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十年前的某一個秋日,山芋山上的山芋都已成熟了,他和幾個朋友上山去采山芋,他們分開去采,比賽誰采的更多,他走在一條僻靜的山道中,偶然間發(fā)現(xiàn)灌木叢里有簌簌的聲音,他扒開灌木叢一看是一只毛皮澄亮的小狐貍,眉毛上還有兩個小銀點。
它見有人過來面露驚恐,原來是它的前爪被獵人的夾子夾住了,血流不止,已經(jīng)化了膿,他小心翼翼的解開了它腳上的夾子,摸著它的背,叫它別怕。
夾子去掉后,他抱著它去到一處清溪旁,為它清理傷口,撤去一截衣服給它包扎好。
見它眼睛有些發(fā)澀,沒什么氣力,想是已經(jīng)有幾日沒吃飯了,便取出背上背簍里的山芋,想烤給它吃。
可那小狐貍竟還嫌棄山芋太素,想要吃肉,他也只得下河去給它抓魚,然后它吃魚,他吃山芋。
等他們飽餐一頓后,他趕小狐貍回山林,小狐貍在山坡上望了好久才轉(zhuǎn)身消失在山林間。
沒想到十年前救下的小狐貍,在八年后又救了誤食毒草的自己,那時竟已對自己心存愛戀,可是陰差陽錯,自己親手毒殺了她,斷腸草之毒若不立解,根本回天乏術(shù)。
涂茉籬在水結(jié)界中疼的翻來覆去的滾動,發(fā)出嗷嗚的嗚咽聲,羅九只能用溫熱的水結(jié)界包裹著她,以減少她的痛苦,過了一會兒,她不動了,陽壽盡后已是到了生魂離體的過程了。
生魂離體時又經(jīng)歷了一層痛苦,不過這時的痛苦,羅九卻是可以幫她挨過,溫暖的火包裹著她,將茉籬之魂帶了出來。
她走到羅九面前,不過是一只三百年余齡的小狐貍,她變的不像剛剛那般暴戾和狂躁的樣子,手足無措的站在羅九身邊,又看看段景瀾。
星玄看出她的心思道:“你可是有什么話要跟段景瀾說?”
“可否幫我跟景哥哥說說,我不是故意要害袁姐姐的,我只是想嚇唬嚇唬她,讓她說出真相,以為這樣景哥哥就會喜歡我了,可我沒想到她身子這么弱,一嚇便一病不起了,如今我償了她的命,還請景哥哥不要恨我”
段景瀾此時安頓好倒在桌子上的袁秋瞳的身體,又抱起了那只棕黃的小狐貍放在了秋瞳的身邊,他看不到茉籬的魂,羅九只是如實的把茉籬的話傳給他。
段景瀾垂著眼眸搖搖頭道:“該乞求被原諒的人應該是我,秋瞳之死我不會怪她,是我沒有早些與秋瞳告白,讓秋瞳知曉我是因何而愛她的,若非如此,她也不用自責苛求自己,只是命運弄人,情深緣淺,但人生苦短,幾十年彈指一揮間,再過幾個春秋朝暮,待我魂歸地府之時,我與她總會相見的,如今我們只是短暫的分開而已”
“你能如此想甚好,你若是思念她們時,不妨獻上一些祭祀品,這樣她們在地府的日子也富足些”羅九道。
段景瀾微微鞠了一躬,作了個揖道:“多謝使者提點,定不會讓她們在地府有所虧待”
狐妖之魂既已勾到,她們也該返回地府了,遂帶著涂茉籬趕往附近的土地廟,及到了土地廟外時又見到了一個算是熟悉之人。
紫玉正躺在土地廟外的一棵銀杏樹上,正是秋風蕭蕭、層林盡染的時節(jié),那滿地金黃的銀杏葉在地上蓋了一層又一層,他身上還落了幾片,想來是在這等了一會兒了。
見羅九她們過來,便從樹上落了下來。
文墨軒上次與眾人在鬼宴樓的時候倒是聽說過靈神紫玉的大名,不過這真神倒是第一次見。
小聲的道:“這位不會就是靈神吧?”
紫玉耳力極好,笑道:“正是本神”
文墨軒張大了嘴,這第一次得見天神,還有些激動,他一個小小棺材店老板的兒子竟也有機會能見到天神,自己是不是該握個手才不枉此生了,要不要再找靈神簽個字,不過簽在那里好呢,這衣服是地府的工裝,簽在上面殿下不會批評他私改工裝吧?還是簽在身上,不過那樣可沒法洗澡了。
他這邊還在無法掩飾自己的激動呢,羅九微微頷首走向紫玉,“是在等我們嗎?”
紫玉卻道:“不是你們,而是你”
星玄眼神直接的看著他,卻沒有離開讓他倆單獨說話的意思,不過紫玉確實也沒有想趕星玄走,而只是嘴上不饒人。
他從袖中拿出一盞小燈,燈身以細金為骨架,燈柱頂端拖著七個小型燈盞,一個在中間,六個圍在其外側(cè),燈芯上無火,燈罩由墨色的琉璃石制成。
“這是......?”羅九道。
“七星燈,你身邊的那個女使者托我借這寶器,為了找她朋友之魂,我借到了,正好碰見你們在此,便托你們帶去”
“怕不是正巧碰到我們的吧,你既能在這里的土地廟外等我們,想必是去了一趟地府得知了我們在此才找來的,白露今日只是人魂的差事,應該早就返回地府了,你若著急大可讓她轉(zhuǎn)交,何必這么麻煩跑一趟呢”星玄道。
紫玉被他戳穿倒是一點也不尷尬,“這人太沒趣了,不過是多來見個朋友而已”
他笑著看看羅九的腦后,他比羅九高半個頭,正是可以看到她落在身后的烏發(fā),見她還帶著那發(fā)帶,笑道:“戴著可習慣?”
羅九道:“還在習慣中”
他心情甚好,將那七星燈放在羅九的手里,“這個給你拿去”
星玄默默的搭腔,“沒想到還真叫你借來了”
“雖然鈞天那小子還想耍些把戲,不過只要這東西在,即便是碎成齏粉,我也有辦法能修復”
紫玉想起他剛剛在靈霄寶殿從鈞天手里拿到這燈時,已經(jīng)碎成了好幾段,鈞天頗難為情的帶著一個小鹿仙到他面前道:“這鹿仙小童是天寶閣的看管寶物的小仙,前段日子不小心打碎了這寶器,只當是一個普通的仙界照明之燈,便隨手丟在了廢閣里等待集中銷毀,好在這次翻找天界之時想到了廢閣之中還未搜查,不然進了煉寶爐可是回天乏術(shù)了,只是這般碎成了這個樣子,損了地府的寶貝,十分過意不去,不若奉上我仙界天寶閣中的任一寶物以償其損,還請靈神看在這鹿仙年齡尚小,又是無心之失,且饒他這一次吧”
他自然知道這寶器十有八九不是小鹿仙打破的,定是被鈞天推出來擋刀的,好叫他無法發(fā)作,只是別以為碎了他便無可奈何了,六界之中只要是金銀玉石煉成的法器,他都有法子修復,他這手復原術(shù)之前可是還沒有機會外露呢。
他之所以跟鈞天說要完好無損的七星燈,正是因為他知道鈞天定是不肯這般容易的交出七星燈而故意那般說的,只要法器在,他便可復原。
他接過那堆破碎的燈身和燈體,去地府的路上將他們修復如初,在羅酆山時,酆都帝君告知他羅九正在涂山國山芋縣,這便趕來了這里,將燈拿給他們。
“這七星燈是?”羅九還不了解這燈的用處。
文墨軒這時候已經(jīng)緩過神來,搶答道:“我在寶物志上看到過關(guān)于此燈的記載,是用來聚魂的,只要在中間的燈芯上放上哪怕極微弱的魂,當接近散落在外的散魂時便會發(fā)出光亮,不同方位的燈還會指示方向,光芒越亮則離魂越近”
紫玉道:“年輕人大有可為啊”
羅九道:“原來如此,我替白姑娘先謝過狐貍仙了”
“不著急謝我,我倒是要向你討一個人情”
“什么?”
紫玉指了指她身后的小狐貍,“求一個人情,這小狐貍年紀稍小,涉世未深,有些事情并未經(jīng)歷過,也不懂什么是情愛什么是恨,雖然害了人命,但是看在她懵懂無知,并不是有心害人的份上,酌情減去些她的刑罰,在地府時多照顧照顧”
“狐貍仙果然是狐貍仙,這般偏愛狐族,本來我是不該許下這般承諾的,地府有地府的法度,不可因人情而動搖,但是那袁秋瞳本也只剩兩年的人壽,這狐妖使她提早盡了兩年的人壽,要比傷人性命罰的輕上許多,又顧念她在人界有救人之舉,多方衡量斷不會刑罰很重,狐貍仙大可放心”
“有你這么說我便安心了,狐族祖先受的坎坷頗多,后代背負著妖媚、狡詐的惡名,我若是不偏心狐族豈不是更無助了,但說起來,連我是何時開始偏愛狐族的都記不得了,只是她們這群小家伙這般招人喜愛,想不偏心都不得了”
他摸摸那小狐妖毛茸茸的狐毛,那小狐貍在他身邊乖巧的很。
這般時刻,土地廟內(nèi)卻傳來了一陣搖鈴聲,這是地府召喚還未歸府的使者們的信號,想來是地府又有了什么指示或是急事,紫玉見是地府召喚,雖想在多與她們相處片刻,但也不好耽誤阿離的差事,畢竟她現(xiàn)在是地府的使者,只好道了別,看他們消失在土地廟內(n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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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靈霄寶殿外,沅若仙子應了天帝的宣召之后,剛剛從殿中出來,那燈已經(jīng)拿去給紫玉了,雖然是碎的,但是天帝仍舊不放心,給了她一管藥,她看著拿在手中的細竹管,那里面曾裝的是蝕仙液,這是對仙人施以懲罰的丹液,可以蝕骨化筋,若是涂抹在燈芯上,也能蝕掉燃在燈上的魂魄,天帝是看著她將這蝕仙液滴在七星燈碎片之上的。
她正在殿外走著,不妨后面有人喚她,她將那竹管放回了袖中,轉(zhuǎn)身施禮道:“太子殿下安好”
來人正是霆霄太子,太子身穿銀白色常服,風姿特秀,龍章天姿,為人清舉,溫潤有禮。
他聲音清朗的道:“沅若仙子,這是剛從殿中出來,剛剛可有見過紫玉靈神”
“天神天資,沅若不過一小仙,還未有資格得見神顏”
“那倒是可惜了,說來我也十分想要能夠得見神顏”
“殿下,您剛剛未用自稱”
“無妨,本來仙界也不像人界那般君臣之間涇渭分明,何況我與你認識多年,沒有那么多顧忌”
“這......”
“你還不了解我嗎,我與其他人說話時也是如此”
沅若微微頷首,“那靈神與仙界素來不睦,因仙界驅(qū)趕了狐族,對仙界頗有微詞,殿下這話若是讓天帝聽見,會否惹天顏不悅”
“父皇當不會不悅,確實是我仙界有愧于狐族,靈神不睦也是可以理解,狐族本是我仙界功臣,可是因為做的事不夠光彩,便將其拋棄,有功不賞賜,賞罰則不分,枉失眾仙族之心,我一直想與父皇說明此事,有朝一日召狐族重回仙界,可是父皇總是顧慮甚多,一直推議不決”
沅若余光看了眼太子,他竟會為狐族說話,但只是不發(fā)表自己的見解。
“殿下不偏不倚,沅若心中敬佩,近日來鬼魔兩界偶有爭端,間或有沖突打斗,幸而還未惡化,若是殿下能秉公任直、持論公允,未嘗不是鬼魔兩界之福,我仙界的儲君是這般的持心如衡,以理為平,也是我仙界之幸”
霆霄搖搖手道:“不必如此恭謙,作為一個儲君光有公平正義之心還遠遠不夠,若是沒有服人的能力,想要維持正義也不過是一句空話,三萬年前我負帝命去西荒收服梼杌,便因不敵兇獸,而遭魂飛魄散之劫,多虧了地府的法器,才得以將我之魂重聚,連一個兇獸都能將我傷到如此之重,我的仙力還遠遠不夠強大,若是我有神族那般的能力,在沖突未起之前便能阻止,這才是益事”
“殿下有遠志,又勤于修煉,必能達成所愿,鬼魔兩界的沖突,實則是魔界先挑起的事端,殺害地府之人,做滅魂之事,有違地府法度,鬼族有所不滿也是理所當然,只是魔界勢力日益強大,漸與我仙界勢均力敵,若是與魔界正面沖突,于我仙界也是一場禍事”
“這應該也是父皇所顧慮的原因,所以才未加制止,好在靈神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其他四神應也還在六界之中,六界的平衡該是會恢復原位的,不過你能認為鬼魔兩界的沖突責任在于魔界實在難得,天界之仙多是認為鬼界固執(zhí)不通、冥頑不化,對我仙界多有不敬,這般秉性會與魔界產(chǎn)生沖突倒是可以預見”
“所以今日這番話,殿下與沅若講講也就罷了,沅若定會當做從未聽過的”
“不必那么緊張,這番話即便是在父皇面前也是說得的”
沅若笑笑,太子殿下與天帝完全兩個性子,殿下正直善良、光明磊落,眾臣皆贊,而之所以不怕這番話傳到天帝的耳朵里正是因為他從不擔心自己的儲君之位,仙界自始至終能登帝位的便只有龍族,西宮那位皇子霆祁雖也是天帝和天后所出,但其出身便決定了其無繼承帝位的資格,因為霆祁繼承的是天后鳳凰一族的鳳身,因此并無與太子爭位的資格。
而天帝為皇子時,之所以那般艱險困苦,實在是因為處境險惡,廝殺激烈,三位皇子都是龍身,都有承繼帝位的資格,所以才要使些手段排除那些競爭對手來鞏固自己的登基之位。
二人也是相識多年,交談之中頗多親近,霆霄送沅若出了宮門才轉(zhuǎn)身離去,沅若才出宮門不久,迎面正遇見了西宮的皇子霆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