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邊正談著,突然,整個(gè)怡紅院沸騰起來。
我正疑惑著,二哥卻發(fā)出一聲贊嘆:“此真沉魚落雁之姿也?!?p> 從未曾聽聞二哥稱贊過女子的容貌,我好奇地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我亦癡然。
只見對面梯上緩緩走下一女子,二十來歲,手如柔荑,膚若凝脂,領(lǐng)如蝤蠐,齒如瓠犀。淡白梨花面,輕盈楊柳腰,嫻靜似嬌花照水,行動(dòng)如弱柳扶風(fēng)。眼如星辰,眉若遠(yuǎn)山,一顰一笑間皆是詩情畫意。
二哥細(xì)細(xì)地瞧著她,道:“此氣質(zhì)非爾等將門之女所能及也?!?p> 雖說他此言令我有些不快,我好歹還自認(rèn)為是將門貴女中最為溫婉的,但被那女子的容貌深深吸引住,便也忘了和他爭論,只是發(fā)出由衷的贊嘆:“世間竟有這等女子!”
待那女子走下梯子,又走上大廳中間的臺子后,她身旁一位稍稍年邁的女子大聲說:“今日霓旌姑娘作出一上聯(lián),若是在坐哪位爺能最快對出下聯(lián),霓旌姑娘今夜便為他單獨(dú)撫琴。”
霓旌……好美的名字,好美的人!
我對二哥說:“我一定要讓她為我撫琴?!?p> 二哥淡笑:“那還要等你對出對子?!?p> “這有何難,只要你不和我爭,我還比不過那些粗野之人不成?”我望向他,“你不會要和我搶吧?”
他笑笑:“我為何不搶?”
“哼!”我鄙夷道,“好色之徒,我定讓你的不軌圖謀落空。”
“為兄等著?!?p> 先前喊話那女子緩緩打開手中的卷軸,掛在竹竿上,道:“就是此對子,現(xiàn)在,答題開始!”
我看向那幅字,上面用隸書工工整整地寫著“大江東去,眾浪齊奔,淘盡千古英雄漢”。
不錯(cuò)的上聯(lián),很有壯闊之感,不過并不能難住我。
我思考了片刻,正準(zhǔn)備回答,怎料二哥竟搶在我前面一躍上臺,語調(diào)悠悠道:“新春乍來,群芳競放,盛開一朵女兒花?!?p> 霓旌姑娘瞧了他一眼,白皙的面龐上有些許紅潤,更添幾分純真可人。
她朝他莞爾一笑,垂眼,頷首。
她身旁那女子滿臉笑容道:“恭喜這位公子,霓旌姑娘今夜將為你撫琴?!?p> 然后,她又低聲在二哥耳邊不知道說了什么。
我心里頗有不甘,甩甩袖子,一個(gè)人走到角落里坐下,聽到身后有兩人在談?wù)撃揿汗媚铩?p> “這位霓旌姑娘真是傾國傾城呀!”
“為何從前沒聽聞怡紅院有此等女子。”
“兄臺有所不知,霓旌姑娘上個(gè)月才來的?!?p> “哦?這樣啊……”
這聲音是……
我轉(zhuǎn)頭一看,果見趙和曜正坐在后面,和一個(gè)人閑聊。由于他是背對著我坐的,因此他并沒有看見我。
我邊喝著茶邊聽著趙和曜和那人閑聊,他心情好像還不錯(cuò),看來帶他來這里是正確的選擇。
“獨(dú)自喝悶酒呢?!倍绮恢缽哪膬好俺鰜怼?p> “是茶!”
“原來是悶茶呀!”他嬉皮笑臉地說。
我看著他那得意忘形的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
贏了就贏了,來炫耀什么呀!
我白了他一眼:“恭喜你得美人共度良宵。”
“生氣了?”他偏著頭看我,嘆氣道,“什么共度良宵,不過是撫琴罷了?!?p> “你明明不愛聽琴,為何偏要與我搶?”我有些委屈。
“誰說我不愛聽琴?”他一臉驚訝。
“從前從未見你對琴事熱心?!?p> 他用手撫著胸口,做出痛心疾首的樣子:“小妹,你不知我也!”
他總是這么死皮賴臉,我別過頭,不理他。
“我讓你與我一同進(jìn)去,如何?”
“真的?”我頓時(shí)兩眼放光,“可她只為你撫琴,我能進(jìn)去?”
他笑道:“沒規(guī)定說我不能帶人呀,傻妹妹!”
“就知道二哥待我最好了,多謝二哥!”我頓時(shí)樂開了花,嘴也變甜了。
“一個(gè)時(shí)辰后,我來此處接你?!?p> 我再轉(zhuǎn)向身后時(shí),趙和曜已不在。
我四處尋他,沒尋見,卻碰到了賀揚(yáng),他正盯著臺子上還未撤走的對聯(lián)看得出神。
“你怎會在此?”我狐疑地問。
他轉(zhuǎn)過身來,拱手道:“在下時(shí)時(shí)護(hù)殿下周全,不敢讓殿下單獨(dú)出宮,便跟來了?!?p> “那你可知殿下現(xiàn)在何處?”
“殿下如廁去了?!彼?。
“難怪我四處都尋不見他……待殿下出來,你告知他我酉時(shí)要去聽霓旌姑娘撫琴,叫他可先回宮,不必尋我?!蔽艺f。
“霓旌?”他神情有些恍惚,好一會兒才行禮道:“在下遵命?!?p> 再次見到霓旌時(shí),她正站在窗邊望著窗外的月色。
微風(fēng)輕輕撩起她耳邊的長發(fā),燭光襯得她的面龐更加溫潤有光澤。
見我和二哥走進(jìn)去,她面露詫色,忙過來行禮。
二哥見她疑惑,指指我,道:“這位是我邀請來的,望姑娘見諒。”
“無防,多一人聽少一人聽我都是要彈的?!彼叩角俸笞?,“小女子獻(xiàn)丑了。”
她纖細(xì)的雙手在琴弦上輕輕撥動(dòng),美妙的音符便如水般緩緩流出來。琴聲宛轉(zhuǎn)悠揚(yáng),娓娓道來,似在訴說一樁心事,隱隱我覺得有些心痛。
我看向二哥,他正望著霓旌姑娘,目中水光微動(dòng),手指微微顫抖。
待霓旌姑娘一曲彈罷,我站起來鼓掌道:“姑娘技藝之高妙,我等佩服之致。然曲中之意,祁某不清。”
瞧這姑娘的氣質(zhì),想必之前是一位貴家小姐,怎么就淪為琴妓了?
二哥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不理會他,繼續(xù)說道:“姑娘琴聲隱約有凄苦之感,卻掩藏不敢表露,想必姑娘心中有痛事,卻找不到可傾訴之人。若姑娘不嫌棄,我二人愿聽姑娘訴說?!?p> 霓旌姑娘有些驚訝,我見她猶豫,便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姑娘,其實(shí)我也是女子,我只希望能與你交個(gè)朋友,旁邊這位是我二哥,我們不會傷害你的,請你相信我們?!?p> 她眼中淚光點(diǎn)點(diǎn),良久,她終于哭出聲來。
“我原是雍州鄭氏人,鄭皇后是我姑姑。當(dāng)年陛下要將鄭皇后賜死,爹爹去見陛下,要替姑姑討回公道,言辭激烈,得罪了陛下。陛下一怒之下,便下令沒收我家所有財(cái)產(chǎn),將父親革去官職,發(fā)配流放。父親在流放途中病逝,不久,母親亦隨之而去。我顛沛流離,流落至此。想我鄭氏乃清清白白人家,卻落得如此下場,蒼天不公哪!”
我?guī)退林鴾I水,一條手帕很快便濕透,想必她一路隱忍,很久沒痛痛快快地哭一場了。
我突然想到趙和曜,便問:“那你表哥呢,他可是當(dāng)今太子,他沒幫扶你嗎?”
“當(dāng)時(shí)他還未做太子,且因鄭皇后牽連,亦受貶,無暇顧及。之后,我也不愿讓他為難,便沒去找過他。我本沒打算來這洛陽城,怎料中途波折,被賣身至此?!彼p輕嘆息道。
二哥在旁突然道:“若你不愿待在這里,我愿替你贖身?!?p> 霓旌搖頭:“老板娘待我甚好,我愿留在此?!?p> “可你在這種地方會被……”二哥望著她,有些驚訝。
“我只賣藝不賣身?!彼p輕說。
“可還是會有男人騷擾你的。”二哥不放心。
她瞧向二哥,目光如水:“老板娘會為我撐腰的……公子可愿告知小女子姓名?”
“祁鉞?!倍缯f,他指指我,“家妹祁蘭?!?p> 臨別,我拉著她的手,對她說有困難可去祁府找我二哥,或是書信一封予我,我們定然竭力相助。
她含淚點(diǎn)點(diǎn)頭。
走下樓去,趙和曜竟還沒離開,遠(yuǎn)遠(yuǎn)地瞧見他朝我走了過來。
“走,我們回宮去?!彼业氖?,看見我身旁的二哥,便微笑道:“祁兄,擇日再敘?!?p> 二哥行禮,說他還有事就匆匆走了。
走出怡紅院,趙和曜突然臉色一變,聲音沙啞道:“你就如此不在乎我嗎?看著我和別的女人親熱,你心里就一點(diǎn)波瀾也沒有嗎?你就那么討厭我嗎?”
男人就是這么裝,明明自己玩得不亦樂乎,現(xiàn)在卻在我面前裝得像他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我心里無奈,但好久沒見他像今天心情這么好了,我不想和他生氣,便討好地拉拉他的手,柔聲道:“誰說我不在乎你了,我只是想讓你開心,這不,你今天心情不錯(cuò)嘛!”
“誰說我心情不錯(cuò)了?!彼久嫉?。
我內(nèi)心想笑。
他今天明明和怡紅院的女子左擁右抱,還和那里的紈绔子弟談笑風(fēng)生,竟還說心情不好?
“皇宮里那么多貌美如花的女子,我都沒多看一眼,你覺得我會看上這里的?”
“霓旌呢?”我問,“皇宮里沒有任何女子及得上這姑娘吧?!?p> 他有些震驚,似乎沒想到我會這樣問,他轉(zhuǎn)身,淡淡道:“不過貌美些罷了,無甚特別。”
“是嗎?”我并不是瞎子,我瞧得見霓旌在臺子上時(shí),他望著她那復(fù)雜的眼神,不會只是對親戚的同情。
“她是你表妹?”我幽幽問道。
“是?!彼行@訝,“你怎知?”
“我同她談了許久?!蔽艺f。
他走向馬車,回頭道:“她……近來可好?”
我跟上去,他將我扶上馬車,等他進(jìn)來坐好后,我說:“不好,一點(diǎn)也不好。你可知,她如今就只有你一個(gè)親人了,你理應(yīng)幫助她。”
他掀開簾子,望了望后方的怡紅院,低聲說道:“這件事我自會處理。”
我小心翼翼問:“要不,要不……把她納入東宮?我……我不會吃醋的。”
他掃了我一眼,不知是何意味,良久,他緩緩道:“不可,她是罪臣之后?!?p> 我愣住了。
他身為太子,有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也不知他當(dāng)初娶我是不是身不由己,我倒是自愿嫁給他的。
我想到霓旌那含淚的雙眼,輕聲嘆道:“霓旌是個(gè)好姑娘,她很體諒你。”
他久久不語。
到皇宮時(shí),他眼睛紅紅的,不敢與我直視。
見他此狀,我笑道:“殿下放心好了,我已叫我二哥常去關(guān)照她,若她有什么難處,我二哥會幫她的?!?p> 他點(diǎn)點(diǎn)頭,離去。
望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我只盼他的憂郁癥能快點(diǎn)好起來。

雨微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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