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國連著兩天的春雨困住安歌離去的步伐,季公子也讓女侍捎話說因著公務,無法前來相會。安歌撐著傘在自己一方院子內(nèi)閑逛。前面有一妖嬈嫵媚女子,身穿紅色的衣裙,正向自己走來。安歌立于原地,見女子走進,略施一禮,那女子微笑地說:“這位夫人可是公子貴客?”
隨從女侍說:“是?!?p> 那女子上下打量安歌,說:“夫人果然麗色?!?p> 安歌問:“請問這位女子是……”
女子輕輕笑:“妾是季公子的姬妾,喚我紅玉即可。妾可進去坐坐嗎?”
安歌說:“本是季公子的宅邸,請自便?!?p> 紅玉進入客室說:“夫人可是杞國人?”
安歌說:“是?!?p> “聽說你們杞國有酒神,不知妹妹可見過。”
安歌回答:“我沒有見到過酒神,但我倒是每天都拜酒神?!?p> 紅玉說:“妹妹真是諧趣,妹妹來我魯國是探親嗎?”
安歌回答:“不是,是走錯了路,我本想去淳于的。”
紅玉說:“淳于不是有莒杞的戰(zhàn)場嗎?你一個姑娘家,去那做什么?”
“我去找我的夫君?!?p> “妹妹的夫君是位將軍?”
“正是?!?p> “叫什么名字,姐姐也派人替妹妹打聽著。前幾日莒國攻占淳于,這幾日又被打退了,退至哪里不知道呢?!?p> “那勞煩姐姐,我的夫君叫寒慕。如果姐姐派的人見到寒慕,一定告訴他,我在魯國季公子家等他來接我。”安歌高興地說。
“你可知道此地何處?”
“是季公子家?!?p> “那你可知季公子是誰?”
“是魯國公卿重臣?!?p> “不止重臣,便是魯公也對其無可奈何。如果季公子不讓你走怎么辦?”
“怎么會,季公子為何留我?”安歌詫異道。
“不要問為什么,聽姐姐的,盡早離開這里,也許在路上就能遇到自己的夫君。”然后紅玉轉(zhuǎn)身,從侍女手中拿一包銀子,“姐姐知道妹妹也出身于豪門大族,只是出來匆忙,忘記帶了金銀,姐姐送妹妹一些,祝妹妹夫妻盡早團圓?!?p> 安歌連忙推脫說:“妹妹已經(jīng)有足夠的金銀……”可話還未及說完,紅玉已經(jīng)匆匆離開了。
是啊,該走了,安歌近幾日總覺得心驚肉跳,她以為是因為自己無時無刻不想念著寒慕,但是季公子待她以禮,她不好不告辭。
她托女侍去傳話,說想見季公子一面。當季公子馬車剛?cè)敫?,女侍就急急傳報,季公子便猜到安歌是向他告辭,就讓女侍回復稱自己病了,好些再相見,并囑咐女侍一定要看緊安歌。
三日后,安歌又通過女侍去傳話,得到回復是季公子出了府門。如此又耽擱了五六日,安歌想著自己作為女流,于宅中做客,必須拜訪了公子夫人,可聽說夫人歸寧,便寫了竹簡問安,因少時不習書法,總覺得自己拙劣,便寫了仍,另尋一支重寫,一晃寫了十余支,才自覺勉強可看。
既拜不得夫人,安歌便日日在府中玩耍,府中極大,亭臺樓閣一應俱全,安歌所到之處,女侍紛紛側(cè)目,更有季公子姬妾邀請賞花飲茶。安歌這才知道季公子姬妾竟有十余名之多。
堪堪過了旬日,安歌就在府中到處尋到,可府邸之大,真不知季公子居于何處,最終無功而返。下午,安歌寫好了竹簡,收拾好行囊,剛想出去找老農(nóng),發(fā)現(xiàn)季公子已經(jīng)站在門外,滿臉笑容地說:“夫人想不辭而別嗎?”
安歌說:“并不想,可是季公子前日身體欠安又公務繁忙?!?p> 季公子說:“夫人就不想在此處多住些時日?!?p> “不了,妾日日思念夫君,心神不安?!?p> 季公子說:“夫人的夫君可是杞國寒慕,此人玉樹臨風機敏善戰(zhàn)?!?p> 安歌滿臉自豪地說:“正是?!?p> “鄙人告訴夫人一個不好消息,寒將軍確定她娶了,他將娶陳國的媯息?!闭f完季公子盯著安歌的臉。
沒想到,安歌嫣然一笑:“我不信,這只是傳言,杞侯和父親已經(jīng)不逼著寒慕娶媯息了,便是逼迫,我若不同意,寒慕也是不會娶那個陳女。”
季公子又說:“寒慕和媯息現(xiàn)居于陳國的鹿城。這是千真萬確的?!?p> 安歌問:“難道寒慕被俘虜了?”
季公子說:“也許吧,但寒將軍與媯息同居一處是真的?!?p> 安歌有點急了說:“難道寒慕又為了什么杞國安定屈從了?不行,我定要去陳國親自問寒慕?!?p> 季公子說:“夫人此去千難萬險,夫人入了陳,媯息得知恐對夫人不利?!?p> 安歌說:“沒事的,媯息定不是寒慕的對手,我才不信寒慕護不了我周全?!?p> 季公子微笑說:“夫人不懂世間艱險,有的事情的發(fā)生根本不在寒將軍預料之中?!?p> 安歌說:“我懂得,但我就是想見到寒慕,即便遇到什么,能見到寒慕也值得。”
季公子心中一酸:“姑娘,若寒將軍他娶,你會不會考慮他人?”
安歌斬釘截鐵地說:“不會,我的心里沒有其他人。”
季公子覺得心中受到一擊,過了片刻才緩緩說:“那此行,鄙人將你裝扮成魯國夫人,另派兩名軍士陪同姑娘入陳吧?!?p> 安歌粲然微笑:“公子恩德他日定會報答?!?p> 季公子臉上露出邪魅一笑:“鄙人希望姑娘盡早報答。如姑娘遇人不淑,就回我魯國與我為妾;如姑娘得償所愿,便是姑娘親手所釀的酒十壇??珊茫俊?p> 安歌說:“我做妾侍也是給寒慕做妾。季公子,你知道嗎?當他為我歌舞一曲《子衿》之時,我就決定如果有一天寒慕被迫別娶,只要他夫人同意,我可以嘗試給他做妾的;不過季公子要我親手所釀的酒,我定會如公子愿。我下午出發(fā)去陳國?!彪S即興奮地去收拾東西,安歌不相信季公子的話,她相信寒慕不會棄了她,便是寒慕棄了她,她一想到即將看到寒慕,心里也是高興的,她邊走邊笑,那張膚色勻凈的笑臉仲春已過,百花怒放,鳥兒啁啾。
季公子召來兩名下屬說:“此次和姑娘入陳,定要護姑娘周全。若那寒慕他娶,要先將姑娘送回此處,如姑娘抵死不從,就一定將其平安送至屈府。”
第二日黎明,安歌上了馬車去魯赴陳,因老農(nóng)不會騎馬,依舊駕車;兩名高手扮成家將,在車前開路。
路遇春雨,路滑難行,四五日方達陳國。陳國又是另一番圖景,在小村落中安歌竟看到男女嬉鬧的場景,等到了宛丘,隨處可見女子將羽毛插于頭頂,在樹下和水邊瘋狂的舞蹈,似乎不知疲倦。
兩名高手將安歌安置一傳舍,安歌洗掉滿臉風塵,就催促高手去打聽寒慕是否在陳國,安歌對季公子手下高手說:“本姑娘知道你們不認得寒慕,你們就去媯息家里偷偷看看,他家是否有個極為俊美的男人,長身玉立,面如冠玉,唇若丹朱,如果有,你就悄悄告訴他來客店找我;如若沒有,你們就悄悄回來,不要驚動媯息,我就回杞國去。”
一名高手得命轉(zhuǎn)身離開,四日后方憔悴而回。那時安歌早就等得極為不耐煩,不停問另一個:“他是不是暴露了,是不是被媯息抓走了,他武功高強嗎?”
回來后,安歌就想問,那名高手只說:“在下不辱使命,只是餓極困極,容姑娘讓在下吃點飯?!彪S即饕餮一番,然后就躺下酣然入眠,一眠又是一整日。
睡醒后,那名高手說:“在下已于鹿城見到寒慕,不眠不休等了三整日,才和寒慕說上了話,寒慕約姑娘寅日于此傳舍相見?!?p> 安歌伸出手指計算著說:“寅日?寅日還要等五日呢,我已經(jīng)離家一月還有余了,父母兄長一定掛牽,寒慕又不是不知。為何不即時見?”
那名高手說:“五日后的寅日,姑娘能否見到寒將軍還未可知。”
安歌驚問:“為什么?”
高手說:“屬下去時,寒將軍身負重傷,且身邊常有人把守,屬下白日里掩藏于山崖邊的一棵大樹之上,夜中趴于屋頂,得知寒將軍身中三處箭傷。寒將軍沉睡兩日,屬下發(fā)現(xiàn)他眼皮動了,睜開眼睛,又馬上閉上,猜測寒將軍裝睡。看守者不知,轉(zhuǎn)身出了門外,屬下才掀開屋頂之瓦,告知訊息。寒將軍聽后情難抑制,肋下衣襟的血染了袍帶。他臉色蒼白,只說寅日相見?!?p> “媯息那老婆子,待我見到她,見到她……”安歌一時不知道見到媯息后會如何復仇,因為她知道不不僅不會武功,就連馬術也不如人,隨即說:“我定用我的酒喝死她。”說完這句話,竟然潸然淚下。
另一高手說:“姑娘,聽說陳國的陳成將軍被人刺殺,聽說此事和媯息的男寵有關?!?p> “什么男寵,小心我告季公子責罰你。”安歌厲聲呵斥。
那名高手連忙斂眉拱手謝罪。說:“下屬不是說寒將軍,下屬也只是聽陳國坊間如此說。說此男容色出眾,精于歌舞;陳王大怒,已派軍士緝拿,媯息只說此男傷重,待好轉(zhuǎn)一些即交由陳王和將軍府處置。現(xiàn)在鹿城到處都是陳王和將軍府軍士,只要此男出了媯息府宅,便會就地射殺。”
“那你是否再次為我捎話,讓寒慕就在媯息宅中休息,萬不可出得宅門。如果娶媯息可以免除此禍患,那就為之?!卑哺柩凵駡远ǖ貙Ω呤终f。
高手說:“那姑娘是否寫個竹簡,小人捎去?!?p> 安歌回得自己房中,拿起竹簡,還未下筆,就已經(jīng)淚光盈盈,小小竹簡似乎盛不下這許多情義,寫了不滿意就扔掉重寫,如此三番四次,困倦時就手握竹簡和衣而眠。夢中驚醒,重燃油燈繼續(xù)寫,天明時將寫好的竹簡用犀牛皮串號,交與高手手中。高手帶了水袋干糧攜著書簡又向著鹿城出發(fā)。
第一個寅日寒慕?jīng)]來,即便是高手也未返回,另一名高手也有點坐不住了,整日去市井打探,甚至裝成行商靠近鹿城,有一次見一個棺材停于院中,媯息全府女仆皆著蓑麻。市井說:“媯息的男寵傷重而死?!标愅跖伤就介_棺檢驗,里面赫然躺著臉色青紫的寒慕,伸手去探鼻息,只覺臉部冰涼。魯國高手勸安歌:“姑娘,既然寒將軍沒了,姑娘莫悲傷。咱們先回魯國季公子府。”
安歌說:“寒慕不可能就這么死去,如果他真遭受不測,我定為他送殯;之后我回杞國,你回季公子那復命?!?p> 然后安歌回到自己客房,默默流了一夜的眼淚。
第二日,去鹿城高手返回,證實寒慕假死,安歌高興地跳了起來。
來陳國的第二個寅日黃昏,安歌洗浴之后,從包袱里拿出那件新婦的衣服,穿于身上。對著銅鏡仔細梳理自己光滑的秀發(fā),未及亥時,安歌聽到有人來到她的房門前,那聲音很輕很輕,那腳步很急很急,若不是此時已經(jīng)霄禁,萬物俱寂,安歌絕對察覺不到。安歌有些害怕又有些興奮,迎著打開門,門外果然站著清瘦蒼白的寒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