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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綠花紅

柳綠花紅 三點余禾 4458 2020-09-23 10:45:02

  收麥子碾場的時節(jié),王家奶奶常掛在嘴邊感嘆:“收麥子就是從老天爺嘴里頭搶糧食著呢!”

  仲夏的天氣風起云涌,氣象的變幻比妖婆娘變臉還快。只要南邊的山頭聚起一團黑壓壓的云朵,再有一股東南風從山坳里吹來,烏云很快就被吹到了當頭頂,緊接著便是陣陣沉悶的雷聲,像是給勞作的莊稼漢提前發(fā)出的警報。碾場的人放下掃把又急匆匆地提起叉把,連裹著小腳的王家奶奶都不停歇地小跑起來。存柱指使順利和勝利扛著叉把來救場。家家場里叉把掃把交相揮動,都在熱火朝天地起場救麥子。眾人拾柴火焰高,不大一會兒功夫,場里就堆摞起一兩個像山丘一樣的麥草堆。

  天氣好像在故意捉弄人,幾聲轟隆隆的響雷,狂風大作,把頭頂?shù)囊粓F烏云吹往北邊,頭頂?shù)奶炜疹D時又豁亮了起來。王家奶奶看著當頭頂明晃晃的太陽,不禁埋怨起老天爺:“唉,你好歹擠上幾點子尿水啥,叫人沒指望緩下算了,像催命呢一樣把人急得滿頭大汗。汗還沒干呢,你又像月里娃吃飽了一樣笑開了!”存生兩口子又把收回去的農(nóng)具取了出來,重新散開麥草重新套牛碾場。直到一把捏起麥草感覺不到扎手,麥粒和麥穗才完全分離,這樣就可以挑草起場了。秀榮還沒從剛才的緊張中完全放松下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做活要人多,吃飯要人少呢!碾場時有多少人都能派上用場。剛剛叫雨追上,來了兩個幫手,幾下子就把一場麥子挑起來了。緩了一下倒沒勁了!”存生干活的時候習慣性地緊咬著一邊的下嘴唇。他稍作停頓往手里唾了一口唾沫搓了搓手說道:“趕緊把溝子撅起挑!趁著有點風,幾下子把麥子揚出來一裝,明兒個老大家還等著用場呢?!?p>  麥草單另挑出來摞成垛,麥秸稈和麥?;旌隙逊旁谝黄?,只要場口有風吹進來就能揚場了。揚場是個技術活,要能掌握好風向巧借風力,這樣揚出來的麥子才干凈,不然得用簸箕和篩子一遍一遍地過濾,費時又費力。存生也是分家后才學會了揚場。分行隙的時候,秀榮老是嫌棄地傳叨他把麥子和溢子(麥秸稈和麥糠)混淆在一塊。存生干活時最不愛聽人指教數(shù)落,乜斜著眼睛嘴里嘟囔著懟秀榮。秀榮更是理直氣壯,一把從存生手中搶過木掀,有模有樣地一邊分行一邊揚。要知道秀榮娘家爸可是熊渠莊里的揚場老把式,即使沒有風也能把麥子揚得一干二凈。

  存生拿著掃把一邊掠麥子還不忘圖個口舌之快:“真?zhèn)€是熊家渠里的蟄般子!”秀榮嗤之以鼻,擺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架勢不搭理存生。等揚完場,麥子摞成黃澄澄的一堆時,燕燕三個也能派上用場了。燕燕最喜歡幫忙撐袋子,聽見麥粒嗤嗤啦啦往袋子跳躍的聲響,鏗將有力又不失節(jié)湊感,她興奮地擰擺著屁股。小燕和顏龍趴在麥子堆上,一會兒把手藏進麥子堆里,一會兒又把光腳丫子藏起來。麥堆越來越小,王家奶奶催著他們兩個去別處鬧騰。小燕和顏龍又蹦噠到綁好的麥袋子上上躥下跳,活像兩個一刻也不得消停的猴子。

  存生家的麥子最多有兩場就碾完了。裝起來的麥子還要倒出來再曬一次,直到麥粒嚼在嘴里發(fā)出咯嘣的脆響。一年的收成除了自己吃,還要留出一些交公糧。每年到交公糧的時候,秀榮都是百般推脫。她不情愿把自己辛苦得來的糧食白啦啦地上交,曬不干收拾不干凈還要被驗收的人指指點點。她雖憤憤不平卻也無可奈何。存生家一直都是隊里的難纏戶,每年都要隊上一遍又一遍地催促,實在扛不過去了他們才去上交。

  公社的水泥院子里,沒有通過驗收的麥子一片一片地攤開曬著太陽。三三兩兩的人坐在房背后趁陰涼,也有人頂著大太陽不停歇地拿木锨轉(zhuǎn)著圈攪曬麥子。糧庫門前,幾個穿制服的工作人員,手在袋子里不停地翻攪,捏起一兩顆麥子在嘴里咯嘣著試干濕。

  終于輪到了秀榮,一個胖乎乎的城里模樣的女人走了過來,嚼著幾粒麥子,思量了片刻不緊不慢地說:“這個麥子收拾的還干凈,就是沒曬干嚼起來有點柔。是這,今兒個天氣也好,要不你就找點地方倒出來再曬上一兩個小時,要不拉回去曬干了再來交?!?p>  秀榮連忙撐開另一個袋子,賠著笑臉說:“我們端害怕上來給你們添麻達,在家里曬得干干的才拉來的,你不信再試一下這個里頭的。”秀榮說著自己也咬了一顆麥粒,嘴里咯嘣作響,“我倒底試著干干的!”

  胖女人又試吃了一粒,說道:“都一樣,稍微一點點柔。這交公糧的麥子必須得干透才能存放住。你也沒多點,趕緊去占個地方,曬一兩個小時就能過秤了?!毙銟s連忙應承:“哦哦!好,那趕緊叫我先占個地方去,曬一陣子我原回喊你收噢。”秀榮邊說邊帶著燕燕急匆匆地拉著架子車走開了。

  秀榮找了一塊水泥把麥子倒出來攤平攪勻,這才領著燕燕坐在房檐下歇息。燕燕舔了舔嘴皮覺得嘴干舌燥,想吃糖又不好意說出來,拿了個樹枝在地上畫了許多圓圈,吱吱嗚嗚半天才趴在秀榮耳朵邊上小聲嘀咕:“媽,我想——吃個糖?!痹掃€沒說完她就縮著脖子捂住嘴巴,笑瞇瞇地看著秀榮作何反應。

  “你說你想吃個啥?”秀榮故意偏著頭問了一遍。

  燕燕吐著舌頭,歪斜著腦袋湊到秀榮跟前說:“我說——我想吃個糖!給我買個糖回去的時候我才給你好好掀車子呢?!?p>  秀榮抿著嘴笑道:“麥子都給人家交了,回去時是空車子誰還要你掀呢。給你買一個,小燕和顏龍咋弄?”燕燕連忙轉(zhuǎn)到秀榮面前說:“趕咱們回去我就吃完了,我肯定不給她們兩個說我吃糖來?!?p>  秀榮笑著伸出食指在燕燕額頭杵了一下說:“我把你個猴溜精!哪是給我?guī)兔Γ髑槭亲祓捪氤蕴橇?!走!給你們?nèi)齻€一人買個,省得小燕和顏龍知道了唧唧嗯嗯?!毖嘌鄻返酶谛銟s屁股后面一蹦三跳。有了糖的滋潤她感覺時間都過得快了,不覺兩個小時就過去了。秀榮又去找來剛才那個胖女人,很快就通過了驗收,她和燕燕裝好麥子排隊過了秤。

  回家的路上,燕燕蹲在架子車中央,嘴里嘬著糖心里盤算起來,剩下的那幾顆糖他們?nèi)齻€要怎么分她才能占到便宜。一番思量后她喊秀榮:“媽,你叉口里還有四個糖,給小燕和顏龍一人給一個還有兩個,剩下兩個不好分,你不剩叫我再吃一個,剩三個,回去我們?nèi)齻€一人一個,這樣我們?nèi)齻€就不打捶了?!?p>  秀榮轉(zhuǎn)過頭看了一眼燕燕,笑著說:“我說你坐后頭一個人咕咕叨叨的,原來是盤算著咋多吃個糖呢。你咋恁為嘴!有點啥好東西先把旁人的哄嗦完,你吃的時候偷著藏著吃獨食。你這個饞跟了誰了!”

  燕燕連忙挺起腰桿辯解:“我沒有吃獨食,有時候也給他們分點呢。”秀榮鼻孔里哼了一聲笑道:“你分的那點像喂雞娃子一樣不夠塞牙縫的!人有大小,嘴沒大小。剩下四個糖給你奶奶留一個,你們?nèi)齻€再一人吃一個?!毙銟s隨即轉(zhuǎn)身笑著問燕燕,“你算一下,你多吃了幾個?”燕燕情知得了便宜,只管翻轉(zhuǎn)著眼珠捂著嘴巴一個勁地笑,腳跟歡快地輪番踢打著車沿。

  收碾麥子的時候,莊稼漢盼著天天艷陽高照。麥子顆粒歸倉,莊稼漢又盼著一場大雨澆透田地,趁著墑飽在翻耕過的麥茬地里再種一撂糜子,秋后收完玉米谷子,糜子也剛好成熟。地里的胡麻漸漸由青綠變成了黃褐色,麥茬地翻耕過二茬就到了胡麻收割的時候。從塬面上一眼望去,青黃相間的胡麻,綠茵茵的洋芋蔓,藍格瑩瑩的洋芋花,成片成片深綠色的玉米地,這個季節(jié)的莊稼就像一個諳熟世事的農(nóng)村婦女,既豐盈又飽滿。

  麥子地里倒茬種上糜子,把二茬地翻耕完,沒有種胡麻的存生兩口子又到了閑暇的時候??粗鴦e人家成片的胡麻,秀榮忍不住埋怨存生是個豬頭昏,去年沒有倒開茬種胡麻,今年只能干瞪眼。秀榮做飯更舍不得倒油了,炒菜時鍋底跌幾滴胡麻油走個過場,菜倒進鍋里全憑著加水往熟煮。

  下塬雙廟村的廟會也趁著這個農(nóng)閑空檔如期而至。搭臺唱戲、擺攤賣貨,熱鬧的場景吸引著周邊十里八鄉(xiāng)的男女老少。秀榮的大姐秀琴家就在雙廟村。早在開戲的前三天,她就差譴大女兒秋霞騎著自行車到熊家渠去傳話,順路給秀榮捎話叫她得空也來看戲。到雙廟看戲逛廟會已經(jīng)成了塬上人約定俗成的事兒。

  秀榮一家也商量著領孩子去湊熱鬧逛個閑。秀榮對存生說:“明兒個頭一天,你把媽帶上先看去,三個娃娃鬧騰得又看不成,我到正會那天領上到他大姨娘家浪一回。”王家奶奶推辭道:“年年就那!人踏人鬧哄哄的,戲我又聽不懂,我不愛趁熱鬧,要去你們一家子去,把顏龍留下我看著,人多的還給我領撂了呢!”存生刨了一口飯邊吃邊說:“看戲?qū)嶋H上沒看頭,就是去湊個熱鬧。我把你明兒個捎上浪一轉(zhuǎn)圈。正會了叫她們娘母幾個浪去,把顏龍留家里。正好叫他大姨娘給咱們留點胡麻籽種。那嘴上噓著看戲,實際上是叫娘家人幫忙割胡麻呢?!毙銟s笑著說:“咋不說人家地多!我還沒出嫁時,我們姊妹幾個都愛去秋霞家做活,就為了吃人家的幾頓茶飯。偶爾壓一回饸饹面,林一個人能咥三老碗。秋霞他爸見誰端大老碗吃飯,斜癟個嘴眼珠子都能瞪出來,那個嗇皮樣子就把我們?nèi)昭巯聜€病著呢,跟那會的地主差不多。做活的時候恨不得人一天把苦下完,吃飯的時候,害怕人把他們面缸吃個窟窿。嗇皮的不像啥!人家還是個大夫,都不知道一天咋給人看病抓藥著呢!”秀榮起身準備收拾碗筷。存生坐在炕頭上邊卷旱煙邊說:“你們這婦人家就是嘴欠!說長論短的。那是你姐夫!再不說啥,這幾年他大姨娘明里暗里也給咱們周濟了不少,看傳到人家耳朵里,叫人家咋想咱們呢!”存生說話的口氣惹得很不高興。王家奶奶一出門她就撂下抹布指著存生罵起來:“你看你咋像個混賬來!又沒有個外人,我順口說了幾句,你就雞蛋里頭挑骨頭。慫本事沒有?毛病怪多!”存生起身辯解:“你看你這個人!跟你好好說著呢,哪達的?毛病可犯了!”就這樣,秀榮一邊洗碗一邊不依不撓的和存生爭競了起來。存生爭辯了幾句見勢頭不妙,索性裝聾作啞,領著燕燕三個出了洞門。留下秀榮一個人邊收拾碗筷邊叨咕,直到把肚子里的氣撒完。

  正會當天,秀梅步行到白家洼叫秀榮一起去雙廟看戲。秀榮把燕燕放在自行車前邊,秀梅坐在后座上抱著小燕。一路上,自行車的鈴鐺聲此起彼伏,三三兩兩結(jié)伴走著去看戲的人比平時趕集的人還多,為了躲避車輛,他們靠邊走在樹蔭下。燕燕時不時地按下鈴鐺,叮鈴鈴的響聲引得前面走路的人回過頭來看。秀榮連忙敲打燕燕:“手閑得很!有沒有人都一頓胡按,動不動還搖車子頭,你不害怕把咱們幾個從羊溝壕里栽進去!”燕燕扭過頭笑呵呵地看著秀榮。坐在車后座的秀梅問道:“姐姐,咱們先看戲還是先去大姐家里呢?要不咱們把娃領上戲場里浪一圈再去大姐家。我今兒個不回去,媽安頓著叫我站大姐家?guī)兔κ諑滋旌槟亍!毙銟s不假思索地說:“咱們專門趁熱鬧來了,先去戲場轉(zhuǎn)一圈再去姐姐家。還說你呢,我結(jié)了婚都愛往姐姐家跑。姐姐稀罕娘家人,頓頓都有好茶飯?!毙忝房┛┛┑匦Τ隽寺?,說:“我愛到大姐家浪,但是我每回去都盼著姐夫出門給人看病去,這樣我還能散舒些。大姐夫要是在家里,人吃飯都不得自在。這幾天大和林都在大姐家住著,兩個哥哥也拖家?guī)Э诘模@幾日大姐家里吃飯的嘴肯定多,都不知道大姐夫咋心疼著呢!”秀榮笑著說:“管他呢,大姐夫就那屌相!有啥擺當面可不往心里去。那天我給你碎姐夫說起大姐夫嗇皮這個話,人家還嫌我背地里把大姐夫說了,還和我爭競了幾句。本來就是,大姐夫的嗇皮在他們莊里都是出了名的。把我氣得給日決了一頓?!毙忝方又f:“你說這也怪著呢!按理來說,大姐不愁吃穿,應該白白胖胖的。但是大姐自從跟了大姐夫,反倒成個病怏怏了。說起來大姐苦也重,一個人拉扯兩個娃,還要經(jīng)管幾十畝地,姐夫說走就走了,你看這幾年大姐瘦成啥樣了!叫我說,她那胃疼的毛病硬是苦出來的。”秀榮嘆了一口氣說:“細一想還真?zhèn)€是!這話說起來就有點邪門了。我們?yōu)车桌锼鍕專斉拥臅r候聽說長得俊的很,前年莫名其妙地叫風打了,而今走路一簸一顛的,半邊臉又青又腫,看著瘆人!他五大給旁人啥病都能看,把個家婆娘的病沒個辦法醫(yī)治。你說這事出得怪嘛!”

  秀榮姐妹兩個說話間已經(jīng)到了戲場外。只聽得樹上的蟬鳴鳥叫聲、唱戲聲、吆喝叫賣聲,人和車子的嘈雜聲混成一片,比平日里趕集還鬧熱。狹長的通道里人頭攢動著,騎自行車的人不得不推著車子。燕燕和小燕坐在車子上興奮地東張西望。秀梅伸長了脖頸在人群中四下環(huán)視,想起有可能偶遇到自己的心上人,她不由得心跳加速,臉上一陣灼熱。自從雙方看過家之后,她老是有種不受控制的情愫,偶爾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縈繞在心里,讓她時而難過得想哭,時而又熱激得臉紅。秀梅一邊找尋那個身影一邊在心里默念:“天老爺作證,如果我們兩個真的有緣份,就讓我們碰個面?!彼哪抗饪焖俚貟咭曋巳海嗝聪胍谎劬驮谌巳豪锟吹侥莻€皮膚深紅身材高挑的身影。

  在秀梅的引導下,秀榮領著燕燕和小燕繞著戲場閑逛了一圈??吹叫芗依蠞h和幾個年紀相當?shù)睦项^坐在樹蔭下,一邊悠閑地抽著旱煙,一邊津津有味地聽著戲曲。秀榮姐妹倆陪在父親旁邊聽了一會兒戲。小燕早就瞌睡地趴在秀榮肩膀上睡著了,正巧碰上秋霞和她弟弟張龍來戲場里找尋她們。秀梅滿心期待著能偶遇自己的對象,找借口說要和幾個同學一起再浪一圈,讓秀榮帶著幾個孩子先去了秋霞家歇腳。

  秀琴已經(jīng)早早地系上圍裙,準備給娘家人收拾下午的茶飯。秀榮坐在灶火里幫忙拉風箱,姐妹兩個有拉不完的家常話。秀琴家也是個四方的地坑莊子,洞門是一條長斜坡道,洞門頂?shù)牡乩锓N著各種果樹。黃澄澄的香蕉梨繁得壓彎了樹枝,還有幾樹秋梨,青綠的果子在高高的樹枝上隨風搖曳。紅通通的蘋果掛滿了枝頭。野雞蛋大小的核桃在太陽光里泛著青光,一對一對像無數(shù)雙賊溜溜的眼睛,從樹葉間隙里往外偷窺著。還有青黃相間的兩樹梅李子散發(fā)著濃郁的爨味兒。

  燕燕拉著小燕,跟在秋霞后面觀望著這誘人的果實。觸手可及的果子就在眼前,燕燕硬是拽住小燕的手不讓她隨便摘。她謹記著秀榮的教誨:“不管到誰家,別人的東西再好都不能逗,隨便拿就成賊了,叫我知道就把手跺了!”可是,眼前的果子實在太惹眼了,小燕探出舌頭舔著嘴唇說:“秋霞姐姐,我想呲(吃)這個蘋果?!毙⊙嗾f著怯生生地指向眼前的一個蘋果。張龍一把把樹枝撥開,說:“這個不紅也不甜,你們不要亂摘,等著我上樹給你們一人摘一個紅的吃,有些還沒有黃透,吃了可惜了?!闭f完,張龍麻溜地爬上一棵蘋果樹,揀顏色透亮的摘了兩個分給燕燕和小燕吃。小燕吃著嘴里的,指著梨樹還想吃個香蕉梨:“龍龍哥,那是個啥梨?我還想呲(吃)個梨?!毙⊙囗樖种赶蚶鏄?。秋霞斜癟著嘴“嘖嘖”起來:“這個小燕還眼饞的很!留點肚子吃饸饹面。那梨硬得咬不動,摘下來要放幾天變軟了才能吃?!闭f話間,秀琴喊張龍,讓他去戲場叫熊家老漢回來吃飯。熊家老漢愛“諞閑傳”,只要沒人喊他吃飯,他能把太陽送下山。

  飯還沒吃到一半,崖背上就有人喊張大夫看病。秋霞爸三兩下刨完了碗里的飯,背上藥箱子便出了門。秀琴隨后打發(fā)走了秋霞和張龍,找來一個蛇皮袋子,摘了些水果,又去糧食窯里裝了幾碗豆子和小米,急急忙忙打發(fā)秀榮回家:“你趕緊回我不留你,這些拿回去叫娃娃吃嘴去。這幾天沒啥活,大愛看戲叫多浪幾天。山里的胡麻也能搭鐮刀了,我叫林和秀梅搭幫給我割幾天胡麻?!?p>  容不得秀榮推托,秀琴已經(jīng)把袋子綁在自行車后座了??粗闱俚谋秤埃銟s心頭掠過一絲難以名狀的暖流和難過。原本高挑俊俏的一個人,如今變得如此消瘦不堪,似乎只剩下一把骨頭架子支撐著,臉色蠟黃連眼窩都陷了進去,干裂的嘴皮上還結(jié)了一層血痂。秀榮只得說:“姐姐,你把我?guī)鸵r的!我愛到你們來又怕到你們來,叫我姐夫知道了不好。我看你臉勢也不好,而今咋瘦的剩一把骨頭了!吃藥不頂事就讓我姐夫把你領城里檢查一下?!毙闱贁[擺手說:“我好著呢!天氣一熱人就吃不動,秋后氣候一涼就緩過來了。我這都是老毛病了,隔一段時間吃上幾副藥就好了。你姐夫光嘴上呱噠的緊,實際上是個慫心不操,家里啥他都糊涂著呢。你快領上娃往回走!”

  秀榮把燕燕和小燕都放在自行車前邊坐著。秀琴和秀梅把她們送到塬面上,一直看著她們娘三個拐過彎,消失在夕陽余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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