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很少有大雪紛飛，這是南方的病態(tài)，耐有長盛的氣候，貫注黑白分明的熱愛與世憤，可蹁躚到此，時光的分寸卻按圖索驥，盛情的溫度就這樣戛然而止。這讓我想起麥卡洛的《荊棘鳥》，世俗與神治，愛情與道德，促使克利里家族的熱忱獻給了廣闊無垠的德羅海達土地，都有猶豫的盡頭，卻成為無人問津的結果。我抬一抬頭，苡眠的手就伸到我的肩膀上，將我的麻色圍巾好好打結，然后裹著黑色的大衣站在南巷北的站牌下。初更的街頭復古的像拉裴爾的油畫，色彩渾濁地躺在巨大的灰幕中。冷風呼嘯的聲音越來越小，我站在苡眠的身后，我仿佛聽的到，她一言一語的獨白，都融化在赤裸的大地。

　　我不想驚擾她的追溯，直到曙色漸變，街區(qū)開始忙碌新的生活，苡眠才回頭。她打開鮮花店的玻璃門，帶我走過旋轉樓梯，珊瑚巖色的地板傳來零碎的腳步聲，陪襯門外的些許冷清，橘色的二樓暖光讓人心底衍生波瀾。

　　我們認識剛好一個月整。苡眠系上灰色的圍裙，將包裝好的桔梗慢慢打開，清澈的聲音越壓越低。

　　我望向側旁的她，沒有說話。閣樓被繽紛的花束和濃郁的花香浸染上童話世界的美麗，

　　苡眠就像盛開的一朵，綿軟的身形越來越近，棲息在我的眼眸底下。

　　我和她認識是在三月初春的武漢。

　　她賣花，自己栽培的花圃種滿了她喜愛的花。我替朋友來取花，最后離開走過兩個街頭，

　　苡眠從后面追過來，將攔截下來。她潦草的跟我解釋，說我拿錯了花束，一臉道歉的樣子。

　　她把桔梗的花束遞給我，抽走瑪格麗特，轉身就消失在人海。

　　我突然笑出聲來，望向正在忙碌的苡眠，她把沒有賣出的桔梗剪掉壞死的花瓣，插在桌子上的玻瓶里，熟稔的扎結將埋在水下的枝部緊緊簇擁在一起。

　　她問我笑什么，我搖搖頭，向她請教花語。苡眠將沖好的速溶咖啡遞給我，坐在靠窗的沙發(fā)上，跟我講，花語就是他教我的。

　　我和他認識剛好一年整。苡眠的語氣溫婉，氤氳的咖啡霧氣讓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個時候我還沒有自己的花店，在城巷北，只有徐清霖一家花店。我認真的望著苡眠，聽她講過的每一個字眼都像窗外滴答的雨珠，漸漸鋪開明朗的氣勢。

　　她告訴我她當年的過往，在義憤填膺的高中時代，是個厭世十足的不良少女，老師家長對她的期望僅僅是順利讀完高中。她怪異的脾氣和古怪的作風讓她時常獨來獨往，在附中的大操場，她常常和一群狐朋狗友學著抽煙。大操場上沒有什么人跡，逃課出來她們可以自由分享她們的八卦和香煙。苡眠點燃一根香煙，沉默的聽她們七嘴八舌的議論和攀比。操場上有武漢華師的大學生在做地理勘測，這讓她想起父親曾經(jīng)對她的期望，讓她考進華中師范，以后當一名為人民服務的老師。她覺得心里怪怪的，如果她能當上老師，絕對是獨樹一幟，她一定要教學生們怎么抽煙，怎么作弊，還有怎么談戀愛。

　　她摁滅煙頭，一個人走到塑膠跑道上。校園的南門有簇擁的紫蘿藤，圍墻上爬滿生動的新葉和花苞。徐清霖就是在這里出現(xiàn)的，從圍墻上一躍而下，瀟灑的姿態(tài)被妖嬈的花藤絆倒在地。苡眠用好奇的目光望著不遠處的徐清霖，純色的牛仔外套上沾滿殘留的花瓣，他撲騰了兩下，抬眼便對上了苡眠的眼神。

　　那種感覺我到現(xiàn)在也說不上，好像又那么平白無奇?？墒勤s在這個時候，我感覺溫暖的剛剛好。

　　苡眠說到這，突然笑出聲來。她告訴我第一次對徐清霖的印象挺好的，因為她覺得他一定是一個比她還壞還頑劣的學生，這讓她感到無比的愉悅和歡樂。她走過去想好奇的打個招呼，徐清霖就在一眨眼的功夫，跑出了后大門。以眠有些失落，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每逢一個夜晚，她都會想起徐清霖當時的模樣，仿佛清澈的日光，鋪墊在玻璃的每一寸心肌。她開始期待上學的日子，每到人流涌動的時候，苡眠分目光就充滿期待，她希望遇到徐清霖，然后跑過去取笑他，這個翻墻摔跟頭的人?？墒菚r間越來越快，高三的生活與苡眠逐漸失去關聯(lián)，她墮落在平行的海平線上。只到又一次碰見徐清霖，不是在學校，而是在城巷北的花店。

　　那是苡眠在花店門口等同學買花，她百般無聊地抽起煙來，徐清霖就是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突然沖過來掐掉苡眠手中的煙頭。苡眠反應過來，抬頭一望，徐清霖臉色微變，苡眠卻有些意外，指著他說，原來是你啊。

　　原來是你啊。后來徐清霖告訴她，當時他的心里小鹿亂撞，緊張的已經(jīng)不成樣子了。

　　苡眠知道了徐清霖的花店，知道了徐清霖的名字，知道了他是華師的大二學生。她放學不是急著回家，而是到徐清霖的花店，因為她想知道更多關于他的東西。她好奇第一次遇見徐清霖的情節(jié)是如何生動而又稀疏。

　　徐清霖告訴她，那天他在他們高中后門兜售花束，顧客定好的玫瑰和月季，交易的時候被門衛(wèi)發(fā)現(xiàn)，結果只有落荒而逃。

　　徐清霖說完就掐掉苡眠手中的煙蒂，遞給她口香糖，問她喜歡木糖醇還是綠箭。

　　那你教我花語，什么花我都要知道。苡眠突然認真起來，望著徐清霖說。

　　他教了你多少花語，我都沒聽你說過一種。我打斷她的回憶，突然問道。苡眠笑出聲來，像鈴鐺一樣清朗。然后起身去整理花架。

　　他教我百種花語，我只記得桔梗，好像是愛與誠。

　　好像是愛與誠。

　　苡眠回答出徐清霖的提問，徐清霖滿意的點點頭，苡眠認真問他:那你會不會有一天送我桔梗。

　　苡眠說當時徐清霖楞了一會，然后問她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

　　苡眠的嘴就碰到了徐清霖的下唇。她不太會接吻，徐清霖也一樣，接著楞了一會，像是生吃海鮮，生硬的舌頭直接撲倒在苡眠的唇部，苡眠的心開始柔軟起來，鋪墊開溫暖的氣息。

　　苡眠說，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徐清霖沒有辜負苡眠的一片盛情，他們在一起的第一天，就是苡眠高考倒計時的半個月。

　　徐清霖變得更加勤勉，她知道苡眠每天遲到，于是早起騎著雅馬哈400風馳電掣地送她去學校，監(jiān)督她吃早餐，下午檢查作業(yè)和做模擬試卷。苡眠第一次沒有覺得學習這么可惡，她努力迎合徐清霖的支持和鼓勵，把所有的熱血傾注到高度緊張的高考。

　　苡眠感到快樂，不是世俗的滿足，不是無妄的麻痹。所有的樣子慢慢褪變成輕奢的情節(jié)。

　　徐清霖不說話，總是暖暖的笑，他告訴苡眠，他想攢夠錢去很多很多的地方，就算是流浪，也是有夢的樣子。

　　現(xiàn)在有你就是夢的初倪。

　　六月的高考是全城戒備的一場戰(zhàn)役，所有人盡赴全力突圍自我。高考結束的時候，苡眠”在茫茫人海中尋找到孤高的徐清霖，他的手上抱著一束桔梗。

　　現(xiàn)在我說做到咯，徐清霖遞給她桔梗，笑著說，恭喜你，畢業(yè)了。

　　一切都是那么不期而遇，帶點不安分的意外，讓苡眠一時難以接受，她和徐清霖在暑假游走了南方每一個花店，從鼓浪嶼到番禺葵園，從鳳凰古城到成都的街頭，他們策劃的第一場旅行，充滿了新奇的溫暖和感動。

　　徐清霖開心的像個孩子，苡眠望著他笑，這種平淡無奇的情節(jié)讓苡眠的心安穩(wěn)的像一座城，這座城住著徐清霖，他永遠都不會離開自己。

　　后來苡眠如愿以償，意外地考上武漢一所一流?？拼髮W，連她的班主任都致電賀喜，同學間也相互祝福。苡眠的大學生活充滿活力，她在徐清霖的鼓勵下，活躍各種社團，甚至還努力練習舞蹈，上臺匯演。這是她以前不可觸及的領域和嘗試，她特別感謝徐清霖，感謝他的陪伴，讓自己認識到一個不一樣的自己。

　　“可我從來都沒發(fā)現(xiàn)你會跳舞”我突然打斷她，一臉驚訝。

　　“我都忘了”她苦澀地一笑，順手將披肩的長發(fā)扎起。

　　苡眠說那時候她已經(jīng)大二，徐清霖大學畢業(yè)，去了青島實習。走的時候擁抱了很久，機檢的時候苡眠還不肯撒手，說好了不能哭，結果還是哭的一塌糊涂。剛分開那幾天，他們幾乎天天視頻，各自分享身邊的趣事和情感。她挺擔心徐清霖過去那邊不太適應青島多變的季風性氣候，嘴上一直仔細叮囑，每個月都要給他寄去南西七路的周黑鴨和酥卷栗子，徐爸的花店她也幫忙打理地好好的。每個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都特別想徐清霖，想他在干什么，想著想著就會傻笑，然后就睡著了。

　　五一的時候是苡眠20歲生日，徐清霖想飛回來看她，機票特別貴。苡眠卻舍不得，她眼睛酸酸的，對著平板里的徐清霖傻傻的笑，說要聽話，今年過年的時候就能見到我了。徐清霖在另一頭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懷抱說，好，你等我回來。

　　這就是異地戀，一千零八十公里的距離，所有的情感表達都變得異常艱難和無力。

　　“如果不經(jīng)歷異地戀，你就不會明白成長的意義何在”苡眠平靜地說，撥弄桌前鮮艷的桔梗。

　　苡眠說這一切都是好好的，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兩個人的聯(lián)系越來越少，苡眠理解他的實習工作，可是沉重的心理作用悄悄作祟，患得患失的心情讓苡眠陷入不安。異地戀的第18周晚上周末，她給徐清霖打電話，第一次沒有人接，她接著打第二個，電話接通了，另一頭的徐清霖聲音特別慌張，苡眠問他在哪，他說和朋友在外面喝酒了，苡眠叫他少喝，早點回去休息，徐清霖連忙哎哎好應聲了幾句，然后安靜的氣氛呼嘯而至，苡眠有些失落，囑咐好以后跟他說了晚安，另一頭附和著晚安，模糊不清的尾音卻傳來一聲女人的怪嗔，接著，電話突然掛掉。

　　苡眠腦海里一片空白，她捂住嘴，失聲痛哭。

　　敏感的直覺像一根毒刺，鋒利的棱角直插心房。她久久不敢再撥通徐清霖的電話，更不敢再大聲質問，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像洪水決堤而來。

　　她的好閨蜜陪她坐在天臺上喝酒，一打啤酒摻和悲痛和傷感，淹沒了她的喉嚨和嘴巴。

　　她像個孩子，醉的不省人事，蜷縮在閨蜜的懷里，說著一堆徐清霖的好話。

　　“后來，異地戀成了一場永遠的告別”苡眠點燃一根香煙，吐出煙圈，”這個味道永遠比口香糖更持久”

　　苡眠說是她提出的分手，徐清霖一直在說對不起對不起，她沒有拆穿這段蹩足的道歉，連挽留都沒有保存。她一開始是抱著一點僥幸的心理，但是現(xiàn)在的徐清霖，她知道，這個人已經(jīng)不屬于她了。

　　徐清霖的花店也在那年轉手關閉變成了一家寵物店，他再也沒見到過徐清霖。第二年初她的姑父在南巷北開了一家花店，她主動幫忙打理，成了名副其實的店主。她不敢承認這是一種懷舊，但她感謝徐清霖，在盛大的青春時光，給了自己最無畏的成長。

　　“他現(xiàn)在在哪？”我望著苡眠，有一些期待。

　　“他應該也很幸?！避用咄蝗蛔轿业膶γ?，望著窗外淅瀝漸稠的春雨。她說她是在微博刷文的時候偶然看見的，在她關注的微博號上，她從頭翻到尾，知道他和那個她去了日本的北海道，一路由南到北，背景是滿天絢麗的櫻花大道。

　　苡眠沒有辜負初衷的自己，她以為愛早已穿越萬重荊甲，披靡城下；只是一場跨越風雪的距離，就讓彼此成為踏馬棄鞍的過客。也許徐清霖和苡眠相互成全了自我，在跌宕成長的路上，選擇了自己停頓和轉折的重點。當年的徐清霖很愛苡眠，可是愛與誠，隨時光荏苒，也會崩析不復。

　　愛與誠，耐有我，不如偏執(zhí)。

　　愛與誠，耐有你，不如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