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住嚇呆的母親小小的身體,感覺到她抑制不住的顫抖。在圍觀者的只言片語中,他隱約明白,是魏家著名名字的人的兒子,進門找茬兒,以蔬菜不新鮮為由帶著一伙人砸了自家的超市。
“菜都是當天進的,我看得清清楚楚,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廣斌聽到母親喃喃道。一行淚水從母親呆滯的眼睛中淌下來。
“為什么沒人能站出來幫幫我!為什么!”母親仿佛在發(fā)問,又仿佛只是嘆息。
當晚,廣斌護送母親回家,母親便發(fā)起高燒。他才明白,原來那人砸了自家的超市只是因為他的一個開超市的女友認為母親搶了自己的生意。當時,周圍的人畏于來人的身份,只是跑出超市,或是站遠些看熱鬧,沒有一個人出面相助。
砸超市的人自然要受到處罰,他的父親自然也可以幫他擺平。不久,他又換了一個女友,繼續(xù)過著花花公子的日子。
但楊家的生活自此被改變了。母親經(jīng)受這番打擊,已經(jīng)不像當時剛與父親搬到五層時那般還有東山再起的雄心。雖說父親的工作依然能保證家中衣食無憂,但母親仍然日益顯露出愁容。她開始食不下咽,夜不能眠,身體也迅速消瘦下去。原來那個體態(tài)優(yōu)雅,氣質(zhì)高貴的母親,就像陽光下的一株秋草,迅速枯萎下去,變得干癟。廣斌和父親面對此狀,都擔心異常,但為了不加重母親的憂郁,他們將自己的感情也藏在心中。
不料半年后,母親消瘦得幾乎只剩一把骨頭,在父親的勸說下勉強去了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讓這個原本幸福的家頓時崩潰——癌癥晚期。
醫(yī)生說,這是疾病長期發(fā)展的結(jié)果,至少已經(jīng)有兩年的時間了。
醫(yī)生說,最多只有三個月。
醫(yī)生說,沒有治療方法,只能很短地延長生命,那會很痛苦。
醫(yī)生說……
醫(yī)生說了那么多,可是在17歲的楊廣斌心中,那個花花公子就是殺害自己母親的兇手。17歲,臂上帶著黑紗,眼睛在層疊的花圈中尋找著母親瘦小的身體的楊廣斌,痛苦,憤怒,自責。從此,那個世界上最愛自己的人走了,是他殺,是自己的忽視殺了她,是父親放棄治療殺了她,是整個十二層以上的人殺了她,是魏氏家族殺了她。
花圈的白色模糊了他的眼眶,柔軟的花蕊構(gòu)成了他身上堅硬的盔甲,把他與外界隔絕開來。從此以后,他用自虐般的方式將自己沉浸在學習中,先是通過物理競賽拿到了京西大學的保送生資格,最終又在高考中獲得全城第三名。他永遠向別人甚至父親隱藏自己的情感,而把最真實的自己交給了毀滅魏氏家族的組織,由喬偉直接領(lǐng)導。
畢業(yè)僅僅兩年,他便從五層來到了八層。說實話,這些年的所見讓他開始理解父親,二人自從母親去世后產(chǎn)生的嫌隙緩和了不少,但他對魏氏家族的恨只增不減。
楊廣斌撫摸著照片,又打量著自己滿墻滿柜的書??v然學富五車,也終究做不到世事洞明。想她,將近十年,沒有一日不是如此。
喬舒荷開始期待每周五的下午和每周日的晚上。她覺得前者是因為可以回家見到爸媽,可后者是為什么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原本,返校的晚上是她所最厭惡的時候,而如今,卻成了她期待的一部分。
難道是因為他?
舒荷在心里總是巧妙地避開這個答案,不愿面對自己心里真正的所想。每周楊廣斌接送她,她都會事先準備好不會的習題,各門學科都有,讓他為自己講解。她坐在副駕駛座上,看著楊叔叔在紙上飛快地演算抑或凝視著題目深思,那種認真的神情給他冷峻帥氣的臉增添了一分可愛。車上的空間很小,她能感覺到他呼出的氣體,讓自己的臉頰熱熱的,進而氤氳著初春東風中的車窗。但是他們之間始終有著距離,他從未逾越。
一切都很平靜地過去,春天已經(jīng)走到末尾。
那天像往常一樣,喬舒荷背著沉重的書包走出教學樓。高三放學晚于其他年級,校門口僅有的幾個剛打完籃球的學生也已經(jīng)騎著車從她的臉前駛過。剛接近大門,一種沉重感從舒荷的腳尖和指尖傳來。她的心里一沉,剛要叫喊呼救,可是就連聲音還沒出口便有窒息的感覺。沉重感馬上如潮水般蔓延了舒荷的全身,連同她眼前的所見似乎都變成了慢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