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爺罵累了,喝了口茶,“以前罵你一句你能回十句,現(xiàn)在怎么一聲都沒有了?我一個人罵得口干舌燥的,連個喘氣兒的機會都沒有。”
白爺“死”后,我常常會去想以前他打我罵我時的樣子,那時覺得他啰嗦的煩死人,每次他消失,我都恨不得他可以多走幾天。
后來白爺真的走了,我也真的慌了……直到看到卓憬和卓大哥在一起相處時的樣子,才發(fā)現(xiàn),他們之間的那種感情,原來我也有過。
得而復(fù)失,失而復(fù)得,是人生中極端悲喜的兩件事。對于肖愁和白爺這兩個人,我都很幸運的擁有了后者的極喜。
“老頭,你還會走嗎?”我看著白爺,第一次這么害怕以后再也見不到他。
白爺詫異的看向我,眼里閃過一絲柔光,片刻后又恢復(fù)了剛才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我能走哪去?你還盼著我再被貶到凡間歷劫啊!我告訴你臭小子,你現(xiàn)在可是在我眼皮底下了,再作再鬧,我就把你的腿打折!”
我笑笑,“這種小事還不用勞煩您這位掌管廚堂的上仙親自動手,明天我就要去游歷四季了,聽赤岸說,他們各家的刑罰都是極其耗心磨智的,比你的體罰殘酷多了。”
白爺?shù)?,“別的我不多說,但到了浮扇宮,你小子可一定要機靈點!那個白渙可不是個善茬,他之前就跟降谷有過節(jié),加上這次被他知道你又是降谷力護的人,保準盯上你了!”
“有你在還怕什么?”我不以為然,“之前我一直覺得自己輸在了起跑線上,從沒想過有一天,我也能擠進這個拼爹的圈子里!”
白爺?shù)裳鄣?,“沒出息的東西!小時候還知道凡事靠自己,現(xiàn)在好不容易翅膀長硬了,不出去撲騰兩下,還想著不做鳥要當雞!”
“萬物生靈皆平等,你別瞧不起雞啊!”我問道,“老頭,你的仙號是什么,我聽他們都叫你廚仙,仙靈尊沒賜你仙號???”
“你老子還用得著他賜我仙號?”白爺揚著下巴,“廚仙是我自己賜自己的,我當時還給自己起了好幾個備選仙號,你要不要聽聽看?”
我擺擺手,“免了免了,比起聽那些,我更想聽聽白渙跟降谷之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過節(jié)?!?p> “這事你應(yīng)該從水墨那里聽說過?!卑谞?shù)溃鞍诇o就是當年的玄奈?!?p> “玄奈?”我想了想,震驚道,“臥槽……挖眼之仇啊!”
“你心里有數(shù)就行了,白渙那人心胸狹窄好記仇,你老老實實挺過兩年,第三年降谷出來,你剛好也換去悵尋閣了?!卑谞斂戳搜坌こ?,“你只要是把他藏好,別讓白渙和他的人發(fā)現(xiàn)了朽靈符的事就什么都好說,單憑你一個人也折騰不出來什么?!?p> “白渙那種人憑什么能當上上仙???他何德何能?”
白爺冷哼一聲,“你就當是仙靈界里,除了他沒人會釀酒了?!?p> “那仙靈界的人為什么那么排斥朽靈符???”我摸摸肖愁的頭,“我的靈王乖巧可愛,謙遜有禮,也不像之前那個靈王長的那么難看駭人,而且肖愁跟我遠狩時也出了不少力,可以說平亂惡靈的功勞,有一大半都是他的?!?p> 白爺?shù)?,“不是仙靈界的人排斥朽靈符,是浮扇宮的人排斥甚至是憎恨朽靈符。當年靈王屠殺仙靈界仙靈的事,你也應(yīng)該聽說了吧?”
我點點頭,“聽降谷說過,好像死還了不少仙靈?!?p> “靈王屠的就是浮扇宮?!卑谞?shù)?,“當年掌管浮扇宮的是白渙的父親白昊杉,朽靈符的符主是降谷的母親白略。”
我捋明白了白爺這一席話后,捂著嘴巴瞪個牛眼,驚愕到語塞。
原來那個現(xiàn)在還在誅靈塔里領(lǐng)罰的仙靈,是小粉的媽媽啊……
難怪之前小粉跟我說起這事時,神情那么不自然,我當時還奇怪,小粉一向?qū)ε匀说氖露急3譄o感的態(tài)度,當我對那件事發(fā)表看法時,他表現(xiàn)的異常的在乎,原來我是在議論他媽啊……
還好當時沒有站錯隊伍,也沒說一些對他媽媽不敬的話,好險好險,后怕后怕……
我立馬喝了口茶,壓壓驚,聽白爺繼續(xù)說著。
“春夏秋冬”四家本應(yīng)各司其職,相安無事。在白渙還是平仙的時候,小粉就已經(jīng)接替母親掌管悵尋閣了,白昊杉則是穩(wěn)坐他的浮扇宮執(zhí)行上仙之位。白渙沒什能耐,還偏偏喜歡做一些力所不能及的事,比如,盯上了悵尋閣小粉的位置。
白昊杉和白渙父子的靈態(tài)是云豹,他們生性張揚,喜歡出風(fēng)頭。白昊杉著實有一身釀酒的本事,此生兩大嗜好,一為酒,二為扇。
據(jù)說他收集的折扇,可以開一個展覽館了。而他的釀酒技術(shù),在仙靈界里更是無人能及。
白昊杉當年在仙靈界不說能只手遮天,但也是個可以呼風(fēng)喚雨的人物,不過他的兒子白渙就照他老爹差遠了,但是在種樹種菜種果子這方面,倒是一等一的好手。不光是釀酒時需要的果子,我們每天吃的新鮮果蔬也都來自浮扇宮。
白渙一心想去悵尋閣,仙靈界自古以來的執(zhí)行上仙也沒有所謂的世襲制,都是能者居之。小粉本身是很不喜歡白渙這個人的,也不愿意讓他到悵尋閣來,但是礙于兩家長輩之間的交情,無奈順了母親的意思。
白渙除了對悵尋閣執(zhí)行上仙的位置有野心,對白略的朽靈符更是起了賊心。
所有人都知道,白略的靈王堪比仙靈界里任何一件法器,有靈王在,鎮(zhèn)狩甚至不需要動用一件法器或是一張靈符。
在一次小粉外出鎮(zhèn)狩時,白渙借故沒有跟去,他趁白略離開房間時偷偷潛入了進去。因為知曉靈王認主,所以那天他還帶著白昊杉的幾十名弟子,和在執(zhí)初軒弄來的據(jù)說可以迷幻靈識的失覺符。
如果是對付尋常的惡靈,失覺符隨使用靈符者的靈力一出,惡靈瞬間就會意識神智盡失,但是白略的靈王又豈是等閑之輩?
那個傻逼白渙對著失覺符一道一道的推送靈力,別說靈王沒出現(xiàn)了,朽靈符安靜的就像睡著了一樣。
見失覺符對朽靈符一點作用不起,身邊的仙靈又在一旁低語竊笑,白渙惱怒的抓起朽靈符,竟然想要毀了它。
靈王感知后,隨即破符而出。
說到靈王強行破符的威力,我是深有體會的,更何況還是一個萬年道行的上仙養(yǎng)出的靈王。
靈王出來后,本沒有對他們怎么樣,但白渙一行人因為一時慌亂,先對靈王動起了手。靈王震怒,朽靈符中的其他怨靈也紛紛破符。
白渙再次用出了失覺符,失覺符對其他怨靈產(chǎn)生了效果,但白渙的靈力根本無法控制成千上萬的怨靈。
他們見大事不妙,立馬向浮扇宮跑去,失控的怨靈們一路屠殺到了浮扇宮。即便事態(tài)已經(jīng)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白渙依然死攥著朽靈符沒放。
我問道,“這么說靈王從頭到尾都沒有出手?屠殺浮扇宮的是朽靈符里的其他怨靈?”
白爺點頭。
“那為什么仙靈尊最后還要用仙力攝離靈王的靈識?”
白爺?shù)?,“怨靈殺的是浮扇宮的仙靈,靈王是直接殺了白昊杉。”
我心里一驚,“怎么會這樣?靈王是有靈識的,他為什么會……”
“因為白昊杉說了一句‘要讓悵尋閣的所有人償命’。以白昊杉當年在仙靈界的地位,如果靈王當時饒他一命……你覺得后果會如何?”
我沉默片刻,問道,“白略和降谷也沒能攔下靈王是嗎?”
“白略回來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直到她進了誅靈塔后,降谷才結(jié)束鎮(zhèn)狩回到仙靈界。”
我疑惑道,“降谷在跟我說這件事時,他說自己不知道靈王失控的原因,你沒告訴過他嗎?”
白爺?shù)?,“這是白略的意思,她自己的兒子什么脾氣她不了解嗎?為了避免兩家結(jié)怨更深,死傷人數(shù)更多,大家都統(tǒng)一口徑,把鍋甩給了靈王。”
肖愁低著頭,神色黯然。
我一拍桌子,叫道,“憑什么!這分明就是白渙圖謀不軌,害死了那么多仙靈不說,還害得朽靈符中所有的怨靈為此送命,最后還要把錯推給一個忠心護主,不會說話,不能為自己申辯的人!那些挑事的仙靈不該死,被冒犯后反抗的怨靈就該死嗎!如果那天被屠殺的是怨靈,那些仙靈中又有誰會為他們償命?”
白爺?shù)?,“這個世界上哪里有真正公平公正的地方,所有的事情都沒有絕對,只有相對。那件事按照當時的處理方式來看,相對結(jié)果而言已經(jīng)是最好的了。如果當時把真相告訴了降谷,你覺得他會什么都不做嗎?一場屠殺過后再來一場屠殺,只會死傷更多無辜的人?!?p> 我說道,“對于仙靈來說,那樣的處理方式和這樣的結(jié)果是最好的,但是對于那些枉死的怨靈和靈王來說呢?有誰站在他們的立場上,也為他們找出一個最好的處理方式了?”
白爺沉默著喝茶,顯然他也不贊同當年的判決。肖愁輕輕晃了一下我的胳膊,對我搖搖頭。
看著他們一老一小,一個在那無奈,一個在那委屈,我真是氣不打一出來!
我說道,“如果這件事攤在我身上,我才不會管別人怎么看怎么說怎么做!我一定會保護好我的靈王,我的弟弟,我的肖愁!”
白爺?shù)?,“先把你自己保護好再說吧!你是他的主體,你安好,他自然會安生?!?p> “老頭,降谷不會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吧?”
白爺斜了我一眼,“他跟你不一樣,知道了也會沉住氣。當年那件事鬧的那么大,在你們惡靈界里都傳開了,他怎么可能聽不到一點風(fēng)聲?從降谷后來在那次遠狩中,挖了白渙眼睛的舉動來看,就不難猜到他其實什么都清楚,只是嘴上不說?!?p> “你確定?你問過他?那這么說,降谷對白渙調(diào)戲惡靈一事,是借題發(fā)揮?”
“想想也知道,那件事根本不至于要挖了一個準上仙的眼睛,而且那也不是他們悵尋閣該有的刑罰,更不是降谷的一貫作風(fēng)。當年我聽說這事后,問過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只回我一句話?!卑谞敽攘丝诓?,說小粉的原話是,“我所知道的,只有我母親想讓我知道的那些?!?p> 聽聞后胸口一陣發(fā)悶。
之前小粉說他見過靈王笑,想必靈王一定對小粉很好,我問道,“靈王跟降谷的關(guān)系是不是很好?”
“你怎么知道?”白爺?shù)溃办`王對降谷就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如果說他對自己的主子白略叫赤膽忠心,那對降谷就是無微不至了。有時候如果只看背影的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父子?!?p> 忽然一股火上頭,“那個白渙害死的何止是一個靈王那么簡單!”
白爺拍拍我,“你別在那意難平,恨難消了,這事聽完就過去。總之現(xiàn)在浮扇宮和悵尋閣的梁子,已經(jīng)不知道結(jié)了多少根了,兩家水火不容,上面明爭,下面暗斗?!?p> “對了,我剛來時還看到赤念說要去給白渙辦事,白渙不是被撤權(quán)了嗎?”
白爺?shù)?,“撤了?quán)也還是上仙,上仙交待下仙辦事不是很正常嗎?就算不是一家,畢竟都在仙靈界里,小圈外面還有個大圈呢不是?”
我“切”了一聲,“他自己沒有手下弟子???干嘛要支使別人家的仙靈去辦事,是在記恨赤念舉報他,有意刁難人呢吧!”
白爺?shù)溃坝行┦滦睦锩靼拙托辛?,閑事少管,明哲保身?!?p> “另外兩家站隊了嗎?肯定沒有人會站浮扇宮吧?”
白爺?shù)?,“?zhí)初軒明里暗里都是保持中立,白羽性子寡淡無味,整天就知道畫符,對其他事情一概沒有興趣,他的弟子也多數(shù)隨他。綰塵殿表面中立,但是暗里是偏悵尋閣多一些的,因為白沁跟白略私交不錯,雖然當年朽靈符那事,也誤傷了幾個他們綰塵殿的仙靈,好在牽扯不大。在當時,綰塵殿也是唯一一個沒有站出來聲討靈王的家門。”
“當年執(zhí)初軒也站出來聲討了?”我問道。
白爺?shù)?,“只是一些被誤傷的仙靈出來叫喚了幾聲而已,大多數(shù)聲討的都是浮扇宮幸存下來的仙靈,和被嚇壞了的班侍們。”
我嘆了口氣,“白略本來就失去了靈王,現(xiàn)在又失去了自由?!?p> “你以為她只失去了這兩樣?”
我看著白爺,“還有什么?”
“白渙說,即便白略終生禁錮誅靈塔,也無法再換他與父親白昊杉見一面,要讓悵尋閣的所有上仙都進誅靈塔。白略說這件事她愿意一人承擔,并承諾此生不再與降谷見面,這才堵住了白渙的嘴?!?p> “他仙靈尊是當假的?。∵@事里外里都是降谷他們吃虧!”我不服氣道,“明天等我見到仙靈尊,非要跟他好好翻翻舊賬!”
“你省省吧你!”白爺?shù)?,“跟你說這些是為了讓你看清局勢,不是要讓你卷入其中。這件事明面上的確是委屈了悵尋閣,才得以保全仙靈界的安寧,但是后來仙靈尊那老東西也算是對白略做了些補償?!?p> 我沒好氣道,“什么補償?賞白略誅靈塔永久居住權(quán)?”
“那是白略自己不肯出來,說要替靈王和那些怨靈洗罪?!卑谞?shù)?,“白略跪在誅靈塔里的這段期間,那老東西也沒少去看她去勸她,還說愿意答應(yīng)白略任意一件事,算是補償當年悵尋閣所受之屈?!?p> “白略不會倔到一口拒絕了吧?”
白爺搖頭,“她接受了?!?p> “太好了!讓她要了仙靈尊的位置!”我說道,“仙靈尊那老頭不是說任意一件事都行嗎,那就改朝換代!以后都世襲制,白略做完仙靈尊再傳給降谷,不然這事怎么的都吃虧。”
白爺笑了笑,“你倒是跟白略想到一起去了?!?p> 我頓時有些懵,不敢相信的看著白爺,心道,白略不會真管仙靈尊要了尊位吧?
“我說的你們兩個想到了一起去,是指你們都想到了降谷?!卑谞?shù)?,“白略把許愿的機會留給了自己的兒子?!?p> “那降谷有找仙靈尊讓他答應(yīng)自己什么事嗎?”
白爺嘴一撇,“這我就不知道了?!?p> 小粉應(yīng)該讓仙靈尊斬了白渙的腦袋,然后在白昊杉忌日當天,拿白渙的頭顱當做祭品,送他們父子團聚!
白爺聽聞后我的想法,說我現(xiàn)在殺心怎么這么重,還說之前看我那樣,以為我這恐狼好戰(zhàn)嗜殺的心性,這輩子也不會開竅了。
之后我跟白爺說,火哥和阿甫熱勒都不在了,還有杜輕晨和降澈……水墨也被困在樹林里出不來了,白爺落寞的嘆了口氣,只說了句“命數(shù)”,除此之外再沒多說什么。
轉(zhuǎn)眼間天已經(jīng)亮了,我之前從來沒想過,這輩子會有一天能跟這老頭秉燭夜談。
臨走前,白爺再次交代我,到了別家后,要凡事低調(diào),獨善其身。
我不由恍惚,我明明來的是仙靈界,怎么感覺像進了后宮一樣?現(xiàn)在就像是進宮的前一晚,聽著自己的“阿瑪”叮囑著,以后要處處小心提防周圍的明槍暗箭,權(quán)貴不攀附可以,但絕對不要得罪……
走到門口時,我轉(zhuǎn)頭對白爺說道,“老頭,其實你這身行頭——特顯老?!?p> 白爺一巴掌拍在我的后腦勺上,這次我沒躲,轉(zhuǎn)身走時說了句,“明天記得加道爆炒豬肝!”
這次見到白爺后,一直覺得缺了點什么,剛才他這一巴掌打下來,心里踏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