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站,終于等到了左凌豐,“打道回府”的這一天。
他連續(xù)幾日都在北城樓上張望,這時看著樂正酩的車隊走過來,立刻沖下城樓,上馬出去迎接。
距離車隊五丈遠,元站便翻身下馬,一邊小跑,一邊讓大眼睛里噙的淚不要落下,看到左凌豐竟然也跟著下了馬,雖然一身嶄新的官袍,絲絨披風下果然跛了腳,他心頭瞬間泛上酸澀,強壓的眼淚,在忽閃的大眼睛里盛滿了,滾落。
元站低低地告訴左凌豐,自己相信大人能夠忍耐到云開日出的那一刻,所以都督府這三年多的時間里,一點改變都不曾有,自己是住在府外的。
“這幾叢紫竹可以修剪了,長得像個鬼一樣?!弊呦驏|邊,自己臥房的左凌豐,隨口說道。
“是!”元站干笑著回答,他聽出都督大人在機智地揶揄他的“一點變化都不曾有”。
身后的小希,撲哧一樂,立刻掩住了嘴巴。
左凌豐停了腳步,扭頭看向二人,一臉疑惑,“嗯?”
他示意,這句話,有這么可樂嗎?
.
走進書房,呈送、匯報工作的時候,元站和左凌豐說了當年“鬧鬼”的事情。
“哦,所以,這紫竹,一直沒有敢過來修理嗎?”左凌豐問。
元站,低頭笑了,說,“大概是吧,反正我也……不太懂。”
左凌豐還不知道樊麗花的事情,借機說,“來年自己置了宅子,讓內(nèi)人打理便是?!?p> 元站,頭更加低了。
“怎么?”左凌豐看著書案上堆成小山一般的文檔和記錄,神思已經(jīng)集中到里面去了。
見半天元站不吭聲,他抬手要了元站遞過來的茶盞,說,“還不好意思嗎?樊鐵已經(jīng)出獄了,你不會是計較這個吧。他不久會再回到我這里,做安煦書的職位。他熟,我會陳清此事,要他來身邊。他妹子……”
左凌豐抬頭送回茶盞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元站臉色不好看。
“大人,我喜歡別人了?!痹据p聲說。
“哦?哪家的姑娘,我能見見嗎?”
“不能?!?p> “嘿!”左凌豐將身體向后靠了,手習慣地放在他的左膝蓋,嘴里琢磨著茶香,“你不會說謊的話,就老實告訴我實情?!?p> 元站發(fā)現(xiàn),自己在左都督面前完全不能“自由發(fā)揮”,但是又不想說是因為自己一身債,別說置房產(chǎn)婚娶,連下聘的禮金都沒有,就推脫說了其他理由。
“樊姑娘,不是鐵哥的親妹子。”
“哦,她雖是續(xù)弦生的,但也是正妻所生,……”左凌豐審視著支支吾吾的元站,突然明白了。
“是手頭不寬裕,一直拖到現(xiàn)在吧?”左凌豐問。
“不是!”元站立刻說,“真的,太漂亮的妹子,是好人家伺候的,我不喜歡那樣的!”
左凌豐看出,元站東拉西扯地說道,其實還是因為當年把積蓄全部給了自己,而沒有成親。
他看著元站光滑的鼻梁、大眼睛不停躲閃自己,心里難過起來,“是我耽誤了你……”
小元站立刻急了,上前一步,“大人!我權(quán)當自己已經(jīng)死在宿州城外的,如今的我,為大人做什么都是應該的。這點小事情,請大人不要放在心上?!?p> “可是,樊家……”
“我一沒有下聘,二不曾越軌,樊家不會計較這些的,只是……鐵哥這里,還要大人您……幫忙說道說道?!?p> “嗯……”左凌豐沉默半晌,突然說,“怎么,他妹子,不會還在等你消息吧?”
“不算等,因為鐵哥入獄了,媒人都不肯上心,她母親因為女兒漂亮又不愿隨便嫁了,所以這二年她一直……在家。”
左凌豐聽了,覺得還有些其他,就笑著仰臉,問,“你,怎么知道這些!”
“大人,呵呵,”元站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沒能力欺瞞左凌豐任何,便老實說了。
這樊麗花,一年里有小半年往大鹽城跑,每次她一個人來,元站擔心她路上不太平,又都雇了馬車、派人護送她回去。
雖然富下城距離大鹽最近,但是這來去花費也不小;
而且一個姑娘家,每次以打聽大哥的情況為由來營房找元站,元站都是規(guī)矩行事,說明了樊鐵還在京城服刑,二哥樊述去了京城,也還沒有找到機會,因此,樊述不在大鹽城的時候,樊麗花在客棧里的一應食宿,也都是元站負責,臨走還必定帶上送給樊老先生很多布帛。元站顧及彼此面子,說是送給樊老先生,其實還是樊麗花話里話外透著她母親需要。
元站,因為樊鐵在獄中,自己也沒能力搭救,而原本說好的這姻緣他自己提出放棄,因而每每樊麗花來大鹽城找他,他都略帶愧疚、禮數(shù)有加,盡管誰都明白,樊麗花是來找機會,想和元站多些接觸,畢竟當時元站是代都督職,日后可能會榮升是必然的。
樊麗花母女這么“努力”,元站卻始終退縮,包括回絕樊麗花的借口,他也從來不改。——“姑娘莫惱,我有心上人了,所以和姑娘您不合適。”
左凌豐聽元站簡單說了,樊麗花經(jīng)常來大鹽城找二哥,打聽大哥的事情,看著元站面無表情的講述,知道他心里沒有樊麗花。因為經(jīng)??吹矫榔G動人的姑娘,在身邊轉(zhuǎn)悠而一絲不動心,可見他真的不喜歡她。
.
樊鐵從京城回到大鹽城,人仿佛老了十歲一般,心氣也不似原來,萎靡了很多,左凌豐擔心他身體,讓他先住在都督府內(nèi)養(yǎng)病。
這一日,樊麗花又來了。
左凌豐抱著左寧輝從小偏房出來,葉子有孕想午休,兒子硬要拉著她出來放風箏。
“去大媽媽屋里,爹爹給你放大鷂子,這小風箏,不好玩兒?!弊罅柝S對著兒子鼓鼓的圓臉蛋,輕輕說。
“當真?”左寧輝審視著左凌豐的臉,崛起通紅的小嘴唇,問,“爹,娘的肚子里什么時候會生出小弟弟?”
“哈哈,你怎么知道是個弟弟?”左凌豐大笑。
“娘自己說的。”孩子不停眨動長睫毛,得意地笑著,讓左凌豐感覺,從來沒有讓孩童,如此融化了自己的身心,便高高舉起左寧輝,也跟著孩子的興奮,大笑起來。
左寧輝回到都督府,新鮮地瘋玩了兩個月,始終喜歡桂英和左凌豐的大臥房里,各種擺設、玩器。但是身邊的婢女嫲嫲們,總不讓他玩,這會兒左凌豐抱著他,他古靈精怪地計劃著,讓爹爹拿給他玩。
“爹爹,我不想放大鷂子了,想在大媽媽屋里睡覺?!弊髮庉x說。
“哈,小機靈,我們可說好了,去了屋里就只是睡覺哦!”左凌豐說。
“嗯,嗯?!闭f完,左寧輝抱著左凌豐的脖子,扭著小屁股,發(fā)膩。
正這時候,桂英帶著都督府的巡衛(wèi),李常安,身邊跟著一個伶俐的小姑娘,走過來,看穿著,不似普通婢女。
“凌豐,正好你來了?!惫鹩⑼蝗慌d奮地說。
桂英,因為在左蕓哪里日夜擔心左凌豐和葉子,生了場病,還沒好透又摔了一跤,康復之后就有些神情木訥、呆滯,回到都督府后,日常事務都是安倫和葉子在打理。
這幾日,葉子覺得體乏困倦,總想睡覺,說是有了孕,所以大家都讓她先好好養(yǎng)神,不要天天往西邊跑。此時看著桂英帶著個陌生女子走過來,左凌豐不知道什么事情,只看桂英一改呆滯的面容,滿是喜色。
“這位是小瑜小姐,說是葉子在東濱的舊相識。我看她拿出這個,就想帶她過來見見葉子?!闭f著,她從腰間拿出一根亮閃閃的金釵。
左凌豐擼開左寧輝伸過來的小手,接了金釵。
好沉。
金釵背面,鏨刻“元寶”二字,左凌豐仔細辨別了,不是新物件也不是新刻痕,便知道,這東西是葉子當年的物件。
小瑜,上前一步,迎著左凌豐審視的目光,躬身行禮。
“民女,東濱城的尚瑜榧,當年在陶府,因重了陶夫人的名諱,所以改名尚小瑜。葉子夫人在陶府時,我服侍過夫人一場,得了她這些好處。如今兩個弟弟大了,我年底要嫁人了,想著……,日后出來不方便,就特來拜見葉子夫人,并且歸還她的金釵?!?p> 聽到尚小瑜一口氣說了這么些陳年往事,左凌豐知道,這個就是當年幫葉子送信的小瑜,算算年紀,如今也有十六了,是到了年紀。
不知道怎么,他抱著孩子,突然問了句,“哦,可有人下聘?”
在場一眾,除了年幼的左寧輝一把揪去金釵,拿在手里當短劍揮著玩,其他大人都是一愣。
左凌豐擔心眾人誤會,直接輕描淡寫地說,“哦,就隨口問問?!?p> 尚小瑜低頭遮著臉,羞羞地笑了,左凌豐看著她粉了臉,倒覺得平淡的樣貌里,有著機靈的體貼,更是嬌羞可人。
左凌豐告知小瑜等人,葉子剛剛睡下了,讓安倫帶著小瑜,先去小客房里休息一下,等葉子醒來,讓亞琴過來叫她。
眾人走到大敞院的時候,左寧輝將金釵還給左凌豐,口中還是念叨,要去大媽媽屋里睡覺。
左凌豐想,‘嘿嘿,這小子,挺執(zhí)著??!”
真到了桂英的大臥房,小孩子哪里肯睡覺,在床上翻上翻下,一通折騰。
“我不在家,你們晚上都這么哄孩子睡覺的!?”左凌豐問桂英。
他知道,自己外出巡查,到了晚上葉子會直接留在大臥房里,和孩子一起睡在這大床上,一是現(xiàn)在仆人不多,后院空大,兩個女人都有些怕,二是擔心桂英晚上寂寞,更加心上多了呆滯,讓孩子給她解解悶,三是左寧輝是在寒地出生的孩子,左凌豐又特別疼這孩子,擔心他不適應大鹽城的濕熱,說桂英看護起來更有經(jīng)驗,因為他們的大兒子也是這樣兩地奔波過。
這會兒左凌豐側(cè)躺著身子,逗孩子,就是不讓他從自己身上翻下床,去拿大床對面的擱架上的器物。
“是??!葉子,有辦法?!惫鹩⒁呀?jīng)有些累了,逐漸眼皮瞌睡,任由孩子在她身上,從左邊爬到右邊,有從右邊爬到左邊的玩,她也不惱。
亞琴過來找安倫,卻看到左凌豐已經(jīng)“收拾”了兒子,讓他睡熟,走出臥房,伸了伸被兒子折騰的身軀,感慨小孩子旺盛的精力。
他吩咐,去客房,叫小瑜過來。
正好,元站從外面走過來,立在臥房門外的廊下,問,“大人可在?”
左凌豐應了一聲,一邊整理衣衫,一邊走出來。
元站,乖巧地上前,幫他整理后腰帶,口中說道,“樊麗花小姐,來了,我讓她在前院等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