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愣住的花瑞清甩在身后,千霜一直往下走,沒有回頭。
三個副將亦步亦趨,跟著走了好一陣,神經(jīng)最粗的齊副將才傻愣愣地問:“將軍,你……你剛剛是不是說了什么驚世駭俗的話?”
千霜“嗯”了一聲,停下腳步,負(fù)手看向金鑾殿前翹首以待女皇贊揚(yáng)的將士們,在邊關(guān)出生入死數(shù)載,她們?nèi)諘裼炅?,一張張臉已?jīng)被曬得黝黑,幾乎辨不出誰是誰,但那種神采飛揚(yáng)卻是類似的。
她們等待著女皇的一聲贊揚(yáng),等待著攜勝榮歸。
而不是一場莫須有的污蔑。
千霜對她的三個副將說:“除了這次的,再把王大人以前扣下的軍晌發(fā)給她們……還有,告訴她們,女皇龍體有恙,不便親自前來,讓她們歸家吧?!?p> 這么多年的鬧劇,該結(jié)束了。
“可是……”齊副將很懵:“王大人早就吞了吧,哪還給我們留著?”
千霜嘆了一口氣:“這都不知道——剛剛給她定了罪,這時名正言順把她家抄了,不就有了?”
三個副將第一次見識到她們將軍的騷操作,頓時張大嘴,不敢在大佬面前說話了。
副將們終究還是不平的,在她們看來女皇的目的簡直昭然若揭,鳥盡弓藏,多么可悲。
為花澤國熱了多年的心終究是寒了。
她們靜默地照著千霜的吩咐去辦事。
在沸騰起來的人聲中,千霜避開了人群,往宮外走。
皇宮內(nèi)禁止縱馬,千霜卻偏要縱上一縱,她喚來了黑馬,翻身而上,噠噠的馬蹄聲在朱紅宮墻間回蕩,密集而有力。
驟然加快的速度讓靈魂都仿佛激蕩起來,耳邊風(fēng)聲凜冽凄然,如厲鬼在耳邊哭號尖叫。
沖破這個牢籠,沖出這個**的皇宮,回到人間,回到喧囂世間。
千霜一口氣離開了皇宮,策著黑馬在萬家燈火間掠過,感到久違的快意。
天色已完全黑下,兩邊的景色飛速倒退,千霜目光卻忽然頓在前方一處。
“老黑,等等!”千霜急聲說。
黑馬幾步緩沖,優(yōu)雅地停了下來,在原地走了幾步。
千霜下了馬,不顧形象翻上那個熟悉的墻頭,探頭往下一看,黑黝黝的什么也瞅不見。
千霜理智告訴她商衍不可能出事,行動上卻不受控制,她吊著嗓子就喚:“阿衍,你在下面嗎?”
這墻這么高,萬一真摔壞了,正好有一堆半人高的雜草把他擋住怎么辦?
千霜卻想?yún)s慌,忽然聽見下面有點(diǎn)動靜,不及思考,縱身就跳下了墻頭。
預(yù)想之中的雜草堆并不存在,事實(shí)上她也沒落在實(shí)地上,反而一腳踩進(jìn)了冰冷冷的液體中。
“噗通——”
千霜簡直猝不及防地掉進(jìn)水里!
他媽的圍墻后面居然是個池子!
怪不得商衍那條魚敢往下跳!
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
商衍你坑死勞資!
準(zhǔn)備好的最美落地姿勢沒能用上,千霜差點(diǎn)嗆水,還好那池子邊緣不深,她扒著一塊石頭顫巍巍地摸上了岸。
千霜虛脫地扶著墻,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寒風(fēng)對著她后脖頸吹,凍得她透心涼。
怎么會這樣??!
怎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
她千小仙女縱橫五靈禁地這么多年,還沒有誰能把她弄成這個衰樣!
她不要臉的嗎!
在找商衍算賬與掩飾這件事這兩個選項間——
千霜堅定地選擇了后者!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這么丟臉的事以后她自己也不準(zhǔn)想!
千霜用內(nèi)力把身上烘干,裝作若無其事地又翻墻出去了。
老黑還在原地不耐地摔馬蹄,見千霜終于磨嘰出來,目光馬上變得鄙視。
千霜輕咳一聲,翻上馬背說:“去那什么酒樓?!?p> 老黑裝了導(dǎo)航似的,自發(fā)地往一個方向跑。
千霜有時候就很懷疑它是不是妖怪變的,但她找不出證據(jù)。
這匹千里黑馬身上沒有妖氣。
真是令人頭禿。
千霜憂郁地想著,進(jìn)酒店打包了好些菜,又提了兩壺好酒。
回幽王府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夜。
幽王府門口掛著兩盞紅燈籠,在朦朧夜色中,那紅光有了水暈般的效果,透出些許驚悚。
門口立了兩個護(hù)衛(wèi),見千霜在門口下馬,馬上迎上前:“王爺?!?p> 千霜應(yīng)了一聲,說:“讓后院的人不用伺候了。”
護(hù)衛(wèi)應(yīng)了一聲,快步跑了進(jìn)去。
千霜在后面慢悠悠地走。
她也不挑,在后面找了個亮堂的屋子,先把菜擺上了桌,然后回了臥室,把那一身鎧甲換成常服。
然后興沖沖去西廂房找她的魚。
商衍還在補(bǔ)下午的覺,忽然被她叫醒,還有點(diǎn)懵,從水下游上來,仰起頭看向千霜:“怎么了?”
千霜上去手動把他搖清醒,不講道理地說:“穿衣服,陪我吃飯!”
“……”商衍打了個哈欠:“明天可以嗎?”
他真的困。
“不行!”千霜俯身,伸長手臂攬住他的腰,直接把他撈起來:“今天這么開心,你必須陪我!否則我就進(jìn)宮找銀川吃飯!”
商衍猝不及防被她從水里撈起來,還沒從這波騷操作中緩過神,忽然聽到她后面這句話,頓時就清醒到肅容:“吃?!?p> 千霜把衣服往他頭上套,暗搓搓報今日害她落水之仇,商衍察覺到了她惡劣的服務(wù)態(tài)度,撥開她搗亂的手自己穿。
出門前,他猶豫了一下。
千霜及時說:“我讓無關(guān)人員都離開了?!?p> 商衍這才跟她出門。
飯菜還冒著熱氣,千霜殷切地給商衍遞上筷子,又給他夾肉,導(dǎo)致商衍幾乎懷疑這飯菜里面加了什么奇怪的東西。
……實(shí)在是不良看多的后遺癥。
被千霜托腮用熾熱的目光瞧著,商衍實(shí)在無法做到面不改色地吃飯,停箸沉吟著問:“今天怎么這么高興?”
千霜手伸過去勾他手指:“你怎么想到來看我的?”
商衍手指不自然地縮了縮,被千霜攥在了手里,也就沒再掙開。
他想起她那時與平日截然不同的模樣,睫毛微顫:“就是……想看看?!?p> “哦——”千霜拖長語調(diào):“那我今天好看嗎?”
商衍答不上來。
他只能用另一只手捏起筷子,默默低頭吃菜。
千霜偏不讓他回避:“快說,帥不帥!”
“……”剛剛不是還問好不好看嗎?
她一個女孩子說什么帥不帥?
商衍一塊青椒堵住她的嘴,輕聲建議:“還是先吃飯吧。”
千霜咽下嘴里的東西,神色欣喜中夾帶小懷疑:“阿衍,你是不是把你不喜歡的東西給我吃了?”
“……沒有?!鄙萄苣抗馕㈤W。
“那你吃一吃那個青椒。”
“……”
人魚做不到。
還好千霜沒有跟他計較這點(diǎn)小事,她又更重要的事要說。
商衍吃著菜,聽著千霜扒扒了一通今天金鑾殿上發(fā)生的事情,又是氣得女皇吐血昏迷,又是抓尸位素餐的大臣,而后抄家、威脅什么的。
商衍聽來,覺得他還是低估了她搞事情的能力。
不過……莫名覺得很可愛。
像個打贏了架得意洋洋翹著尾巴回來的小動物,明明是在皇宮撒野,卻還要喜滋滋向他邀功。
可他有什么能給她的呢?
他不過是一條空有美貌的人魚罷了。
……美色是萬萬不能給她的。
他只能夸她:“真厲害?!?p> 千霜不滿道:“沒獎勵嗎?”
商衍呆了:“你要什么獎勵?”
“比如,解個毒什么的……”
“……”
商衍面無表情就轉(zhuǎn)過頭,夾起一根牛骨頭,“咔嚓”一聲輕描淡寫地咬碎。
千霜冒著冷汗,不怕死道:“你別不當(dāng)回事嘛,女皇今天不就舊毒發(fā)作,吐血昏迷了嗎?”
商衍說:“不準(zhǔn)?!?p> “真的不考慮考慮?”
“不!”
“真的,我現(xiàn)在就頭昏,你看,我倒了?!?p> “……”
不要臉。
商衍任千霜在旁邊耍賴,理都不理。
他面無表情,咔咔地嚼著牛骨頭。
千霜鬧了一會兒,沒魚理她,也就不作了,坐在一旁吃起了飯。
才吃幾口,忽然想起還買了好酒,便想小酌幾杯。
商衍聞到空氣中濃郁的酒香,有點(diǎn)新奇:“這是什么?”
“酒?!鼻肫饢|老板那本養(yǎng)魚手冊,上面好像沒說人魚不能喝酒,就說:“要喝一杯嗎?”
商衍就要了一杯。
千霜剛仰頭飲下一杯,就感覺桌子震了一下。
“砰——”
魚一杯倒。
千霜轉(zhuǎn)頭瞧他,陷入了沉默:“……”
很好,這很小仙魚。
千霜摸了摸他的臉,發(fā)現(xiàn)沒燒起來,探了探脈搏也沒問題,就讓他在桌上趴了一會兒,等吃飽喝足才上去抱起他。
商衍還沒全醉,留了點(diǎn)意識,伸手環(huán)上她脖子,靠在她脖子上含糊不清地喃喃著什么。
千霜沒聽清:“什么?”
商衍又嘟囔了一句,這次千霜聽清楚了,他叫了一聲“霜霜”。
這條魚也就醉酒后嘴甜一點(diǎn)。
千霜邊往臥室走邊逗他:“霜霜今天好看嗎?”
他點(diǎn)頭:“嗯!”
“霜霜帥不帥?”
他點(diǎn)頭:“帥!”
“霜霜厲不厲害?”
他毫不猶豫:“厲害!”
酒后吐真言,古人誠不欺我!
千霜要被他萌死了。
她踹開房門,又誘哄他說:“霜霜這么棒,不給個獎勵嗎?”
商衍果真思考了一下,勾著她脖子,緋色的唇在她臉上貼了貼,然后才認(rèn)真的說:“最多這樣?!?p> 千霜腳步頓了頓,平靜地問他:“如果我還要更多呢?”
商衍搖頭:“那不行……人魚一生只能有一個愛人的?!?p> 千霜把他扔到床上,慢條斯理說:“是嗎?”
商衍本來就嬌氣,被她這么一摔,雖然被鋪很軟,但他喝了酒后更是手腳發(fā)軟,一時間竟然爬不起來了。
“你扔我做什么!”商衍暈暈乎乎地不忘扭頭瞪她。
千霜就坐在床邊,頗為惡劣地看他掙扎著要爬起來的柔弱模樣,好整以暇地伸手繞他的銀發(fā):“摸尾巴代表什么?”
商衍動作頓了頓,口吐真言:“訂婚?!?p> 千霜終于挑了挑眉。
怪不得之前怎么也不肯給她摸尾巴,原來人魚族還有這個習(xí)俗。
這個商衍,這條渣魚,看不出來,還挺狡猾,給她摸尾巴卻不告訴她代表什么。
千霜說:“那我不就算你未婚妻呀?”
商衍腦袋枕著胳膊,判斷了一會兒,最終“嗯”了一聲。
千霜幾乎要被氣笑,好他個商衍,他媽的把她當(dāng)未婚妻,叫他親一親她還不愿意!
千霜把他翻過來,將他的腹肌人魚線一通亂摸。
商衍睜著懵懵的眼,完全不知道自己吐露了什么,費(fèi)力地伸手擋千霜的咸豬手。
千霜撒完氣,把他往被子里一塞,見他還敢在被子里扭,就兇他:“睡覺!”
商衍探出腦袋:“你怎么這么兇!”
千霜抱臂說:“你都不親我,還想我對你有個好態(tài)度?怎么這么天真,你以為我隨隨便便就對一條陌生魚這么好嗎?我又不是什么好人?!?p> 商衍不知道聽沒聽明白,瞇起眼努力地想了好一會兒,才猶猶豫豫地上前。
他裹著被子,唇瓣謹(jǐn)慎又小心地貼了貼她的,青澀又純情的模樣,卷而翹的睫毛蝶翼一般微微顫動,他聲音低低的:“真的不能更多了……我知道你的毒已經(jīng)全解了,今天下午還特意去看你……不是沒出事,好好的,偏要編那些話嚇我,怎么這么壞……”
千霜摸摸他的臉,有點(diǎn)想笑,心下又莫名一片柔軟:“特意去看我,嗯?”
“嗯?!?p> “那我以后不嚇你了,好不好?!?p> “好?!?p> “還有什么要對我說嗎?”
“……”商衍想了想,忽而懊惱道:“我不是一條好魚?!?p> 千霜忍著笑:“為什么這么說自己呢?”
小仙魚你可以的,繼續(xù)自黑,我都聽著呢。
“我有點(diǎn)渣。”
“看出來了。”
“還兇?!?p> “感受到了?!?p> “還……壞?!?p> “怎么個壞法?”
商衍沉默了一會兒,看著她道:“我會殺人……其他人魚都不這樣。”
千霜抱住他:“他們是他們,你是你,我就喜歡你這條壞壞的人魚?!?p> 說到這個,商衍就不服:“你又騙我,那個銀川,你不是也喜歡?”
千霜哄他“哪里喜歡?不喜歡!沒你毒沒你壞,就喜歡你。”
商衍這才滿意,變幻出尾巴,遞到千霜手里,驕矜地說:“給你摸?!?p> 千霜摸了沒兩下,抬起眼時,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靠在她肩頭睡著了。
也不知道明早起來他會不會記得這段。
——這對玻璃心薄臉皮的小仙魚來說可能是滅頂之災(zāi)。
也算報了她掉進(jìn)池塘里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