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蘇碧染躺在床上,雙目失神的望著床頂?shù)募啂?,思緒順著紗帳蔓延開來。
當從梧桐嘴里聽到墨曉嫣三個字的時候,蘇碧染的內(nèi)心是極為震撼的。那一瞬間,她的第六感就告訴她,這就是墨曉嫣,那個傻憨憨墨曉嫣。即便是多年練就的情緒隱藏的本領,在那一刻,端著茶盞的手依然微微抖了一下。
那晚,蘇碧染失眠了,她整夜都在思索著怎么才能驗證這個墨曉嫣究竟是不是和他一起中毒的墨曉嫣。他失去意識前,有人拍了拍他的臉,他勉強睜開眼睛,看見一個身影沖到門邊,一把推開了門。十五年來,他一直覺得那是墨曉嫣,她睡的最早,也許她已經(jīng)睡醒了一覺,發(fā)現(xiàn)了危險,想救他和苗晨希。如果梧桐碰見的真的是墨曉嫣,那么,他看到的身影應該就是苗晨希。那晚是苗晨希提議用炭火盆取暖的,說墨曉嫣平時就這么做的,燒烤用無煙煤。想到這兒,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不管是苗晨希還是墨曉嫣,他都認了,是他的報應。
為了保險,只能把墨曉嫣抓來,自己親自問一遍。如果不是,找個借口打發(fā)了,實在不行,棄尸荒野。那個文秀才也得抓來,萬一那廝科考成績不錯,沒準能撈個一官半職的。如果墨曉嫣是墨曉嫣,那抓文秀才一起,還能籠絡個人心;如果墨曉嫣只是普通女子,那他倆一起處理更合適,還能排除他找不見老婆日后做官也折騰的可能性。
今天墨曉嫣一進書房,蘇碧染就有九成把握是那個傻憨憨了,身體是侍女的,但是意識是墨曉嫣的,意識控制身體。而那步態(tài),很墨曉嫣,幾乎是一瞬間打通了杜銘的記憶通路,腦海里迅速閃現(xiàn)了大量關于墨曉嫣的記憶片段。
蘇碧染原以為她見到墨曉嫣的時候會激動的沖上前去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說著“親愛的我想死你了”的話。當她真的確認那就是墨曉嫣的時候,她甚至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很疼。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沒有沖上去,為什么沒說出“我想死你了”的話,現(xiàn)在躺在床上她想,應該是裝了蘇碧染這么些年,已經(jīng)習慣了,面具戴久了想摘都摘不掉了。
蘇碧染和曉煙不一樣,杜銘蘇醒的時候,蘇碧染的記憶也清楚的留存著,大概就因為這樣,杜銘頭疼了很久很久。雖然一個八歲的小孩也沒什么記憶,但是還是給二十五歲的杜銘留下了恨意:他們怎么能這么對一個孩子!而這孩子,還傻乎乎的不懂那是在害她。
杜銘在讀取完蘇碧染的記憶后本來并不想活下去,只是想用成年人的思維幫這個小姑娘報仇雪恨。報了仇以后就自殺,那個時候,他覺得既然有人開門了,那也許他還能搶救一下,也許杜銘的肉身還躺在醫(yī)院ICU做植物人,也許在這里死掉了,就能回到杜銘的身體里。
杜銘先是收拾了欺負蘇碧染和她母親的仆從,那些十幾歲就壞了心腸的丫頭們,是當家主母給蘇碧染母親分配的,目的就是暗戳戳弄死她們母女。蘇碧染的母親出生貧寒卻有幾分姿色,要不然也不會讓蘇父在成婚沒多久就對她情根深種,把她娶進門還懷了孩子。主母懷恨在心杜銘也能理解,但孩子是無辜的,即便杜銘并非鋼鐵直男,也受不了主母的惡毒。
壞丫鬟表面對蘇碧染極好,但是暗地里會給蘇碧染的吃食里摻雜發(fā)霉的食物。蘇碧染之前只記得食物會有發(fā)苦的情況,只是幾口,她年紀小也不懂,忍一忍就咽了。杜銘是成年人,他一吃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找個借口支開侍女,把糕點扒開看了看,果然發(fā)現(xiàn)霉變,趕忙把嘴里的都吐了,然后把盤子里剩下的糕點推到地上。
蘇碧染也有幾分幸運,當時正是孩子們一起吃糕點的時候,她剛把盤子推翻,蘇父就走了進來。本意是來看主母的兩個兒子的,沒想到被蘇碧染吸引了注意力。
“爹爹,為什么咱們家的糕點都是發(fā)苦的!”蘇碧染朗聲說著,完全沒注意大家看她的眼神多么驚訝。這丫頭今天中氣十足啊,還有點霸氣的感覺。
侍女回來見蘇父正在蘇碧染的指導下翻看糕點里的霉點,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忙不迭招認了是自己做的手腳。正要交代幕后主使,主母出現(xiàn)了,上去一巴掌把侍女嘴角扇出了血,質(zhì)問她怎么忍心對孩子下手。
處理結(jié)果就是蘇父把當事侍女逐出蘇府,把蘇碧染和母親身邊的所有仆從都換了。
雖然沒有傷到主母分毫,杜銘還是十分開心,至少算是首戰(zhàn)告捷。只不過后來回憶的時候有點后怕,蘇碧染每次吃糕點的時候丫鬟都說這個味道是正常的,她沒機會吃正常糕點,怎么能知道苦的糕點不對而提出異議?
接下來,杜銘要幫蘇碧染緩和同母親的關系,蘇碧染腦海里一幕幕被母親疏遠和推拒的畫面讓杜銘難受,他能感受到這個女孩兒十分渴望母親的愛。
母親嫌棄蘇碧染是個女兒,沒能從父親那里爭寵,杜銘就奧暗地里觀察父親的出行規(guī)律,打聽父親的喜好。并給母親支招。很快,失寵八年之久的母親,又重新讓夫君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沒多久,母親再次有了身孕,并且順利生下了男孩。
杜銘的一系列操作被主母調(diào)查出來之后,惹的主母大怒,但因為蘇碧染是個孩子,主母也不敢把她怎么樣——蘇父最恨的就是對孩子下黑手。
即便如此,蘇碧染在母親心里的地位也沒有絲毫提升,在母親眼里,幫她爭寵只是彌補之前因蘇碧染女兒身失寵的遺憾。弟弟出生后,蘇碧染更淪為是帶孩子的保姆。當時的杜銘并不在意,他覺得還有希望,只要帶好弟弟,母親早晚會疼愛蘇碧染。杜銘活了二十五年,當然知道男孩子喜歡什么,帶著弟弟盡揀他喜歡的玩,成天挖土揚沙子、翻墻、上樹掏鳥蛋、下河摸小魚。
就這么活著活著,杜銘就舍不得死了,上輩子想做個女人,沒機會,現(xiàn)在老天爺讓他重生女兒身,也許是對他杜銘的補償。于是,他決定以蘇碧染的名義活下去,在這個朝代,有所作為。
十二歲開始,蘇碧染就隨著家里的其他妹妹們一起,參加各種女生團體活動。憑借著杜銘的情商和上輩子積攢的知識,蘇碧染在小姐圈混的很好,同好多官宦人家的小姐都很熱絡,也搏得好多公子哥的青睞。
杜銘很開心,他終于可以和女孩子們光明正大的一起玩耍了,也終于可以接受男子的示愛了。
在家的時候,蘇碧染依然是帶孩子的角色,弟弟越來越大了,下河摸魚也不甘心坐在一邊看了,親自下到了河水里。四五歲的小人在冰涼的河水泡了一下午,當天夜里弟弟就感冒了,高燒不退。
于是,蘇碧染挨揍了。蘇母揍的極狠,杜銘死命忍著,心想老子上輩子把我爺爺古董砸了都沒挨過揍,這輩子帶個孩子摸魚還被打的這么狠。挨揍是其次,蘇母邊揍邊說的話深深刺傷了杜銘。他這才發(fā)現(xiàn)蘇母是個極其自私的女人,生兒子也只是為了爭寵,為了錦衣玉食。蘇母一邊用蘇碧染的書卷使勁兒抽她的屁股,一邊惡狠狠的威脅如果弟弟死了她再失寵,就要了蘇碧染的狗命。
直到胳膊酸了,蘇母才停下,蘇碧染趕緊爬起來去看看弟弟怎么樣了,這個小人是她最親近的人了??吹降艿苓€在熟睡,蘇碧染換了他頭上的帕子就出門去請郎中了。
從那以后,蘇碧染就不再奢望能與母親親近,這個任務取消以后,蘇碧染就開始謀劃自己的未來了。
一眾公子哥兒中,蘇碧染最中意的就是知縣杜老爺家的長子,而且蘇碧染也發(fā)現(xiàn)杜公子對自己也有意思,情詩都送過好幾首了,就是寫的太差。
蘇父只是個小小的縣令,根本不是蘇碧染高嫁的砝碼。蘇碧染又是庶出,即便很有才華人緣也好,也很難被大戶人家的長輩相中。在這個婚姻由父母做主的年代,不被長輩喜歡就很難突破門第限制高嫁。
蘇碧染想,如果能過繼到主母名下,就有可能順利嫁給杜公子。若是這樣,就必須讓蘇父明白蘇母作為母親的失職,蘇父人到中年,已經(jīng)不在意美貌,更在乎家庭和睦母慈子孝了。
蘇碧染還沒來得及謀劃怎么讓蘇父知道蘇母的自私,弟弟就出事了。
蘇碧染外出參加游園會的時候,吃完糕點的弟弟要蘇母帶他去河邊摸魚,若是平時蘇母肯定拒絕,正好主母也在,她說孩子愛玩是天性,應該讓孩子多玩多體驗。許是為了展現(xiàn)她慈母的形象,蘇母竟然答應了下來,并且在主母的目送下坐上馬車離去。
孩子哪認識去摸魚的路啊,隨便去了個地方就要下河,結(jié)果水位上漲的河水,直接卷走了弟弟。
蘇碧染回家的時候,弟弟已經(jīng)冰涼的躺在院子里了。
“是誰讓我弟弟躺在院子里的?”蘇碧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大聲質(zhì)問道,可是沒有人回答她的問題。
蘇碧染第一次哭的這么傷心,可謂肝腸寸斷,然而再怎么傷心,弟弟也回不來了,她在這里唯一的念想也斷了。
“是娘沒有用,沒來得及拉住你弟弟?”蘇母抹著眼淚,慢慢的走到蘇碧染的身后。
“不怪母親,畢竟母親從來都沒有帶過孩子。”蘇碧染悲痛欲絕,反而顯的蘇母并不是特別悲傷,再加上這句話,蘇父看蘇母的眼神都多了幾分猜疑。
那晚,蘇碧染屏退左右,跟蘇母單獨聊了一次,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了解了一遍。
“連這么簡單的計謀都識不破,你還想在這個家里有什么立足之地!窮人家的就是窮人家的,蠢笨至極。”蘇碧染聽完過程,咬牙切齒的對著蘇母說。
明顯是主母知道她不曾盡過母親的責任,故意激她,即便弟弟安全回來了,也會落下話柄:堂堂側(cè)夫人帶著孩子去河邊摸魚,自家的池塘不香嗎?
若是出了事,蘇父定會責怪她照顧不周,連自己的孩子都看不??!估計蘇母直接玩出了這個計劃最理想的狀態(tài),出了人命。
想通了主母的意圖之后,蘇碧染反而按兵不動,她原本的計劃是趁機跟父親狀告母親的種種失職以及自私的心里,跟父親提出過繼。
果然沒幾天主母就把蘇碧染叫到了書房。
“大姐兒,心情可好些了?”
“主母不必拐彎抹角,兒知道您此番叫兒來的目的。兒愿意過繼到您的名下!”
“果然是個聰明的!”主母一臉慈祥的笑著,“有什么條件嗎?”
“讓我母親衣食無憂的生活在這府里就好。若沒有我的幫扶,她無法與您抗衡,也不會與您爭寵,反而可以做您制衡其他人的工具?!碧K碧染面無表情的說完就自顧自打開門離開了,這是她想了幾晚上才合計好的。
晚上吃晚飯的時候蘇碧染跟蘇母透漏了自己要過繼的消息,蘇母著實生氣,直接把一桌子飯菜掃了下去。
“我保你在這蘇府繼續(xù)生活,就已經(jīng)是看在你我母女一場的情分了?!碧K碧染紋絲不動的坐著,“像你這樣的女人,根本不配做母親。”
說完,蘇碧染起身回房,留下一地狼藉和哭嚎的蘇母。
主母的原計劃應該就是要蘇母失手害死蘇碧染的弟弟,這樣蘇碧染一定會記恨蘇母,那樣把蘇碧染過繼到自己名下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只要蘇碧染自己同意,主母稍一吹枕邊風,蘇父就會同意的,因為只有過繼,蘇碧染才有可能嫁給知縣的長子。這門親事對蘇家來說,是特別特別好的。
很快,蘇父就召集族中長老在蘇家祠堂進行了過繼儀式。
蘇家碧染,嫡長女也!年芳十五,待字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