛毀損,被車胎飛打至死。謝良軍,你可有什么想說的嗎?”
姓謝的大爺看起來很鎮(zhèn)靜,但是眉宇間還是有些難解的愁容,兀自搖了搖頭。
“此生你既無大功也無大過,經(jīng)世積累的福報、功德會伴你度往來世,原定壽命多出來的年份亦會加在你來世之身上,而令你枉死的車主也會在來世還報于你。去吧!”北司圣君說完袖袍一甩,謝大爺?shù)闹苌砭蜕l(fā)出了和高蕓一樣的光芒,只一會光芒便散去了,說是散去,更像是被吸收進了魂魄之內(nèi)。
剛剛領高蕓出去的鬼差立刻便走了進來,拉起謝大爺,準備送出殿去。謝大爺卻重又跪了下來,正兒八經(jīng)的磕了一頭,悶聲說道:“這位,這位......圣君,我......”鬼差見他有話要說,便侍立在一旁。
“你有什么話,但說無妨。”北司圣君說道。
“謝謝!謝謝!”謝大爺?shù)懒酥x,跪直了身體,說,“我今年六十三了,離七十也沒差幾年,多幾年少幾年的也沒什么太大關系。只是,這幾年若是真的能還給我,我......我能轉給別人嗎?”
北司圣君看著謝大爺,沉默了一會,問:“你想轉給誰?”
謝大爺面帶喜色,忙道:“我想轉給我老伴!我老伴也差不多六十了,我們原先的兒子殉職了,后來的這個兒子還沒滿十八歲,要是能把我的這幾年給我老伴,那她就能多陪兒子幾年,說不定還能帶帶孫子......”謝大爺說著說著眼眶不由得紅了起來,聲音也哽咽了。他用手背擦了擦鼻子,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抬起頭熱切的看著北司圣君,小心翼翼的問:“請問,我,我能不能看看我的大兒子,他是十六年前死的,死的時候才二十歲。圣君,您,您能讓我看看他嗎?”
北司圣君聽著并未言語,鬼差看了一下圣君的臉色,微彎了下腰,對謝大爺說:“殉國、殉職或為大義而犧牲的鬼魂會直接到賞善司接受神職或是再入輪回,不會到察查司來。”
“那我能去......賞善司?去賞善司見到我的兒子嗎?”
“不能?!?p> “哦,哦?!敝x大爺有些失落,又問,“那,我的壽命能給我的老伴嗎?”
這次鬼差回答不了了,立在一旁并不言語。
謝大爺看向北司圣君,北司圣君輕嘆了一口氣,說道:“生死有道,命數(shù)在天,天之道,不可違?!笨粗x大爺殷切的臉龐,北司圣君頓了一下,略想了想,繼續(xù)說,“若你肯將你此生累積的福德贈予你的妻子,你的妻子接下來的人生會順遂很多、安樂很多。你,可愿意?”
謝大爺好像沒聽懂北司圣君的意思,茫茫然的看著北司圣君。
“你多出的壽命不能轉嫁于他人身上,但是你身上累積的福報可以贈予給你的妻子,你的妻子雖不能多出壽命,但是余生也會平安喜樂、健康無虞?!北彼臼ゾㄋ椎恼f。
“好,好,我愿意,我愿意?!敝x大爺連忙稱好。
北司圣君再一揮手,那些隱沒在謝大爺身體里的白光便發(fā)散了出來,成為一道光束,被北司圣君握于手掌之內(nèi)消散了。
“福報功德既散,來世為人,好壞得失,如此這般,全憑造化?!?p> 北司圣君說完,謝大爺也深深的伏地磕了一頭,便跟著鬼差出去了。
謝大爺走后殿內(nèi)就只剩下我和另一個中年大叔,而從進殿跪下開始,大叔就一直雙手垂在兩側,悶聲低頭,一動也沒有動過。
“溧城區(qū)梁墨,卒三十九?!?p> 北司圣君喊到大叔的名字,可是大叔卻像是沒聽到一樣還是一動不動的。
“溧城區(qū),梁墨!”北司圣君又喊了一遍,大叔還是沒反應。
“呲——”
突然一陣尖銳刺耳的轟鳴聲響徹四周,我使盡全力捂住耳朵趴在地板上,斜眼看去,竟是兩邊站著的鬼差齊齊張開嘴巴,像是念咒一樣從嘴巴里不停地發(fā)出“呲呲嗡嗡”的聲音。這聲音鼓噪異常,無形之中像是一股氣壓朝我和大叔襲來,我們倆瞬間就被重重的壓制在地板上,絲毫動彈不得。
直到一聲驚堂木的聲音自頭頂而起,轟鳴聲才漸漸消弭,我和大叔拖著幾乎要散架的魂魄,慢慢的跪了起來。
“梁墨!”
北司圣君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起來,神情也是既板正又嚴肅的。
叫梁墨的大叔終于抬起頭來,目光幽幽地看向北司圣君。他的臉色看起來非常不好,但是衣服都很整潔,與北司圣君對視了一會,又低下頭去。
北司圣君緩和了一下口氣,對大叔說:“梁墨,三年后你的妻子會嫁給她的情夫,但是她的情夫好色成性,安家在外,久不居內(nèi)。五年后染了惡疾,傳于你的妻子,兩人一生無子且為治惡疾導致家財散盡、一貧如洗。如此境地,你的怨氣可能消了?”
大叔抬起了頭,沒有什么表情的看著北司圣君。
“溧城區(qū)梁墨,品性端正,寬以待人,古道熱腸,曾救幼子于深水,有浮屠再造之德。然其妻不安于室與人茍且,爾欲取其性命,事時懸崖勒馬未傷及人命,但身死于害人之計?!?p> 北司圣君說著大叔生平的時候,大叔的手臂漸漸的顫抖,臉頰上的肌肉動了動,嘴巴緊緊地抿著,雙手也漸漸地握成了拳。
“是非功過皆已矣,你的妻子和她的情夫自有他們的業(yè)障。你帶著你的功德自去吧?!?p> 大叔松開了緊握的雙手,臉色也平緩了一些,雙手扶地,重重的磕了一頭。
北司圣君甩了一下衣袖,大叔的身上便也散發(fā)出了白色的光芒,隨即光芒消失。領路鬼差再次現(xiàn)身,將他帶了出去。
此時殿中便只剩下了我一個,我緊張的捏了捏衣角,低著頭不敢抬頭看。
“松城程晴晴,卒二十八?!?p> 有了之前的教訓,我聞聲立馬抬頭看向北司圣君。突然發(fā)現(xiàn)北司圣君的眼睛真是漂亮,漆黑如墨的眼中有流光閃現(xiàn),仿佛夏日盛滿星星的夜空中閃過的流星,讓人忍不住的多看幾眼??墒峭蝗灰粋€眨眼,夜空便消失了,變成了北司圣君充滿狐疑的眼睛。
我連忙低下頭,驚慌失措的跪著。
可是跪了一會,也沒有聽到北司圣君再說出什么話。我悄悄的抬起頭,偷偷地看向公案桌。只見案桌上放了一本厚厚的簿子,而北司圣君正在細細的看著簿子上的內(nèi)容。我看向四周,殿堂兩側的鬼差依然莊嚴肅穆的站著,我又看向充當“書記官”的青袍神官,這青袍神官看起來四五十歲,身材修長、體態(tài)輕盈,一雙如鷹的眼睛銳利鋒芒,冷峻剛毅。而他此時正捋著一把山羊胡,若有所思的看著我。
撞到青袍神官的目光后,我又急忙的低下頭去,不敢再抬頭。
又過了一會兒,北司圣君放下簿子,叫了我的名字,我立馬抬頭,看向他。
“程晴晴!”
“是!”
北司圣君再次看向我的眼睛,頓了頓,說:“你的命格并非凡人命格,但你實乃肉體凡胎之身。本君翻閱了你前五世的生平,你可知你的前五世不是橫死就是病歿,且壽命均不滿而立之年?!?p> 我驚呆了也愣住了,瞪大了眼睛看著北司圣君久久不能言語,我實在是想不通,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是說我每輩子都死的很慘嗎?而且還活不到三十歲?
這時青袍神官走上前去,躬身對著北司圣君行了一禮,說:“啟稟圣君,屬下之前得到衛(wèi)矛和女貞二位使官令報,報上是關于此女的?!闭f完從懷中掏出一個竹筒,遞上去交給了北司圣君。北司圣君接過打開看了一會,沉思片刻,對青袍神官說:“閎鷂,你派人去探查一番,此道人不可小覷。”
“是?!鼻嗯凵窆俟響?。
北司圣君看了看我,繼續(xù)對閎鷂說:“另外,去存檔房將程晴晴五百年前的生平輪回一應調(diào)出來?!?p> “是?!?p> “啟稟圣君,第五批冤魂已在殿外等候?!边@時來了一個領路的鬼差,進殿內(nèi)拱手稟告。
北司圣君輕嗯了一聲,領路的鬼差退了出去。然后北司圣君抬了一下手,之前給我們領路的白袍鬼差便現(xiàn)身了。
“程晴晴,你的事情尚有些不明了的地方需要核查,白竹,先帶她去濯蓮殿?!?p> “是?!卑着酃聿罟笆謶鸷罄鹑匀惶幱阢卤茽顟B(tài)的我從明鏡殿的側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