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府。
江南風物,終是繁華。
暮靄黃昏后,萬家燈火起。
街市上熙來攘往,人流如織,與應天比之,又是另一派繁榮景色。
綾羅綢緞,絲絹布匹,花紅柳綠,花樣頗多,不愧為商貿(mào)中樞之地。
蘇州織造署,寬宅大院,門庭高立,玉階整齊,朱漆的大門左右分開,一眾侍衛(wèi)或拄著長槍或挎著腰刀,分列兩排,挺身而立。
門口一對石獅威風凜凜,氣派無比,大嘴張開,卻不知傾吞了多少民脂民膏,血淚金銀。
林姚亮出手中火山寺令牌,自是暢通無阻,隨即闊步邁入院內(nèi)。
正廳內(nèi),孫隆興一身錦衣,端坐中央,微微吹了吹滾燙的茶水,兩根纖細的手指將剛剛拿起的茶杯又放了回去。他見到林姚來此,眼簾微微抬起,遠遠望去,似有一股不怒自威之意。
孫隆興輕輕咳了一聲,神色漸肅,沉聲說道:“這些日子未見,你去游山玩水了么?”
林姚微微垂下頭,恭恭敬敬的行禮,低語道:“屬下不敢。屬下這些日子在追查銀月樓的事情?!?p> 孫隆興斜目睥睨,微微嘆息,轉(zhuǎn)念又說道:“那查的如何了?”
林姚語聲微頓,略略遲疑,恭聲答道:“總算稍稍有些眉目了。我想與那飛天鷂子有些關(guān)系,她的徒弟女飛賊周明風,此人我曾在銀月樓中見過,應該有莫大嫌疑。”
“女飛賊?”
孫隆興擺擺手道:“也罷也罷,有些事情也不必刨根問底。當務之急,有兩件事情,最為棘手?!?p> 林姚道:“請大人指示。”
孫隆興端起茶水,輕輕吹了吹,道:“上面又在催促礦稅的事情。不知你辦的如何了?”
林姚朗然說道:“金陵四落正在收繳,相信很快就能湊齊?!?p> 心中暗念道,這種撈錢的事情,他們果真是一個比一個積極。
孫大人十分滿意的微微點了點頭,緩緩放下茶杯,神色漸肅,眉頭微皺,又沉聲道:“前些日子,庫房被盜。近日要送往京師的一對月光白玉獅子險些不見了蹤跡?!?p> “不知是誰如此大膽,竟敢來我這里偷盜!”
林姚問道:“不知可有財物遺失?”
孫隆興道:“不過是區(qū)區(qū)銀兩和一些不值錢的珠寶,還有一些雜物而已,無非也就是些綢緞、瓷器珍珠瑪瑙罷了?!?p> 林姚心中暗念道,哈?莫非,你管這些東西叫作雜物嗎?
孫隆興道:“這些東西若是丟了倒還好說,可就是這對玉獅子乃是稀世珍品,難以在尋覓啊。圣上見了必定會龍心大悅的。所以以防不測,還是要追查到底是和賊人來我府上偷盜!”
“大人莫要煩憂,屬下一定竭盡所能替大人尋回!”
林姚躬身抱拳,斬釘截鐵的堅定說道。
孫隆興微微頷首,終于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道:“蘇州城所有的精銳捕快,不,附近各縣府州道調(diào)來的捕快高手都由你調(diào)配!不過此時不要聲張。”
“遵命!”
林姚忽又問道:“不要聲張?”
孫隆興道:“不錯?!?p> “屬下明白了?!?p> 孫大人慈父一般的笑容頓時掛在臉上,輕輕拍了拍林姚的肩膀,然后手指竟順著她的香肩微微向下劃了下。
林姚似乎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渾身一個激靈,連連后退數(shù)步。
聲音低沉的說了一句,“孫……大人,若沒別的事情,屬下先告退了?!?p> 孫大人微瞇雙眼,嘴角微揚,粲然一笑道:“嘿嘿,果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女,殿下果然沒看錯人?!?p> 林姚心下一驚,“殿下?他口中所說的殿下,莫不是胡楊?他不過是個冒充的皇子而已。”
孫大人冷然說道:“等等,此時要暗中探查,不要聲張!”
林姚朗然回道:“屬下明白!”
林姚心念,又是不要聲張?這個孫大人竟然如此古怪。
所讓我辦的差事也盡是些秘密的任務??磥磉@個老家伙,也不是什么干凈的人。
居然半夜里,讓我到他房中密談。上次,幸好我沒去。
此刻,又一身著錦緞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見到林姚一副卑躬屈膝的樣子,心中不由泛起了一絲漣漪,宛若春心蕩漾,向她投來了色瞇瞇的目光,看的林姚心中直發(fā)慌,腹內(nèi)有如翻江倒海一般,連連作嘔。
“這位,便是黃建節(jié),黃大人。也是本官的得力干將,左膀右臂。”
林姚微微起身,躬身一拜。
黃建節(jié)倒背雙手,在林姚身旁轉(zhuǎn)了一圈,上下打量一番,嘻嘻笑道:“原來,你就是那江湖傳聞中的飛羽劍,林姚。小丫頭長得蠻俊俏的,橫看豎看,也看不出是個狠角色呢!”
林姚萬沒想到,這句話,語聲未了。
這黃建節(jié)揮舞起手中的佩刀,竟用刀柄在她的屁股上急急拍了兩下。
她輕輕“哦”了一聲,繼而整個人仿佛石化一般,眼睛瞪大,木然怔了半晌,才回過身來,頓時面頰羞紅,櫻唇微顫。
她幾時曾受到這般凌辱?縱使是在銀月樓中,她也能夠保全玉體,免遭玷污,沒成想在此處卻被此人占了便宜!
她始料未及,萬沒想到,這黃建節(jié)竟然如此色膽包天!竟敢在孫大人面前,公然調(diào)戲自己。
林姚心念一轉(zhuǎn),游目四顧,心中陣陣驚奇。
咦?孫大人捏?人呢?
林姚這才晃過神來,發(fā)現(xiàn)那孫隆興早已不在座位上。
原來他方才口渴難耐,背過身去,取桌上那只茶壺去了。
林姚心中惱怒至極,卻不敢發(fā)作。
這黃建節(jié)簡直就是一個色膽包天的淫賊,無賴,竟趁此機會,對我輕薄無禮!林姚暗中不住咒罵連連道,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且不會臟了我的雙手!
孫隆興此刻低頭吹了吹口中茶水,淡淡啜了一口,回過身來,見到林姚和黃建節(jié)二人表情十分怪異,也不知為何,其中一個雙眼微咪,洋洋得意,另一個面頰之上,卻是青一陣紅一陣。
他雖知道這其中必有古怪,但也不想多做深究,輕輕咳了一聲,只是微微擺了擺手,便讓二人退下去了。
今夜的月光格外的凄涼,林姚從屋內(nèi)告退,走在路上,心灰意冷,萬念俱崩。
我,我居然被……這樣一個無恥之人占了便宜?我定要將他碎尸萬段!抱今日折辱之仇!
孫隆興沖黃建節(jié)微微擺了擺手,道:“本監(jiān)今日要歇息了。你帶著這個小丫頭,去庫房看看吧。說不定能發(fā)現(xiàn)些什么蛛絲馬跡?!?p> 黃建節(jié)色瞇瞇的上下端詳著林姚,沖著她使了個眼色。
林姚拳頭緊攥,微微抽搐,她早已經(jīng)恨的牙根癢癢,強忍著心頭怒火,嘴角浮起一絲敷衍的笑意,示意讓黃建節(jié)先行帶路。
二人來到庫房。
林姚被這映入眼簾的寶箱驚呆了。金銀元寶,翡翠珍珠,珊瑚瑪瑙,數(shù)不勝數(shù)。與之相比,雙威鏢局的區(qū)區(qū)銀兩又算得了什么呢。
林姚轉(zhuǎn)念又一想,珠光寶氣之下,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空曠的庫房內(nèi),仿佛都能聽到橫征暴斂之下的民怨沸騰和苦苦哀嚎。
見到林姚如此吃驚的樣子,黃建節(jié)在一旁道:“悄悄,你這這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p> 林姚繼續(xù)在庫中查探,也懶得理他。
黃建節(jié)悄悄來到她身后,又意圖不軌,幽幽笑道:“不過,你若是從了我。保證讓你日后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何必在火山寺苦苦當差,打打殺殺,一點都不像個女兒家?!?p> 林姚轉(zhuǎn)過頭來,一指戳中了他的胸口,冷冷道:“不錯,我的確不像女兒家!既然如此,你還讓我從你作甚?每天陪你打架么?”
黃建節(jié)頓感的胸口一陣生疼,不由發(fā)出一聲凄慘的悶嚎。
這一指,凝聚了凌空指法五成以上的威力,若不是林姚避開了他的要害之處,黃建節(jié)怕是早就一命呼嗚了。
黃建節(jié)臉色煞白,只得灰溜溜的轉(zhuǎn)身離去。
林姚眼波一蕩,射出冷冽兇光。
“若你不是孫隆興的親信下屬,你還會有命在此么?”
……
……
翌日,林姚在蘇州城的衙門后堂,等了又等,盼了又盼。
這茶葉都換了好幾茬兒了,可就是不見一個人前來。不是說人都歸我調(diào)配么?怎么這么老半天,也不見一個人來?
林姚百無聊賴,無事可做,幾乎要昏昏睡去,才終于見到一個人前來報到。
遠遠望去,卻是一個意氣風發(fā)的俊朗少年,濃眉大眼,鼻梁高挺,一身捕快短袍窄袖的官衣,穿在他身上更顯得精神無比,眉宇之間透著三分正氣。
只見那人走上前來,躬身一拜道:“在下是,蘇州府衙捕快,名叫鐘二,請林大人多多指教?!?p> “鐘二?”
林姚本想,來人會是個滿面虬髯的大叔,卻沒成想是個乳臭未干的小伙,臉頰上雖然掛著幾分稚氣,卻也少了幾分油膩,心中倒也歡喜。
林姚翹著腿,微微偏頭瞟了他一眼,正色問道:“這蘇州城的捕快,莫非就你一個?其他人都死哪兒去了?”
鐘二答道:“其他人聽到是這差事,都不敢來?!?p> 林姚奇怪道:“為何?”
鐘二風道:“這次的差事是皇差,若是能夠順利結(jié)案還則罷了,如若不然,可是有殺頭的罪過哩。自然無人想要趟這趟渾水咯?!?p> 林姚口中念叨著:“鐘二,鐘二,希望你真的能夠忠貞不二才好.”
林姚恍然,輕輕扶著額頭,暗自嘆息,自己怎么就沒想到還有這一點,尋找這寶物,到最后若真的苦尋無果,可就不是辦事不利這么簡單了。
其他的事情還可以推諉一下,這尋找物件,可如何能夠蒙混的過去?看來這幫官場酷吏,個個都能精明算計。
林姚眼神倏然一閃,質(zhì)問道:“既然如此,你為何還敢來幫我調(diào)查?”
鐘二道:“所謂富貴險中求,別的肥差輪不上我,所以我只好來這里碰碰運氣。況且我對林副使很有信心的。”
林姚聽了,雙目微微瞇起,十分滿意,澀然一笑,道:“看不出,你這小廝,口中倒似抹了蜜一般,說話倒還很中聽?!?p> 鐘二道:“林副使在江湖上的威名,屬下也略有耳聞,火燒銀月樓,解救諸女……”
林姚連連擺手道:“打住,打住,我可沒火燒,別什么都往我身上扣?!?p> 轉(zhuǎn)念又說道,“瞧不出,江湖上的事情,你知道的倒還真不少?!?p> 鐘二略顯羞澀的摸摸腦袋,瞇起眼睛,展顏笑道:“別看我年紀小,資歷也算很老?!?p> “聽說,你與那女飛賊,交過幾次手?”
林姚側(cè)目瞟了他一眼,漫不經(jīng)心的淡淡說道:“那你可知道,這次的任務兇險非常?你為何會主動要求跟著我呢?”
鐘二憨憨道:“我為了賺錢,我知道,跟著林大人,就會有肉吃的!”
林姚微微瞇起眼睛,十分得意的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朗然一笑道:“好,小小年起,有前途,有骨氣?!?p> 鐘二呆立原地,“呵呵”笑了笑。
林姚緩緩轉(zhuǎn)過身去,負手而立,淡淡道:“不過,以后別叫我什么林大人,我聽了有些不舒服?!?p> 鐘二道:“那,我就叫您,林大姐吧!”
林姚聽聞,雙眼一番,差點沒氣暈過去。
剛夸完你機靈懂事嘴巴甜,立馬就氣我!
她緩緩轉(zhuǎn)過身來,嘆了口氣,又擺手說道:“算了算了,隨你吧。不過,你賺這么多錢,是為了娶妻生子?”
鐘二微微搖搖頭。
林姚道:“那是為了供養(yǎng)父母?”
鐘二依舊不吭聲,思慮片刻,才說道:“我是為了,供我妹妹?!?p> 林姚秀眉一蹙,疑問道:“你妹妹怎么了?”
鐘二口中喃喃說道:“我妹妹叫鐘燕。她是一個織女?!?p> 林姚眨了眨眼睛,道:“織女?”
鐘二道:“就是做紡織的女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