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敖岸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諸,見則其邑大水。”
敖岸之山有鹿族,一日有鹿得子,其子通體雪白,是為白鹿。頂生四大角,異于常族也。其父起名曰夫諸。夫諸誕時發(fā)大水,族人視其水災(zāi)災(zāi)星也,斥之。故其父攜其隱數(shù)年。
01
躲藏起來的這些年,夫諸常偷偷溜回敖岸,用斗笠隱起自己四只鹿角。所以無人發(fā)現(xiàn)他是曾引發(fā)水災(zāi)的那只四角怪物,又性情和善,因此與其他鹿者交好,相安無事。
其中北山有白鹿,名喚念雪,雖為女子卻生性活潑,叱咤敖岸鹿族后輩之間。夫諸寡言少語,念雪卻常攜其嬉戲山水之間,是為琴瑟之友。
念雪喋喋不休,夫諸默默無言,卻也安好。
那一日雨霧朦朧,如煙如云。夫諸頂著那礙事卻又不可丟棄的斗笠在山間無趣地行走。
“扶處!”
念雪在喊他。扶處是夫諸在敖岸山用的化名。
“念雪何事?”
“扶處!你、你看我給你、給你采的、花!”念雪一路狂奔,停下時已氣喘吁吁不省人事。
夫諸接過細(xì)看。那花白得干凈,未晞的雨露停留于上,晶瑩剔透,脆不可擊。形態(tài)簡易,似薔薇,嬌瓣層層疊疊,卻比薔薇瓣稀疏開闊些??粗鴽]什么好奇異的地方,便是一山野庸俗之物。
“給我這些做什么?”夫諸舉頭看著一臉期盼的念雪。
“送給你的!喜歡嗎?”
不語。
“哎哎哎!這可不是一般的花卉!扶處可知這是何物?”
仍是不語。
“這乃是梔子,芬芳馥郁,沁人心脾,你說是不是?擱在空香爐內(nèi),清泉陪置,善也!”
依舊不語。
“扶處!你說句話會怎的?口中藏金了還是怎的?”
“……這花單調(diào),不可觀?!?p> “看花貌相,你可真是俗人。”
又是不語。
“要是僅生的好看我就不會給你了。”
不語。
“你可知這梔子寓意?”
“……不知?!?p> “你猜猜!猜對了再送你幾朵!”
“……直接點(diǎn)破不就好了?”
“你猜一猜嘛!”
“無趣?!?p> “喂喂喂我叫你猜一猜!”
“無趣……”夫諸有些無奈,抽身便走。
“哎哎哎別走呀你!”
夫諸停了腳步。
“我與你說就是了?!?p> 念雪緩步追來,輕輕附于夫諸耳邊。
“永恒之愛,與約定?!?p> 夫諸一愣。
“扶處,偷偷與你說,我喜歡你。”
夫諸驚愕回首,那雪白的身影早已逃于千里之外。
永恒之愛,與約定。
夫諸輕輕捋走梔子花瓣上的雨露,歸去。
02
落秋時節(jié)。
夫諸頭頂?shù)穆菇窃桨l(fā)不安生,一日比一日肥碩起來。那斗笠也一日比一日難立足,越發(fā)搖搖欲墜了。出門時只好蓮步輕移,宛若女子。因此不少鹿族人士引為笑談。
夫諸也不想解釋太多。他生來不善言辭,且這是個無趣的問題,沒什么好解釋的。只要念雪不以此恥笑他便可。
念雪也的確沒有無趣到那種地步,近日還追著問夫諸什么時候跟她回去見阿爹。夫諸不解,交情好為何還要去見她高堂?念雪笑而不語,只是一日比一日催的更緊。
夫諸不敢。瞞親出門未被識破已是萬幸,他還想奢求什么?人脈越廣越是危險,夫諸感到有些棘手。
這一日如往常一般約了地方見面,等來的卻是另一個人。
念雪沒有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兄長念喬。
“原來你就是家妹常年念叨的那個扶處呀!生得倒是俊俏,也不枉家妹記掛!”念喬性情直爽,滿面帶笑,夫諸倍感親切。
“兄臺過獎了,不知今日念雪有何雜務(wù),請兄臺來會鄙人?”
“無事,無事,你且安心!倒是你呀,我與你有事商量!”
“兄臺請講。”
“小子,你年紀(jì)也不小了,況愚妹又視你若寶,聽聞愚妹多次喚你隨她去見家嚴(yán),緣何不去?”
“扶處草芥之輩,恐污尊目……”
“胡扯!小子,生而必自強(qiáng)也,何苦要驅(qū)使自己低人一等?笑談笑談!今日念雪特意讓我來,就是為了松你送去見家嚴(yán)!你若無所動作,哥哥我豈不是白來?”
“兄臺,玉樹臨風(fēng)風(fēng)流倜儻的鹿公子們多了去了,何苦尋我……”
“走啦!”
就這么一路拖拽,夫諸死命掙扎,奈何念喬巨力非常人,走走停停還是到了念家。夫諸急得要躲,卻見念雪全家早已候在門外。無法只好整了衣冠行禮。念家人打量著這個未過門的親婿,好不快活。
“這小伙,英姿颯爽,文質(zhì)彬彬,想來是個良人公子?!?p> “是啊,這小雪兒淘氣了小半輩子了,終于是長大嘍。”
……
“你們看這個大哥哥,頭上戴的是什么?”突然一童鹿指向夫諸頭頂。
“大哥哥為什么要戴這個呀?這紗料長長的,不遮眼睛嗎?”
“就是呀,哥哥的鹿角肯定會痛的!”
……
一時間小鹿們圍著他炸開了鍋,七嘴八舌喧嘩不已。夫諸有些驚慌,這群不諳世事的孩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斗笠下隱匿的鹿角可謂是自己一生的秘密……
“小彬,別動扶處哥哥的斗笠……”念雪略帶笑腔的呼聲傳來,夫諸抬頭,本想回給她一個淺淺的笑,卻突覺頭頂一陣涼風(fēng)吹過。一向因長紗遮著而不得不躲閃眾人的眼瞳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光亮狠狠擊了一擊。
竹器落地,悄然無聲,卻掀起沙塵無數(shù),波瀾四溢。
“怪……怪……怪……怪物!”
那只闖了禍淘氣扯下夫諸帽子的,名喚念彬的小鹿,不知所措地直勾勾盯著夫諸頭頂尺寸驚人的四只巨角……隨即便是伴著尖叫的哭,緊接著圍在一旁的小鹿盡哭叫起來。
夫諸一時間感到無地自容。他慌忙蹲下,用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小念彬才生出一點(diǎn)鹿茸的頭,試圖安慰受了驚的小鹿,誰知小鹿驚恐地蹦叫著掙扎,夫諸那體型龐大的鹿角理所當(dāng)然地與他打了個照面……
“娘——娘——小彬……小彬頭好疼?。 毙÷刮嬷淮坛鲅鄣念^,放聲大哭,并撞回了他娘的懷里,“怪物……怪物……娘,這是怪物……”
03
“對不起,嬸子,真對不起……”夫諸慌忙上去道歉,幾個老態(tài)龍鐘的老鹿伸了拐杖吃力地將他攔住。
“你不就是!當(dāng)年那個!引了水災(zāi)的!一出生就招了水災(zāi)的!那個災(zāi)星!沒錯,四只角!那怪物生了四只角!怨靈!怨靈插在他頭上的!”
“一句對不起就完事了?我們小彬日后這能見人嗎?你一句對不起小彬就能好起來了?!”
“你父親不是說已將你掩埋窒息?那現(xiàn)今大家眼前的這位是誰?”
“身為災(zāi)星就要有點(diǎn)自知之明,好罷?禍患自己家就罷了,還來禍害別人家?”
“趕緊滾開!待會大水來了我們性命全失便尋你算賬!”
“災(zāi)星,滾遠(yuǎn)點(diǎn)!別惹我們一身騷!”
“怪物、怪物走開!走開!”
“娘,娘,娘我不要被怪物吃掉啊娘!”
……
夫諸心中崩潰。身前是縱橫交錯的拐杖堆,身后是逐漸擴(kuò)大聞聲前來的人群,令日看樣子也是無法順利歸家了。那幾個年老的老鹿扯著嗓子憤憤地?fù)]著手把拐杖丟向夫諸,力道不大,輕飄飄的,反而更是一記莫明的力道重重地砸到了他心底。
眼前漸漸看見兒時的事情。
“哈,你們看看他,男子漢還戴個斗笠!跟個姑娘似的!哈哈哈!”
“真是像女子呢!”
“你這破帽子不戴會怎么樣啊哈哈哈哈……”
小夫諸不理會他們,壓低了斗笠,換了方向避開??深^頂一擊重?fù)袅钏坏貌活D了首。半偏過頭,只見石子像雨點(diǎn)般飛來。一記記重?fù)粢u來,那群少年卻不依不饒的繼續(xù)發(fā)起下一輪攻擊。避之不及的小夫諸在一番毫無頭緒的翻滾后,投降似的蹲在了路邊,瘦弱的手臂緊緊抱住幼小的頭顱。與其說是蹲,倒不如是跪……
“除非摘了這紗帳,否則我們是不會停手的。”這次飛來的石子滾熱至極,刮擦到小夫諸的臉,煞是見了紅。
石子上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血花,令所有人都呆愣在了原地。
他怕突如其來的痛。
生而不同并非他所愿,可是命運(yùn)有時就如此生不由己。夫諸能聽到更多聞聲而來的人群,再待下去他又能做什么呢?或許他早該從此歸去,輕輕佛去這塵世一切污穢嘈雜,就像他那日輕輕佛去的梔子花瓣上的雨露一樣。
他突然笑了。自己在想些什么呢,生命這么寶貴,說棄就棄?干脆回到那犄角旮旯,與兩位至親共度余生,再拂去心中那個女孩,從此云淡風(fēng)輕。
他落了一滴眼淚落進(jìn)了土里,所以蒼天也同樣落了一滴淚進(jìn)了人間。
哭甚?你愛過她嗎?她將你捧于心尖,你有將她置于心上嗎?!夫諸冷笑。
那一日的記憶很模糊,只見她跌跌撞撞推開水泄不通欺侮他的頑童,洪亮的嗓音讓人難以相信這是個女子:“我不許你們欺負(fù)人!”
“吼呦,誰家的小妞,滾回去摘你的花……”發(fā)話的頑童耳邊突然擦過一絲冰涼。驀然回首,是一支锃亮的銀簪,隱隱約約有血?dú)獍?p> 再看少女。只見她輕輕一揮袖,那入木三分的銀簪又飛回少掌心,乖巧地打著轉(zhuǎn)。一時間頑劣子弟們便慌了神。
她能御金!
不敢多言語,紛紛四散奔逃。
“喂,他們欺負(fù)你,你不敢反抗嗎?!”
“我……”
“膽子真小!以后我護(hù)著你!”
“這……”
“就這么說定了!我叫念雪,你呢?”
“我……夫……扶處……”
念雪對他是多么的好,可他又為念雪做過什么?
一時大雨如注,墨龍卷著紫電在不遠(yuǎn)地天邊狂肆,吼聲從九宵云端直逼山谷里,震得林間每一塊石頭鏘鏘欲裂。這天之異像加上倉促而來的大雨讓眾鹿亂作一團(tuán)之時,眾鹿順著老者顫嵬的手指方向望去,眾鹿循著老者顫抖的手望去,隨即驚詫。諸位看官試想,平日里溫順和藹的一江碧水,常有浣紗女子傍其勞作,游魚細(xì)石,水波蕩漾,微風(fēng)和煦,如琉璃般平靜沉穩(wěn)的江水,現(xiàn)下卻如咆哮的雄獅,翻涌奔騰,引水擊壩,水龍翻卷著銀白的鱗片翻云覆雨,霎時颶風(fēng)驟起,吞并堤壩。滾滾江水便棄了大野之束縛,紛擁而上……
“跑!快跑!”不知誰先叫一聲,眾鹿這才知覺。念喬一把抱過還在發(fā)愣的的念雪,一旁幾家年長的鹿也趕忙牽著自家茫然的小鹿轉(zhuǎn)身就往村落的高處跑去。山洪的前兆,容不得絲毫猶豫。
一順間落石如瀑,石塊從處摔得粉碎,濺到河水里,發(fā)出著像是碾碎了血肉的悶響,震得地動山搖。遠(yuǎn)遠(yuǎn)的烏云間,最后撥開云層有殘陽把翻著白沫的江水染得猩紅。
夫諸遠(yuǎn)遠(yuǎn)能看到那片浪墻,里面還夾雜著山林里枯斷的樹木和小獸們的尸體鋪天蓋地地壓下,仿佛閻羅的尸海破了九幽的封印席卷而來。而這時神立于云端之上,眉眼慈祥,欣欣然欣賞著這留給這片森林的審判,這才讓血海肆意妄為地吞噬山谷里的一切。
他不想躲閃,只是那滾滾山洪似乎視他不見,自身邊淌過時竟無半點(diǎn)知覺……
待反應(yīng)過來,竟發(fā)現(xiàn)自己臉上盡是熱淚。早聽聞那些傳說,說災(zāi)星是不會心生憐憫,不會流淚的??涩F(xiàn)下自己又是怎么了……咽下眼淚,淡淡苦笑,轉(zhuǎn)身欲歸家,卻在琢磨不清的水霧里,隱約辨出那個世上唯一有愛與溫暖的地方,早已被夷為平地。
順?biāo)碌哪禽p薄的比甲,上面繡著層層疊疊的并蒂蓮。是母親的。那比甲內(nèi)浮腫的事物,他不敢細(xì)看。
這個地方,已經(jīng)沒有了他的容身之所。
“與我走吧。這場水災(zāi),并非你的錯?!?p> “你是?”
“水神共工?!?p> “啊……”
“我看你召水功底甚好,日后便跟著我罷。”
“可我……”
“召水之術(shù)易受施術(shù)者心境起伏影響。往往情緒失控之時,水態(tài)失控,從而釀成大災(zāi)?!?p> “真……真的?”
“反正此地也無你牽念之物了,是要猶豫甚么?你放心,跟著我,我會教你把控術(shù)法的。”
水下慘遭剝奪的梔子,在巨浪中苦命掙扎的梔子,突然綻出她自己都驚訝的嬌艷姿色來。
當(dāng)幸存下來的眾鹿們驚魂未定在山腰間一塊大石上看著這一切時,沒人發(fā)現(xiàn),夫諸早就不知去向。
04
轉(zhuǎn)眼便是八百多年。和往常一樣,夫諸萬分舒適地立在柜臺里,細(xì)心擦拭著一個青玉茶盞。酒館里精致的茶盞許多,且每日都要好生照料。他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鹿妖,現(xiàn)下,外頭的人都換他一聲鹿神大人。
敖岸山那些修行淺薄的鹿妖們,老老死死不知多少輪回了,從未改變的是每代人都給他源源不斷祭去許多禮物,吃食錢幣之類。他們?yōu)樗煸O(shè)靈牌,晝夜不息地焚香縈熏,禱告之言沒日沒夜飛傳入耳,其間內(nèi)容也魚木混雜。那排位上用金毫冷冰冰鐫刻“尊水澤之神鹿神夫諸之位”。每次偷偷回鄉(xiāng),看著那行硬邦邦的字,竟是那樣感到陌生。
罷了,不想那些惱人的事情了。夫諸轉(zhuǎn)身給一旁酒壇子里的糯米翻了翻身。瓊液死氣沉沉胡亂翻滾著應(yīng)付幾下,便又癱倒了軟綿綿的身軀在酒缸里沒心沒肺地睡去。
醉生夢死的人生最為解脫,也最為無情。
正胡思亂想著,檐下梔子花瓣編成的風(fēng)鈴輕輕吟唱了幾聲。抬頭,只見一少年短發(fā)如雪,捶著頭溜進(jìn)來。夫諸出于禮貌沖他笑笑。看上去剛成年不久,竟一頭雪白的發(fā),自己修行了這么多年了,發(fā)間才有幾分灰白,眼前這位,很可能是神靈轉(zhuǎn)世了。
“我想忘掉一些東西,卻怎么也忘不了?!鄙倌耆耘f低微著頭,說話也十分無力。
“忘不了就別忘了,真正的忘記——”夫諸換了個哥窯盞,“是不用努力的。”
又是個被情所傷的人。真是傻呢。
“我……感覺很痛苦……”
夫諸一愣,隨即勉強(qiáng)擠出笑來:“痛苦有時候,也是好東西呀。”
那一日,他只顧一走了之,卻不知念雪跋山涉水尋了他七天七夜。
大水浩浩蕩蕩席卷了半個月。事后,她為夫諸辯護(hù),為說服長老們,立誓七天之內(nèi)帶回夫諸與共工,引所有人承認(rèn)夫諸的清白,若尋不回,愿受族法處置,自毀雙目??伤娴臎]有尋到。
她暈染了猩紅的浮腫眼瞼間,突然漫出了混含著鮮血的淚來,停息在藕荷色的衣襟上,好似刺骨寒梅怒放。
那火紅的血花,至今都一直在夫諸眼前晃蕩。
“有沒有能忘掉痛苦的藥?”少年清脆的嗓音講他拉回現(xiàn)實(shí)。
“我……只有一種藥,能讓你忘了所有的痛苦和美好?!狈蛑T一邊取出柜里那繪著云彩的壇子,一邊悄悄觀察少年的神色。不出所料,他在皺眉。
“……世人叫它孟婆湯?!狈蛑T在心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端正好壇子。
少年看了那泛黃的云彩幾眼,狠狠眨了眨眼:“還……還是給我來壺酒吧……”
夫諸輕聲苦笑了一下,隨即收了那珍貴的忘川水,轉(zhuǎn)身去給他勘酒。
“能……有沒有能解酒的東西?”
“?”夫諸舀酒的木勺聽在半空中。
“我……我沒喝過酒!”
幾日后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水把整個神村泡成了糨糊。聽說平復(fù)水災(zāi)的是一位少女。她的爺爺生前掌管百草,死后化為海棠樹。她用生命祭奠,海棠樹鋪天蓋地封住了擎蒼壟斷之處。
私自開天惹災(zāi)的,就是那天那個酒酣少年。他的目的,是幫助少女偷蓄的大魚回人間。只可惜二人被鼠婆陷害,人間信物被盜,而少年的法力開天又萬分困難,因此惹來水災(zāi)。
眾神都指認(rèn)那女孩飼養(yǎng)的大魚是罪魁禍?zhǔn)?,夫諸輕笑。大魚,一只魚,一個人類死去的靈魂又能將這神界如何?緣何神界不允養(yǎng)魚?僅是因?yàn)榇篝~每次長大,便會召喚雨雪。雨雪停息,大魚長大,送回人間,便相安無事。
可他們偏要鬧上這么一出??尚Α?p> 聽聞少女最后也去了人間,遺忘了少年。又是一個被情愛所遺棄的可憐人。為何要為不值得的人付出呢,有個人曾這么對過自己,他也笑過她,值得嗎?
幾日后孟婆神聽說自己的職位被個仙友搶了去,竟是傲岸山南那位歸隱多年的摯友,可他為何要煎熬這苦不堪言的孟婆湯呢,聽說還無價授與許多癡情之人?他想做什么?
夫諸不答,只是遞上一盞酒。
霜落紅楓,打落一串搖搖欲墜的梧桐。梔子落了,卷曲這黯淡的銅黃,將歲月無奈地垂下,融化的霜如淚一般流淌下來。
遠(yuǎn)山上有一白鹿,正跪坐在楓樹下?lián)嶂鴷怼?p> 她的雙眼,敷著繡了梔子的紅綾。隱約看見有些突兀浮出的眼瞳撐起單薄的布帛。
遠(yuǎn)山下有一四角白鹿慢慢行來,雙手輕縛她眉眼。
“念雪這是在看何物?”
她翻動了書頁。
“與我看否?”
她合了書頁。
“念雪……”
“能在夢里遇見你真好,夫諸?!?p> 他愣得手指一顫。
“疼?!?p> “對不起,對不起……”
指尖凹陷的觸覺是那樣真實(shí),真實(shí)得好像嵌入自己指腹。
她言她眼痛。
他想說他心痛。
我們彼此都活在夢里。
我們彼此也不愿醒來。
余生只愿舍棄萬事與你一起。
可惜你我皆是夢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