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著細(xì)如絲的小雨,商衍護(hù)著裝了滿滿一油紙袋的油條不被淋濕,感覺自己走上了魚生巔峰。
千霜還笑他:“我給你一百根油條,你敢不敢讓我在你臉上畫個烏龜?”
商衍壓下唇角,在油條的間隙中瞪了她一眼,冷哼一聲。
這善變的人類,他可沒忘記剛才她差點就擼袖子揍他的事。
之前還一口一個愛他,轉(zhuǎn)眼就翻了臉,這樣看來,這愛還禁不住兩根油條的考驗,委實假的很。
渣女的嘴,騙魚的鬼!
身心俱潔的專情魚絕不接受渣女的表白!
商衍目光微暗,正要堅定地回絕——
千霜恰好轉(zhuǎn)過頭,笑瞇瞇看似很寬容地道:“現(xiàn)在你說,你更喜歡油條還是更喜歡我……想好再回答哦,不然明天臉上可能會長烏龜哦?!?p> 商衍差點脫口而出的“對不起我不喜歡你”活生生被咽回了喉嚨。
這怎么說!
雖然他將說的“不喜歡”是針對千霜先前的表白,然而千霜卻不知其中緣由,他要是這么說出口,聽那口氣,他很可能就會……臉上長烏龜。
然而,麻煩的是,若他這時候違背良心說喜歡,也就算同意渣女不走心的表白,應(yīng)了一個“互通心意”……
人類語言真是博大精深,叫他如今進(jìn)退兩難。
“嗯?商哥哥?衍哥哥?你快說呀。”千霜惡意滿滿地催他。
“……”商衍頭疼地瞥了一眼懷里的油條,然后閉上眼,聲音低到氣若游絲的地步:“我不喜歡……”
千霜頓時笑得露出森森白牙。
“……油條?!鄙萄苊銖?qiáng)打起精神,耷拉著眼皮,眸中忽有光亮劃過。
不喜歡油條,也不喜歡你。
他太機(jī)智了。
商衍心中涌起劫后余生的喜悅!
然而千霜完全不中招,將商衍強(qiáng)壓激動的美人臉略一瞟,呵呵著問:“那就是喜歡我了?”
商衍:“……”
“嗯?是不是呀衍哥哥?!?p> 邪惡的人類,竟然把魚往死路上逼!
——不在油條中爆發(fā),就在油條中沉默。
他于惡勢力下能屈能伸。
商衍完全蔫了:“……嗯。”
這個人類太壞了。
千霜方才滿意,嘚瑟地走前頭去了。
商衍沉默地跟上,看著這人的背影眸光微閃。
他心想,反正……她也不會知道人魚族的那些禮俗,只要他不說,她一輩子都不會知道。
更何況一切只是巧合,無意說的話和被逼說的話怎能當(dāng)真,放在人魚族也是不被承認(rèn)的。
商衍心里的罪惡感稍微放下了些,卻仍然縈繞著些許一言難盡的悲傷。
他好像變成一條渣魚了!
他真的變成一條渣魚了!
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節(jié)操不是魚。
陸地真不是個好地方,叫魚墮落成這個渣樣。
商衍渾渾噩噩地跟著千霜回府,憤憤殺了罪魁禍?zhǔn)住蜅l。
*
千霜去了一趟西廂房,把昨夜落在案幾上與烤肉一起買回的其余東西提回書房。
給魚掃盲的事被提上了日程,否則若是哪天不下雨,她又得在水下跟商衍交流。
商衍坐在椅子上,歪著頭看千霜拆開黃皮封紙,取出里面包著的一冊冊薄薄書本,尚沒有意識到千霜想干什么。
直到千霜拿出紙筆并開始研墨,商衍指尖才微微蜷起,有點意外。
千霜把毛筆遞給他,準(zhǔn)備看一看人魚文字跟漢字的差異:“你隨便寫一個你們的文字。”
商衍不甚熟練的接過,對照著千霜的握筆姿勢,一落筆,墨跡就暈染出一大塊痕跡。
“輕點,用筆尖寫?!?p> 商衍嘗試了幾次,才在宣紙上用族文寫下自己的名字。
商衍。
字體上緊下松,筆畫橫平豎直,圓中有方,略微繁復(fù),跟小篆十分相似。
千霜觀摩片刻,饒有興趣地開始猜這兩個字的意思:“高……川?”
高川本魚:“……”
商衍側(cè)目瞪了她一眼,對著那兩個字說:“是我的名字?!?p> “……”千霜摸摸鼻尖,感覺掃盲這事有點難。
千霜拿過他的筆,在紙上寫上自己的名字,拿著去撩撥他:“那你猜猜這是什么字。”
“你的名字。”
商衍用尾巴尖猜都知道上面寫著什么,目光直接掃過那兩個字,評價道:“與我族文差不多?!碧貏e是那個“霜”字。
對著那個字,他不由地走了一下神。
忘記是多久之前,這個字突兀地出現(xiàn)在人魚典籍中,他只知道這是水的一種形態(tài),卻始終無法得知“霜”具體是什么樣子。
霜,露所凝也。士氣津液從地而生,薄以寒氣則結(jié)為霜。
“霜”如同“雪”一般不可捉摸,他能凝出冰,卻造不出這兩樣中的任何一樣。
是天地造化,自然不可捉摸。
千霜沒注意到他的失神,把筆還回去,隨意抽出一本書,翻開第一面,正要叫他照著上面抄,忽而頓了頓。
千霜想起什么,似是不經(jīng)意地說:“說到我這個“霜”字,還頗有淵源,據(jù)說是因為我出生的時候,算命的老道說我五行缺水,就算之后得水,那水也非我所有,故給了我一個單字霜。”
她說著,悄然注視著商衍的表情,發(fā)現(xiàn)這條魚神色風(fēng)波不動,仿佛從沒聽過五行,可以說是毫無破綻。
難道真是她想錯了,或許商衍確實與五靈門無關(guān)?
千霜不死心地繼續(xù)試探,在商衍耳邊嘀嘀咕咕:“如今看來這老道有幾分意思,我確實很……怕水,難道世上真有所謂的五行?”
商衍把書拖到眼前,略微一掃,才分出目光睨她一眼,聲音低緩動聽:“是天分如此……畢竟人魚從來不怕水?!?p> 他說著,提筆抄字,順便抽空問千霜字的讀音。
“從前?!?p> 千霜趴在他旁邊,盯著他筆尖,繼續(xù)忽悠魚:“聽母皇說,這片大陸有妖物,只是被人鎮(zhèn)壓了而已,不知何時會破封而出?!?p> 神色自若的人魚終于手下一顫,紙上暈染開一大片墨色,卷翹的睫毛微微顫抖,彰顯出此刻他內(nèi)心的不平靜。
商衍表情空白一瞬,形狀完美的唇下意識緊緊抿起,是個防備的姿態(tài)。
千霜一看他這個表情就知道穩(wěn)了,正期待著他說點什么勁爆的,商衍推了推她撐在書上的手,漠然說:“讓一讓,擋著字了——這什么字?”
商衍在生硬地轉(zhuǎn)移話題。
千霜心想,他的確不是一條善于掩飾情緒的人魚。
然而她之前所想沒錯,或許商衍真的不知道五行之力,但他絕對是妖邪暴動的知情者。
再深入一想,他那時說不準(zhǔn)也是被妖物所傷。
那么商衍的身份就很耐人尋味了。
千霜心想霸業(yè)號究竟還瞞著她多少東西,漫不經(jīng)心地念出商衍指著的那行字:“那黑衣女子竟是個奸人,哄騙了羅小公子感情,將之騙至后山,縛而干之,羅小公子衣衫不整,雙目含淚……”
商衍聽到第一句就不對勁了,直到千霜越念越離譜,他一張俊臉不知是羞惱得還是氣得,漲成通紅,彈簧似得立了起來。
“你——”他一拍桌子,把那本書嘩地地扔出了窗,轉(zhuǎn)頭瞪著一臉無辜的千霜:“不要臉!”
千霜十分委屈:“這本書又不是我寫的,這羅小公子也不是我綁的,我好心好意給你念字,怎么就不要臉了?”
“書是你買的!”
“阿衍,我冤枉啊?!鼻谧郎?,垂著頭蕩腿,蔫蔫的樣子看起來很弱小無助:“如今我這么窮,實在買不起正經(jīng)的書,跑了五家店才買著全帝都最便宜的書,我……實在不知道里面竟是這種不良內(nèi)容啊?!?p> 她說著說著,哽咽起來:“我們?nèi)祟愑幸痪湓?,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可想而知書有多貴了,我……罷了,等我下個月吃土攢出錢來,一定為你買世界名著。”
“……”商衍一時間不知道真假,又有點猶豫了,神色明明已經(jīng)開始動搖,卻還要不確定地問上一句:“真……真的?”
不怪他不相信,實在是千霜忽悠他的前科太多了。
千霜跳下桌子,握住他修長白皙的手,真摯誠懇地道:“千真萬確?!?p> 窮是真的,跑了五家店也是真的……她也是真的想忽悠這條傻白魚。
商衍果然神色松動,這個人類的貧窮他是見識過的,本就受人照顧,怎么能嫌?xùn)|嫌西,照著抄而已,湊、湊合著吧。
商衍不自然地扭過頭去,別扭道:“那……那我也不要抄那本?!?p> “好,你最美,都聽你的。”
然而,在看了其他四本后,商衍默默讓千霜把他剛剛怒而扔到外面的那本“羅小公子”撿回來。
商衍抄一句話,千霜就給念一遍,商衍再對著那句話一個字一個字辨認(rèn)過去。
千霜拖了張椅子坐在商衍旁邊,實時為他翻譯。
她跟著商衍的節(jié)奏,一句一頓,聲情并茂:“羅小公子第二天醒來……發(fā)覺自己躺在了一個陌生的房間中……而昨夜欺辱他的黑衣女子不知所蹤?!?p> 商衍聽得一陣牙疼,簡直不敢相信這條抄著末流文學(xué)的魚居然是他自己。
“羅小公子渾身酸痛,眼角還帶淚痕,他勉強(qiáng)爬起來,正要下床,忽然踩到了什么東西,軟軟的,還有溫度……”
“他低頭一看,渾身寒毛炸起!”
商衍筆尖一抖,感覺自己的寒毛也要炸起來,他無措地低頭去辨認(rèn)那一行字——軟軟的,還有溫度?什么東西!
他們的桌子正對窗口,一陣寒風(fēng)吹進(jìn)來,詭異地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