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門外亞琴的慌張,房內兩個人跟著同時提了心。
葉子,自從住進都督府,就沒見過左老夫人。
她只聽下人們時常說起,老夫人身體健碩,曾經(jīng)是個有戰(zhàn)功的女將軍,所以經(jīng)常帶著仆人出遠門游玩,或者在京城的老宅里住段時間,因為她最疼愛的長孫,在京城。
聽到稟報,葉子立刻覺察到左凌豐身體一挺、做了個深呼吸,她此時還不明白左凌豐如何要這么緊張。
左凌豐身體沒動,只扭臉沖著窗口的方向,哼唧了一聲,示意他知道了,然后故作鎮(zhèn)定地抹了眼角、微笑著對葉子說,“你好好躺著,我去去就來”,便起身走了。
葉子,被他這種異樣的緊張感牽扯,也懸了心,一種莫名的壓迫感襲來。
臨出門,左凌豐一改方才的默默柔情,用命令的口吻對葉子說,“把早飯趕緊吃了,一會兒還要喝藥的。大夫說你體虛欠保養(yǎng)。”
葉子后來才明白,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已經(jīng)開始為面對自己母親時的應對而慌亂,因為亞琴的張皇失措,左凌豐聽出來了。
隨即她聽到左凌豐在門外低聲呵斥亞琴,“大呼小叫的,干什么!”
亞琴知道失誤,趕緊低頭、不敢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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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老夫人,年約五十六、七,一身蟹殼青的短衣長褲的騎馬服,妥帖地讓身上的灰紫花綾斗篷一點不顯臃腫,三支顯示身份的金釵牢牢固著頭上的花白、一絲不亂,通身透著她從不掩飾的高貴和威嚴。拿著馬鞭、立在后院自己大正房前面的正廳廊下,這也是都督府中軸線的底端,左老夫人高大的身形,一點沒有老人家的隆腫呆滯,背影看著和媳婦桂英,仿佛姐妹兩個,氣勢上更是完全碾壓了矮小柔弱的桂英,一輩子。
“什么?”
左老夫人聽聞叫葉子的侍妾,竟然曾經(jīng)是監(jiān)房的女人犯,立刻打斷了媳婦桂英的敘述,厲聲抱怨,“這種事,你也不管一管!他人哪?”
桂英知道婆婆秉性,實在不敢隱瞞便說了,至于葉子是魏琳的女人,她壓根兒不敢說。
此時聽婆婆問左凌豐,只敢說,“想是不在府上吧。”她可不敢說,左凌豐因為葉子情況很不好而一直在小偏房陪著,她知道身邊機敏的下人自會去叫左凌豐。
左老夫人也不看小心翼翼的桂英,只口中輕蔑,“年紀也不小了,你反做好人、聽之任之!連人犯都能拉進屋子,傳出去你面子上好看吶?”
桂英被說的,低頭不敢言語。
一旁的左之瑛想將葉子投案、自己出手阻攔她的事情大概講出來,卻看老姑母面色更難看,而不敢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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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左凌豐帶著一臉的兒女之色,提著袍服遠遠大步走過來,左老夫人便有了怒意。
她剛進城,就聽到前來接應的大丫頭安倫,嘀嘀咕咕地說了府上昨晚鬧賊、打了一個剛剛進府的小妾,后半夜都督大人跑來叫醒大夫人,請了產(chǎn)婆、大夫忙了一個多時辰,還是一個成型的男胎,掉了。
大小經(jīng)歷無數(shù)的左老夫人,一聽就知道里面有蹊蹺,本來一個小妾被打她一點不在意,聽到后面說孩子流產(chǎn)了,她便不高興起來。
“呵!左家的血脈,怎可這樣不明不白的來去!”她當時壓了火氣,默默嘀咕。
安倫,是門房婆子的表妹,一早都在傳,說小妾的孩子沒了,便知道“要出大事了”!她和大表姐說了,這府上多年沒有孩子,如今這小妾有了又掉了,要讓老夫人知道此事,你是一頓責打,逃不過的。
門房婆子立刻哭了,說,“就是一早聽說小偏房那邊不好了,可能是昨晚的事情有些牽扯,我當時只是怕,哪里知道對方什么來歷,我這沒了主意才和妹子商量,你可得救救我??!”
安倫聽聞,想著眼下只能自己趕緊先趁機和左老夫人報告了,到時候查下來,才不會氣頭上,全部怨怪到姐姐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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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左凌豐快沖到近前,才發(fā)現(xiàn)地上跪著門房婆子和巡衛(wèi)林藝,便露了怯,這讓熟悉自己兒子的母親,立刻知道,他心里有鬼。
左凌豐是打死也不能說實情,因此他借著從左之瑛身邊走過的瞬間,和對方交換了眼神。
小妹妹看懂了老哥哥。左之瑛緊閉一下雙唇,以示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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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都督大人,老身來去匆忙,只聽說這府上昨夜之事,心下甚是擔憂啊?!?p> 左凌豐聽到母親這么拿著氣、反話正說,知道大事不妙,他竭力不讓自己兩腮發(fā)冷、氣息急促,立刻低頭單膝跪倒,壓根不敢和母親對視。
“母親大人在上,孩兒管束府院有失,讓母親大人煩擾了?!?p> 父母的第一個孩子都是心思用的最多,老母親太知道面前這個長子的一切,面上哼笑一聲:這么大了,怎么看著還像個孩子!她仍然直視前方的大敞院,深秋的黃青色的落葉,在母子之間無聲落下。
“聽這婆子說,昨晚的‘賊’,問什么來著?”左老夫人聲音不大,卻讓左凌豐心頭一驚。
這一聽開頭便是結局的問話,他立刻腦仁里閃現(xiàn)方才葉子的嬌弱和蒼白,心里更是慌亂起來。昨晚心思混亂,也不知道母親一早就回來,竟然忘記“封口”。
一旁跪著的門房婆子一聽老婦人開頭就點她,立刻看了眼已經(jīng)臉色難看、低頭沉思的都督大人,身體直接僵硬起來,只后悔方才驚恐、對著老夫人,一五一十全說了。
左凌豐仍然低著頭、手撫單膝,避而不答:“孩兒聽到動靜出來查看,只看到個黑影,竄過墻頭,跑了?!?p> “放屁的話!”隨即,左老夫人又低聲問,“那個什么東濱城魔女呢???”
昨晚夜闖都督府的魏琳,哪里知道,自己當時為了不引起太大風波,而順利帶走葉子,便故意對著個傻婆子亂說,灰發(fā)的葉子是東濱城的魔女,結果自己沒帶走葉子、反而留下了讓左老夫人陣陣嫌惡的由頭。
此刻左凌豐聽聞魔女之說,心里發(fā)狠,急急爭辯:“母親大人休要聽人亂說,葉子夫人,天生灰發(fā),并不是魔女!”說完,同時抬頭看向那個門房婆子,心想你這會兒倒是瞥得干凈了!想到一年前的事情,心里突突跳起來,不知道這婆子還對母親說了什么。
“哦,你緊張什么,我又沒說,魔女是葉子夫人!”
“我……”兒子被母親問住,一時間知道自己太著急了。
“孩子的事情,又是什么?黑天大晚上的,怎么不在房中安寢!”左老夫人已經(jīng)不再按捺內心,提及孩子語氣立刻發(fā)狠了。
“是起夜,遇到的?!弊罅柝S按照之前的說辭,應付著。
“哦,看到賊人,不慌忙避開,帶著孕身就敢上前捉賊,功夫那么了得嗎?”左老夫人語氣開始嚴厲。
“是沒想到遇到賊人,就傷到了?!弊罅柝S想到自己的那一掌,突然眉頭一簇。不過,這點舉動逃不過法眼的,對面的老母親,全看到了。
“林藝,你不是說,巡夜到附近,看到左之瑛,就沒過來查看?”
左凌豐不知道這一節(jié),心頭一緊,再次后悔昨晚的疏忽。
立在大夫人桂英身邊的左之瑛聽到姑母問話,立刻說,“是的,因為我看到大哥在我前面立著,便以為沒什么大事?!?p> 眾人都知道,她這謊言,說的一點都不聰明。
左之瑛不知道自己的一個手勢讓林藝離開,能出什么差錯,所以根本沒想到姑母會問了林藝之后,當中突然提及這個。
明顯,女將軍的身手眼法,遠在她之上。
“都長大了哦!”左老夫人向后扔出馬鞭,一直跟在身邊的小楓,抬手接住。
小楓接住馬鞭的瞬間,知道,左老夫人動怒了。她一直跟在老夫人身邊,并不知道昨晚都督府內凌亂的一切,因而收了馬鞭,便聽到左老夫人的怒喝。
“拿家法來!”
不等下人抬腳去拿,第一個跪下求情的,是桂英。
“你閉嘴!婆婆說話,還有你插嘴!好好的都督府,被你管成了什么樣子,你還好意思來哭。真的是我白信了你!”
兩個下人跑去正廳后面的小間,拿來左家的家法棍,一根油光锃亮的老竹子,比長劍短、比佩刀長,握柄用黑色絹布細細纏繞出規(guī)整的紋路,前端開了三道岔,也打磨得異常水滑,閃著陳年上等紫竹的貴氣光澤。
第二個走過來跪下的是左之瑛,還不等她開口,便被姑母直接罵回去,“你也閉嘴!一嘴巴的胡說八道,真的我老了、聽不見了嘛!”
左凌豐低頭不語,心想,母親是有備而來,估計是聽全了昨晚府上的事情,這會兒再和她爭辯只能讓老母親更加生氣;想她這一路勞頓,本應這會兒回房洗浴、歇息的,為了自己,立在這風口里動氣,實在是自己的罪過了。
于是,他將心里已經(jīng)想好的說辭咽下,不再開口“狡辯”,看著邊上兩個仆人過來,便不等對方上手,自己緩緩松了衣服,赤裸上身。
看著兒子身上的刀箭傷,左老夫人猶豫了,自己的三個兒子就剩這個了!她心里的蒼老,瞬間上竄到喉嚨口,頓了一下等著左凌豐開口求饒。
并沒有!
這個愛子就只是傻傻地低頭,等著挨打,她心里立刻明白,他在赤裸裸地欺瞞自己,想到說謊的原因,無非是為了個女人,左老夫人發(fā)狠地舉起紫竹長棍。
聽到第一聲責打的皮肉脆響,在回廊間反復震蕩消失,桂英立刻將頭靠在左之瑛的身上不敢再看,只捂著嘴巴,哭。
但是第四聲,確是一聲悶響,桂英急忙扭臉、睜眼查看。
和所有人一樣,葉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撲了上來、覆在左凌豐的身后,正好被左老夫人帶著更大的怒氣和呼呼風聲的家法棍,打在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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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左凌豐問葉子,如何自己跑出來。
葉子說,她看到他離開的背影,便覺得內心七上八下地不自在,也不知道府上規(guī)矩如此,兒子見母親竟然像“犯人過堂”的!
左凌豐被葉子逗樂了,說,“‘所謂關心則亂‘,你的心在我這里了,所以你能立刻感知到我的異樣?!?p> 葉子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就是,兩個男人同時言語傷害了自己,但自己的心反而還在他這里,而不在魏琳身上。葉子不置可否地低頭一哼,反譏諷他,“你這么個人,扣下我不放,事事隨了你,現(xiàn)在還用得著講這些給我聽?討厭!”說完,也不理他,走開了。
怡章魚
老練的亞琴的慌張,預示著左老夫人,是個大角色!她先入為主的先聽了下人說孩子掉了,一怒;然后聽桂英說人犯,二怒;在得知魔女,三怒;最后看到葉子穿著曾經(jīng)那個被她打死的女仆的衣裳,以為葉子是故意為之,而盛怒之下,下了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