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哥走在前面帶路,我看著一路的狼藉,四處飄散著早已冷掉的輕煙,那場火好像并沒有熄滅,我還能感覺到皮膚的灼熱和鼻腔里的血腥。
杜輕晨這次又化成了我的模樣嗎?
那個在小木屋里,我跟小粉發(fā)現(xiàn)的“活口”,是不是又會在下一個地方指認(rèn)我,說我是這場屠殺的兇手?
無論是太陽村還是牛家村,那些村民在死時絕望的哭喊,和對我怨毒的詛咒,我都聽得到。
我跟杜輕晨,是時候要見一面了。以前,我怕我躲不掉,現(xiàn)在,我怕他不會來。
火哥把我們帶到一個燒毀程度相對較輕的房間里,屋內(nèi)好像剛被打掃過,光禿禿的土炕,少了一條腿靠兩個凳子擎起的桌子,透風(fēng)的窗戶,剛好有一束月光照進(jìn)來,照在地上那只小孩子的鞋上。
水墨快步走過去,撿起鞋子扔出窗外。
我們圍著桌子坐下,不等我開口,小粉先問起火哥事情的經(jīng)過。
據(jù)火哥說,我跟水墨走后,村民們對他們的態(tài)度也緩和了不少,加上阿甫熱勒的關(guān)系,和白爺燒的一手的好菜,有事沒事就拉著村民一起吃飯喝酒吹牛,幾頓飯下來,大家很快便沒了嫌隙。
在一次飯后,大家坐在一起閑聊時,有個村民忽然提出,應(yīng)該找個時間去趟太陽村,好好安葬下太陽村的村民。
阿甫熱勒自然是很贊成的,白爺他們也覺得太陽村畢竟對我們有恩,他們會遭如此劫難,我們難辭其咎。這么多天過去了,那里還是尸橫遍野,實在說不過去。
大家達(dá)成共識后,村民們就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提意見。
后來,不知道是誰提出想重建太陽村,白爺也贊同這個提議。最后大家決定,既然要重建太陽村,那不如建好后,所有村民索性就直接搬進(jìn)太陽村里,不然時間久了,那里又會成了荒村。
這個決定可以說是全員通過,但是后來有村民提出,太陽村跟牛家村的直線距離其實不遠(yuǎn),關(guān)鍵這一山之隔要怎么越過,牛家村里不乏一些老人小孩,還有孕婦,實在不適合翻山越嶺。
這個問題一出,所有人都沒了主意,阿甫熱勒也難掩失落。后來白爺說,這件事交給他來想辦法。事后白爺跟火哥商量,讓他從陀嶺峰打個洞出去。
聽到這里,我不免有些疑惑,“你之前不是已經(jīng)在村后打好了一條洞道嗎?為什么還要從陀嶺峰再打一個?”
火哥說道,“我當(dāng)時也是這么跟白爺說的,但白爺講,那個洞道太長,村里有太多上了年紀(jì)的老人和孕婦,擔(dān)心他們吃不消。還有就是擔(dān)心村民們起疑,好好的村子里,怎么會不動聲響,平白無故的多了條洞道出來。如果是從陀嶺峰走,路程短,到時也可以說是胡大川那伙人挖的。我們當(dāng)時估計,胡大川他們早就不在陀嶺峰了,而且那里還有他們住過的痕跡,說是他們事先挖好的,也好蒙混過去?!?p> 我問道,“但你不是說過,陀嶺峰的山體不宜再打洞了嗎?”
“是啊,但是白爺說讓我多繞山體走幾圈試著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適的打洞點?!?p> “然后呢?這些跟他們的死有什么關(guān)系?”
火哥嘆了口氣,一臉自責(zé),“那晚就在我離開去陀嶺峰打洞時,村里出了事……本來管家還說要跟來幫忙的,但我沒領(lǐng)情,現(xiàn)在想想,當(dāng)時還不如……”
我心頭一緊,等著火哥繼續(xù)講下去。
火哥說道,“那晚我繞著陀嶺峰大半圈,終于在一處山腳下,摸到個勉強適合打洞的位置。因為知道陀嶺峰的山體狀態(tài),所以一路都很小心仔細(xì),等我打出去后天已經(jīng)亮了,我興沖沖的原路返回,本想著回去告訴白爺這個好消息,沒想到我剛從洞里鉆出來,山體就塌了……我當(dāng)時就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總覺得心神不寧的。我連忙跑了回去,剛回去……就看到……”火哥頓了下,抬頭看了我一眼,“我回去時,整個村子已經(jīng)燒的不像樣了,滿地的殘尸,有些少了內(nèi)臟,有些沒了四肢,幾乎每具尸體都被火燒著……我一邊救火一邊找白爺他們,但是……”
聽到這里,我控制不住的發(fā)抖。
水墨晃了晃我,“小白……你要不要緩一緩再聽?”
我搖頭,“繼續(xù)說?!?p> 火哥說,“我一個人沒有辦法滅那么大的火,其實到最后火滅了,基本上是因為沒有東西可燒了……我當(dāng)時整個人都嚇傻了,清醒過來后,第一時間就想到要通知你們。我記得你們當(dāng)時離開時說要去黑市,我立馬跑到外面,到處找能傳話的惡靈,想讓它們幫我把這個消息傳出去,但是給我傳回來的消息,卻說沒看到你們在黑市里。我就想莫非你們兩個已經(jīng)離開了,后來我猜你們能去的地方,應(yīng)該就只有上仙家了,我又試著把消息傳去那邊,最后聯(lián)系上了這小子?!被鸶缯f著,對水墨揚了下下巴。
我想到火哥在找我的那個時候,我剛好在黑市的旁室里,也難怪那些惡靈沒有找到我。
我問道,“你為什么確定這件事是杜輕晨做的?聽水墨說,你發(fā)來的消息直接指向了杜輕晨,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火哥搖搖頭,“我當(dāng)時哪還想的了那么多,只是看這牛家村無論是屠村還是放火,簡直就是第二個太陽村,當(dāng)時太陽村出事還險些冤枉了小老弟時,你們不就說是杜輕晨他們干的嗎?所以我想,這次牛家村的事,八成也是他?!?p> 小粉突然問道,“當(dāng)時你回到牛家村時,已經(jīng)沒有一個活口了嗎?”
我知道,小粉問這話,是想起了那個小木屋里的人。
“沒有了,連個牲畜都沒剩下……”
如果當(dāng)時所有人都死了,那后來去小木屋的人是誰?那片草原附近應(yīng)該沒有其他村落了。
水墨問道,“小白,你是覺得哪里不對嗎?”
我剛想說話,小粉說道,“今天太晚了,先讓他休息?!?p> 火哥道,“對對對……先休息,但是村里只有這一個房間能用了,我們就先將就一晚吧,明早再做打算,上仙您看呢?”
小粉點點頭。
“小白你睡床,我跟火哥趴在桌子上對付一晚,上仙的話……”水墨看了看小粉。
小粉走到床邊,坐在地上,身體向后一靠,雙手抱在胸前倚著床側(cè)睡下了。
水墨拍拍我,“小白,你也快去睡吧,什么都別想,好好休息?!?p> 我走到小粉身邊,“你要不要上來睡?”
小粉睜開眼睛看著我,我才發(fā)現(xiàn)剛剛問的有些奇怪,回頭看了眼水墨和火哥,他們兩個也一臉怪異的看著我,我一陣尷尬,繼續(xù)道,“我是說你睡床上,我睡地上?!?p> 小粉沒說話,閉上眼睛繼續(xù)睡了。
我躺在床上,毫無睡意。即便現(xiàn)在身體已經(jīng)疲憊到了極點,但還是無法入眠。輾轉(zhuǎn)反側(cè),一閉上眼,就會看見那些焦尸,耳邊也不斷傳來求饒和救命聲……
我閉著眼睛,看到了白爺一邊搓著胡子,一邊對我瞪著眼,嘴里不停地數(shù)落我……
我看到他躺在小店的藤椅上哼著小曲,看到他蹲在后巷私會流浪貓狗,看到他給我夾菜跟我喝酒,看到他開火車時眼珠子嘰里咕嚕的直轉(zhuǎn),看到他用力拍我的后腦勺叫我“臭小子”……
頃刻間,眼淚控制不住的從眼角流下……
我小心翼翼的按壓著所有情緒,不動聲色的悲傷。
它們此刻猶如萬丈巨浪,掀翻了我所有的回憶,我眼睜睜的看著那些回憶被扔進(jìn)火海,瞬間燒成灰燼……
接著無數(shù)的尖叫聲在耳邊炸開,他們對我哀嚎,他們向我求救,他們找我討命……
我竭力的控制自己的呼吸和發(fā)抖的身體。
忽然,我的手腕被人輕輕握住,然后那個沒有規(guī)律的節(jié)點又出現(xiàn)了。我沒有睜開眼睛,漸漸的,呼吸平和了許多,耳邊也安靜了下來……
悲傷隨巨浪退去,我從火海里逃生。
天亮了,我看到水墨坐在床尾,針織帽遮住了半張臉,頭靠在一側(cè)。
房間里不見小粉和火哥。我坐起來,推了推水墨。
“小白,你醒了?”水墨湊過來,“昨晚睡的還好吧?”
“他們兩個呢?”
水墨說道,“上仙帶火哥去打洞了?!?p> 我疑惑道,“又打洞?打什么洞?”
水墨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上仙今早起來跟火哥說,昨晚爬他打的那條洞道,硌的膝蓋疼,讓火哥再去打磨一遍?!?p> 我愣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哥們兒早就說了,火哥這工作態(tài)度要收斂收斂了,你看吧,終于栽在我們上仙手里了?!彼D了頓,看向我,“我說小白,該不會是你在上仙面前告狀了吧?”
我否認(rèn)道,“怎么可能!我哪是那種人?倒是你,一天到晚抱怨火哥活干的粗糙,我看是你打的小報告吧!”
“你可別亂講??!回頭要是傳到火哥耳朵里,他非要找我麻煩不可!”
我說道,“上仙本來就是一個高標(biāo)準(zhǔn)嚴(yán)要求的人,火哥返工是早晚的事……”
水墨想了想,“嗯,也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