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蕩漾，很快便歸為平靜。千霜的內(nèi)心卻久久不能平靜，她站在原地醞釀好久，才邁步往池子走去。
“商衍，你出來，我們談?wù)??！?p> 千霜表情難得正經(jīng)，目光平靜地望向水中，只是她指腹摩挲著另一只手的手腕，這才透出點不同尋常的意味來。
商衍在水里躲了一會兒，慢慢露出頭來，浮在水上遠遠地望著她，眼中透出迷惑。
千霜觀望了一下這池子，見它除了中間下凹部分極深，四周水位只及腰，千霜權(quán)衡了一下，脫了外衫，捏著鼻子皺眉下了水。
堂堂千家第十九代傳人，鎮(zhèn)守五靈禁地百年的守門者，怎么能怕區(qū)區(qū)淺水區(qū)？
不能慫，就是干！
商衍這才游過來，新奇似地，饒有興味地瞅著她滿臉的菜色。
“你笑我？”
千霜瞪他：“你再笑……再笑我就往池子里倒辣椒油！”
辣不死你丫的！
居然敢嘲笑千家堂堂第十九代傳人！
深海里的人魚對所謂“辣椒油”完全沒有概念，無所畏懼地直面第十九代傳人的威脅。
“……”千霜瞥一眼看熱鬧的人魚，面無表情地把他的腦袋按下水去。
商衍沒白給千霜欺負，把她也一起拽了下去。
千霜趕緊閉氣，同時勉力嘗試在水下睜眼。
千霜正心如止水著，忽然感覺那條魚靠了過來。
“屋頂有人?！?p> 他聲音清潤動聽，頓了頓，壓低后緩緩說道：“六個?！?p> 千霜浮出水，抹了把臉說：“先不說這個——你剛剛為什么躲著我？”
說起這個，商衍目光微閃，似乎并不想多談，被千霜連連逼問，這才不情不愿地拉她下了水。
千霜本以為會聽到什么另類的理由，沒想到她辛辛苦苦地憋著氣，這條魚只含糊地給了她一句“沒什么”。
差點把千霜氣得嗆水。
千霜浮出水，木著臉耐心地開導他：“你要是對我有什么意見，不用憋著，直說就好，我又不會打魚——畢竟我這個人脾氣很好。”
商衍拽她下水后說：“真的沒什么。”
千霜不想打魚，想殺魚。
之后他們沉沉浮浮，對話如下：“真的沒有？”
“沒有?！?p> “你不要騙我！”
“沒騙你?！?p> “那你到底為什么躲我？”
“……心情不好?！?p> “為什么心情不好？”
“我經(jīng)常心情不好?！?p> “……”這天沒法聊了。
沉沉浮浮十幾次，一點有用的都沒套出來。
千霜爬上岸，有氣無力地道：“你好好休息，我們明天……再……聊?！?p> 說到最后一個字，千霜幾乎要面色扭曲。
最終她沒再說什么，拖著被掏空的身體轉(zhuǎn)到屏風后。
躺到榻上時，千霜狠狠想，或許教這條魚識字會比這種操.蛋.的溝通方式更省力一點。
她都快要在起起落落中被活生生逼瘋過去。
特別是談話對象語言簡潔，并且毫無重點的情況下。
不能想，一想就更想宰魚。
千霜胸中懷揣著滿腔怨憤進入睡眠狀態(tài)。
*
深夜，室內(nèi)昏暗，只有繞著水池的一圈紅蠟燭搖曳著黯淡的光。
商衍再一次驚醒，他睡不安穩(wěn)，索性浮上水面，靠著池壁發(fā)呆。
遠處傳來輕微的衣服摩擦聲，應該是那人翻了個身，商衍倏然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下來。
反應過來后，商衍搖搖頭，心底泛起微妙的復雜感，什么時候一個人類的舉動都能影響他的心緒了。
人類貪婪、殘忍、自大，為著他們陰暗的，欲，望，不惜去迫害這片大陸上其他的生靈。
人魚一族素來與世無爭，世代生活在海底，偶爾上岸也是相安無事，沒想到最近年，人類的統(tǒng)治者競?cè)婚_始覬覦人魚一族的容貌，蠻不講理地開始誘捕人魚。
人魚一族在海底繁衍生息，長久遠離戰(zhàn)火紛爭，養(yǎng)成了單純的性格，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就是十分好騙，短短幾十年，便被人類誘捕了近百條。
商衍按了按眉心，疲憊地閉上眼。
對于那些被捉走的族人，商衍現(xiàn)下也是有心無力，他來到陸地，本就是為了更重要的事。
如今他被困在陸地，想回到東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商衍心想，其實是早有預感，從離開東海的那一刻起，他此生大約沒有可能再歸。
他會死在陸地上，無聲無息。
事實上，如果沒有遇上千霜，他此時大抵真的己經(jīng)成為一具腐爛的尸骨。
長久身處黑暗的人，怎能想象出來光的模樣。
大抵是踽踽獨行太久，他真的累了。
累到遇上一個人，她說一定會帶他回家，他就這么相信了她。
所以才會在找不到她的時候心慌，所以才會在以為被拋下的時候生氣。
整個世界都可以拋棄他，只有她不行。
如果注定要有這么一天，那么他寧可當初死在那個帳篷里，不要有人救他，不要有人給他溫暖。
他會貪心。
身后有腳步聲傳來，商衍睜開眼，下意識要離開，可尾巴一僵，失了最好的時機。
“哭了？”
千霜在池邊蹲下，皺眉看著人魚微紅的眼尾，伸手要去碰，被人魚瞪了一眼，氣沖沖地擋了。
千霜收回手，摩挲了一下指腹，轉(zhuǎn)移話題說：“手里沒東西攥著，睡不著，就起來看看?！?p> 其實是被起起落落的好感度提示音鬧醒的，她就起來看看這條魚到底怎么了。
看樣子是心情不好。
千霜心想，這條魚怎么回事，怎么這么嬌氣。
她自己也是傻，就寵著他，肯定是把他寵壞了。
都忘了自己在做霸業(yè)號的幺蛾子任務(wù)。
可自己養(yǎng)的魚一嬌氣，她就把什么都拋到腦后去了。
霸業(yè)號，你說！
你是不是暗搓搓給我洗了腦！
宿主胡亂甩鍋，霸業(yè)號對此給了六個點：【……】
千霜還想跟霸業(yè)號嘩一嘩天上人間，手腕忽然一緊，她猝不及防被拉下了水。
“噗通——”
千霜沒來得及憋氣，顧不上生氣，趕緊往上浮。
商衍偏偏按住了她，他聲音有點啞，尾音無精打采，透著無可奈何后的自暴自棄：“你別……自己走，如果離開，要……跟我說?！?p> 生死存亡之際，千霜趕緊點頭，浮出水面大大喘了幾口氣才反應過來。
這家伙竟然是為了這么一件小事生氣？
就因為她下午被辛九叫出去沒跟他說？
千霜一句mmp差點脫口而出，卻忽然想起對方傍晚的時候茫然又慌張地四下尋找的樣子，她張了張嘴，沉默了。
這條魚本就差點被人類折磨致死，如今缺乏安全感，實在再正常不過。
千霜再看人魚眼眶微紅的模樣，就忍不住心疼了，想了想，她戳戳他的手臂，見他沒有反應，靠過去，很小心地抱住他：“是我的錯，下次我一定跟你說，好不好？”
商衍被虛虛環(huán)住，一時愣住了，直到女子身體的溫熱傳遞過來，低哄的聲音在耳中回蕩了好幾圈，他才從夢中驚醒似的，慌忙從千霜懷里退出來，連連退出去好幾米。
商衍似乎被驚得甚至控制不住尾巴，一個搖晃，他整條魚地栽進水里。
千霜被嚇得昏了頭，忘了魚是淹不死的，趕緊去拉他，商衍卻一個擺尾，瞬間游遠了。
千霜頭發(fā)還往下滴著水，整個人懵了。
等等，他他他這是……害羞了？
至于嗎，一個安慰的抱抱而已啊。
不過……咳，還、還挺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