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都督大人死了 ？

　　遲庭庭的馬，帶著兩個人，跑了五、六丈遠，最后突然身體一歪、倒地不起。

　　城樓上看不清人和馬的伍集、樂正酩和魏琳，都各自咬著牙，等待著死亡的結(jié)果。

　　左凌豐，肩頭和大腿插著箭，從逐漸消散的塵土里，躬身起來。

　　城樓這里，能聽到他轉(zhuǎn)身沖著自己的大軍，怒吼，“把箭收好，日后要一個個，全都給我還回去！”

　　說完，他弓著背、走了兩步，在已經(jīng)消散的塵土里緩緩轉(zhuǎn)身，右手捂著前胸、左手指著宿州城樓的方向，突然大口吐了血，然后仰面癱倒，一動不動。

　　一片死寂，除了繼續(xù)在一步步后撤到箭鏃射程之外的一萬人。

　　近處的元站，被三個人橫抱著，眼看左凌豐口吐鮮血，用力大叫著要沖上前，卻被那三個人死死抱住，掙扎了幾下、昏了過去。

　　左凌豐，不知道此時的魏琳到底在城里是什么目的，只發(fā)現(xiàn)伍集能不惜犧牲遲庭庭，也要讓自己死絕。于是，他用塵土和馬身做遮擋，用力拔下身上的箭，回扎進自己的胸口，從倒下的馬身邊站起，咬舌偽裝吐血，然后倒下。

　　城樓上的人，看到的，就是沒有護甲的左凌豐，在自己的大軍面前，胸口中箭、吐血而亡，因而停止了射殺。

　　.

　　上官羽津在得知左都督的副將中毒，猜不透軍事上究竟要發(fā)生什么，帶上葉子、大徒弟玄苧和必要的物品，連夜出了小胥城，沿著官道一路奔來。

　　趕到安煦書所在的米善村，上官羽津發(fā)現(xiàn)安煦書一臉灰紫色，便知道已是回天乏術(shù)，他回頭讓葉子不要做停留、沿著官道繼續(xù)向左凌豐的大軍，趕過去。

　　“你此去不遠，但還是不要讓別人知道你是醫(yī)女，尤其你一個人到了大軍之中，”上官羽津憑經(jīng)驗，還是多叮囑了一句，“行軍在外，難保人品的，你明白？”

　　“師父，這個我懂。只是，您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只是憑直覺，不能做數(shù)的。你只記住我說的，我這里處理好了就趕過來?！?p>　　“安將軍……”葉子說著，忍不住酸了面容，不說了。

　　“哎，就算我們一開始就在他身邊，也……很難啊，命意至此的?！鄙瞎儆鸾騼?nèi)心倒是見多了生死，看得很淡。

　　.

　　剛剛吃過午飯的葉子，遠遠看到一個面色白凈的年輕將軍，飛奔向左之瑛的營帳，她突然心頭一慌，忍不住跟著對方一臉的焦急和哀傷，緊張起來。

　　葉子，趕到左之瑛這里，才知道左凌豐已經(jīng)“進”了宿州城，她猶豫要不要立刻進城，左之瑛阻止了。

　　“大哥吩咐，讓你在這里，等他來接你?！弊笾e稱。

　　看到葉子一個人跑來告知，安煦書確實不行了，左之瑛擔憂起來。目前大哥要面臨的局面很兇險，她不能對葉子說太多，只能暫時將她穩(wěn)在自己身邊，日后得空帶她進宿州城。

　　左之瑛，還以為伍集會讓左凌豐進到宿州城內(nèi)，哪里知道，馮歌含淚沖進來，告訴她，左都督大人，陣亡了。

　　還沒等左之瑛開口問明白，帳外的葉子，大叫一聲，沖了進來。聽到左凌豐死在宿州城外，兩個女人都不淡定了。

　　左之瑛是驚詫，果然是伍集，在耍詐，心里翻騰她手里這一萬將士是否要立刻開拔、沖去宿州城報仇。葉子是顧不上聽明白便沖出營帳，拉了馮歌的馬，便朝宿州城的大軍方向，飛奔。

　　夜晚的宿州城外，夜風帶著春季的寒，讓葉子臉上的眼淚變得無比冰冷。

　　借著營地的火把，葉子沖進營地里最大的白色帳篷，她不用想葉知道，左凌豐會在里面。帳篷里，還是日常行軍的陳設(shè)，除了躺在一塊門板上的左凌豐，身上蓋著白布，讓葉子徹底死了心。

　　“他真的死了吶？”葉子捂著嘴巴，竭力不讓自己哭出聲。

　　跟著她跑進左凌豐的軍帳的，是一個微黑圓臉、孩子氣十足的小兵卒，馮歌手下的小嘉，因為入營的時候不知道葉子身份，只在營區(qū)入口看著她穿著醫(yī)官服、扔了馬便往白色軍帳里沖，原還以為是趕過來救治都督大人的，這會兒看到里面的上官羽津沖他擺手，小嘉這才退了出去。

　　葉子也不知道是在哭自己，還是在哭左凌豐，還是在哭沒有認真愛過這個男人的過往，亦或者在哭，此生將重新孤苦無依、不再有那些體貼和疼愛。

　　提早趕到的上官羽津，沒有去左之瑛的營地，而是直接來找左凌豐，他也預感事情危急，但是來的時候，只能遠遠看到左凌豐在箭雨里倒下，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眾人抬著左凌豐回來的時候，他明白了，葉子因何愛著這個男人，因為自己的心頭確實一陣疼痛。

　　上官羽津，從左凌豐身邊站起，示意軍帳里的人都離開；還沒等他想好如何與葉子解釋，突然看到元站身邊的羅小希匆忙挑了簾子，鉆進來，隨后是玄苧跟著，只看了自己一眼，便都默默立在門口，等著。

　　想來是元站的情況，不好了，所以小希帶著還不是很熟悉軍營的玄苧跑來叫自己，上官羽津掃視四周，低頭上前輕輕撫著立在原地的葉子，一時間想不出如何安慰她，只低聲和她耳語，“在這兒等我，有事和你說”，說完收了藥箱和針包，示意羅小希帶路，跟著出了營帳。

　　葉子仿佛被冰凍了，人偶一般，一節(jié)節(jié)地俯下身子，探向左凌豐。

　　她輕輕摸著曾經(jīng)火熱的左凌豐，此刻一處熱力全無，冰冷的觸感還是讓她止不住，哭泣出聲。

　　“大人，你，你就這么走了，這，可讓我……”

　　“怎么辦，魏琳還在城里，你怎么能丟下這么多人，就走了！”

　　哭軟的葉子，跪在地上、反復輕撫左凌豐的肩頭和手臂，好像手重了會碰疼了一般，因為上面冰冷粘膩的血，提醒著葉子，左凌豐死前的疼痛。

　　她不停抹去眼中的淚水，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淚卻是帶著溫度的，氣惱她自己怎么還活著！看向蒼白冰冷的左凌豐，同時埋怨方才一屋子的人，為什么都沒有給他換上一件干凈的衣服，就這么讓他躺在自己的一身血腥里，葉子想到這里，突然止住了悲痛，決定先打起精神、細細料理了左凌豐的尸身。

　　她一邊憤恨著自己為什么不是真的“魔女”，能驅(qū)動魔力，讓已經(jīng)冰冷的左凌豐回暖，一邊擦干眼淚，挽起袖子，起身找面盆和毛巾。

　　.

　　“姑娘，你是醫(yī)女??？”身后，一個老邁沙啞的聲音，在靠近。

　　“啊……？”葉子沒想到這會兒，這個營帳里會有人進來，她只想這么靜靜地最后再陪一會兒左凌豐。

　　她捧在手里的衣服，顫抖了一下，警覺地問，“你是誰！”

　　“姑娘莫怕，我是前頭村的老吳，是來給軍爺們送飯?！蔽榧f著，提起手中布包里的熱饅頭，面上坦誠著笑意。

　　葉子，放下左凌豐的衣服，看了眼熱饅頭，一點胃口也沒有。

　　方才給左凌豐擦身，眼中全是草草包扎的傷處，雖然用的是自己炮制的綁帶，卻心里埋怨上官羽津等人，人雖然不行了，也不至于這么潦草包扎傷口的。她這時全無心思，在吃食上。

　　“謝謝老伯，”葉子都沒聽清送飯的人，叫什么，只能口中稱呼老伯。想到還要繼續(xù)幫左凌豐換衣裳，便一邊跪在左凌豐身邊，一邊說，“我不餓，你先放著吧。”

　　伍集假扮的老吳，看著葉子避而不答，便心里有了譜。

　　他借機走近兩步，恭敬地放了饅頭在葉子身邊的地上，說，“姑娘，趁熱乎勁，吃吧，干凈的，我家女人剛做的?！?p>　　葉子，右手摸著左凌豐的頭發(fā)，左手拿著他的一件中衣，只對著“老吳”微微屈身行禮，表示感謝，但也不再開口答話。

　　伍集見她如此規(guī)矩，并示意自己離開，內(nèi)心更加篤定，便問道，“你是這位將軍的什么人?。渴怯H人吧?！?p>　　葉子，警覺地低低看了眼立在原地不走的伍集的手和腳，覺得他的躬身縮背的身形很眼熟，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不由得用左凌豐的衣服遮擋著自己半張臉，抬頭直視對方。

　　“你，是附近農(nóng)人??？”葉子輕聲問。

　　“是啊，姑娘可以叫我，老吳。這幾天一直送飯給軍爺?shù)摹！?p>　　葉子知道，此次大軍行進軍糧是不夠的，因此左凌豐下令，允許去附近的農(nóng)家，買些飯菜和干糧。但是她還不清楚普通百姓是不是可以這樣隨意進出軍營，只是她憑直覺，認為眼前這個人，不是普通農(nóng)人。

　　伍集，花白的頭發(fā)用一塊干凈的麻布束著、清瘦中等身量微微含胸縮背，方才在出門的時候讓趙來在頭上、身上散了些灰土，而顯得那么光潔齊整，但和左凌豐一樣，有著一張比例相當完美的臉，氣度類似左凌豐，舉止間帶著多年軍隊里進出而特有的不容置疑。

　　他雖然年過四十，卻一點沒有疲老龍鐘之態(tài)，此時他竭力模仿操勞稼穡的農(nóng)人，低頭謙卑著，反讓看慣男人的葉子，逐漸識破?！邴愊憔?，她見多了普通人和軍士之間的差別。

　　葉子聽到伍集再次問她，你是這將軍的親人吧，便認定此人，必定別有所圖。

　　上官羽津一直告誡她，沿途、隨軍，不可讓人知道她是醫(yī)女、更不可讓人知道她是左凌豐的妾室。因而此刻的葉子，是穿著男醫(yī)官服、戴著醫(yī)官帽的樣子，只是她最后的哭訴伍集聽到了，聽聲音知道她是個女子。

　　此時，伍集見葉子始終低頭不語，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內(nèi)心叫喚，這次偽裝過來查看左凌豐死活，反而有了意外收獲，方才在帳外湊著縫隙，看這女人哭成淚人一般，估計是左凌豐的一個小妾，裝扮成醫(yī)官、隨軍過來的。

　　“老小子，有一套嘛?！蔽榧闹衅鹆苏`會而鄙夷，生了邪念。

　　他一步上前，準備伸手拉了葉子，帶回宿州城。

　　卻沒想到，眼前寒光一閃，完全沒有防備的伍集，被突然冒出來的一把短刀，劃傷了手臂，一瞬間他以為左凌豐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