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去?”凌母跟在她后面:“黑天半夜,你要去哪兒?”
“別管她,讓她走?!绷柘蚶×枘福骸八驮奂覜]關(guān)系,愛上哪上哪兒。”
凌母雖然解氣,考慮問題比較深:“兒子,這是米國啊,她這樣的走掉,萬一出個什么事,你摘的干凈嘛?!?p> 顏蓉站在門外聽著母子兩的對話,心碎成渣。
“失望攢夠了,就放手吧!難道還要留下來,攢絕望么?”
顏蓉拖著行李箱出了院門。
米國的城市夜晚是安靜的,不像魔都,凌晨一兩點(diǎn),街上還是相當(dāng)熱鬧的。
KTV和酒吧的夜生活才剛剛拉開序幕,夜市上大排檔一家挨著一家,擼串、喝酒、劃拳、小龍蝦,沒有人會擔(dān)心太陽落山,不回家就會有危險。
顏蓉不敢亂走,也不敢走出社區(qū),繞了一圈,又回到凌向家。
她沒有敲門,而是鉆進(jìn)了車庫。
剛收到凌向離婚通知時,她悲痛、憤懣、失望,但沒恨過他。
凌向沒有如約出現(xiàn)在民政局,竊喜、幻想、動搖,仍然想維護(hù)這段婚姻。
愛也愛了,痛了痛了,恨也恨了,忘也就忘了吧。
握不住的沙,不如揚(yáng)了它。
顏蓉窩在車庫的角落里,熬過漫長的黑夜,挨到天蒙蒙亮。
她毫不猶豫地走出小區(qū),沒有車,步走了十幾里路,才搭到車。
她要去見女兒,她要帶女兒回國。
顏蓉趕到曼哈頓下東區(qū),找到了K-12小學(xué),可是任憑她怎么說,校方就是拒絕她見女兒。
理由是女兒的監(jiān)護(hù)人有過交代,不允許除監(jiān)護(hù)人以外的任何人約見女兒。
顏蓉一路哭到機(jī)場。
算你狠,單美榮。
顏蓉心中燃起‘恨意’,她沒想到凌母這么惡毒,比那宮斗劇里容嬤嬤都狠。
飛機(jī)上,她暗暗發(fā)誓,回去以后就算賣腎、賣肝,她也要湊錢接女兒回國。
到家是第二天晚上十一點(diǎn),梅子上班沒在家。
顏蓉臉都沒洗,就直接睡了,昏天暗地的睡了兩天一夜。
第三天早上,梅子下班回來,看到她嚇了一跳。
“姐,你什么時候回來的?你都干什么了呀,怎么瘦了一圈???”
顏蓉坐在梳妝臺前,涂上口紅,完成最后一步化妝,對著鏡子左右端詳一遍,起身面對梅子。
“早飯?jiān)谖⒉t里,吃完了去睡覺,晚上姐回來給你做好吃的?!?p> 說話間,打開衣柜挑出衣服換上,準(zhǔn)備出門。
“不是,姐,你等會。”梅子還是有點(diǎn)懵:“姐,你回來怎么也不打電話讓我去接你啊?你不倒時差嗎?你現(xiàn)在是要去哪兒?”
“去上班啊,你趕緊吃早點(diǎn)睡覺?!鳖伻亻_始換鞋。
“現(xiàn)在還不到五點(diǎn)呢,你去哪兒上班???”梅子跑到門口,搶下顏蓉手里的鞋,將她拉到沙發(fā)上,摁她坐下,“姐,你實(shí)話告訴我,是不是凌向那個死渣男他欺負(fù)你了?”
顏蓉抬頭看了眼門頭上的掛鐘,五點(diǎn)二十。
“姐睡迷糊了,連時間都錯亂了?!?p> 梅子挨著顏蓉坐下,盯著她:“姐你看著我,凌向是不是欺負(fù)你了?你見到靜靜和欣欣了沒有?”
“沒有,他欺負(fù)我干嘛呀!”顏蓉不擅撒謊,她抓起靠枕抱著躺下:“你去卸妝休息,姐再躺會兒,得先去公司,李鵬飛的活動推廣方案不行,得調(diào)整?!?p> 顏蓉報喜不報憂的性格,梅子非常了解。
見她不愿意說,也不再繼續(xù)逼問,而是說了另外一件事。
“我去找過劉彥,理發(fā)店和美容院的那兩間店鋪確實(shí)是凌向的產(chǎn)權(quán)。”
梅子說到這停了,靜靜地看著顏蓉,眼神里有擔(dān)憂,但更多的是心疼。
自己的老公租房給自己的老婆,每年房租賺兩三百萬,這事擱了誰都痛快不了。
“繼續(xù)說啊?!鳖伻仉p手枕在頭上,用腳尖輕輕蹬了蹬梅子的大腿。
梅子:“這兩商鋪的產(chǎn)權(quán)是凌向的,一直掛在中介,收租的是他媽媽。”
顏蓉一哂。
事實(shí)的真假,她一點(diǎn)都不懷疑。
這種事,單美榮干的出來。
這么多年,凌母沒鬧事,沒影響她做生意,就是最大的慈悲了。
“感謝不逐之恩。”心里想著,顏蓉嘴里不自覺地說了出來。
“什么不逐之恩?”顏蓉的這種認(rèn)知,梅子非常不滿,拽過她肚皮上靠枕,憤憤道:“你還感激凌向?是感激他提離婚,還不驅(qū)逐你搬店?還是感激他的不殺之恩吶?”
顏蓉知道梅子誤解了,坐起來:“不是感激他,是感激他媽。也不是感激他媽,我和你說不清楚,你趕緊睡覺去?!?p> “姐,錢不是他拿的,你就覺得和他無關(guān),是嗎?”梅子從沙發(fā)上蹦到地上,光腳站在顏蓉臉邊:“姐啊,你眼神明亮,看啥都準(zhǔn)。怎么一到了感情問題上就自戳雙目,真相擺到眼前,還要掙扎扭擺著,我不看我不看。”
“梅子?!鳖伻刈饋?,仰臉看著她。
看了幾秒,她站起來:“梅子,前二十年咱們姐倆相依為命,后二十年還是咱姐倆相依為命,旁人與我無關(guān),與你無關(guān)?!?p> 梅子:“那靜靜和欣欣呢?”
“半年?!鳖伻貥O認(rèn)真,極嚴(yán)肅:“給姐半年時間,我會接她們回來的。”
梅子看著顏蓉眼睛里的光,往后退開。
很多年,沒在姐姐的眼睛里看到火了,梅子驚詫、好奇、猜想美國之行定是發(fā)生了什么。
顏蓉看了看窗外已經(jīng)升起的太陽,將梅子拉入懷中,像兒時一般,撫著她的頭:“不要為姐擔(dān)心,也不要問姐太多問題,一切都結(jié)束了,姐一定會為你,為靜兒和欣兒拼出一個未來?!?p> “姐,過去我小,如今我長大了,我們一起努力?!泵纷泳o緊抱住顏蓉,趴在她肩頭:“下個月我就轉(zhuǎn)正了,收入也就多了,不用半年,三個月,三個月我們就去接靜靜和欣欣?!?p> 顏蓉喜上眉梢:“真的嗎?這真是好消息。晚上姐給你慶祝一下?!?p> “合同我都拿到了。”梅子跑到門口從包里拿了轉(zhuǎn)正合同給顏蓉看:“姐,你辛苦了二十年,現(xiàn)在換我了,我來守護(hù)你?!?p> 顏蓉看著合同眼眶濕了。
一切的付出和辛苦都是值得的,梅子長大了,生活充滿希望,沒有一個凌向算什么。
顏蓉怕花了妝,仰起臉,轉(zhuǎn)著眼睛,把眼淚憋回去。
“你去睡覺,姐先去公司,晚上回來給你做紅燒排骨?!?p> 臨出門,顏蓉又道:“梅子,你那個學(xué)法律的同學(xué),你問問他哪天有空,請他來家吃頓便飯。”
梅子用手勢打了個OK,去洗臉了。
“姐,等下?!彼齽偟钩鲂秺y油,突然想起什么,又追出門去。
顏蓉先去公司,處理了去米國之前的幾筆訂單,又著急部門開了個會。
早幾年貿(mào)易公司的業(yè)績和利潤相當(dāng)不錯,自從有了互聯(lián)網(wǎng),行業(yè)競爭越來越激烈,再加上國際貿(mào)易戰(zhàn),業(yè)績下降了百分之六十五。
顏蓉一直在思考公司的轉(zhuǎn)型問題,看到財務(wù)報表,她更是堅(jiān)定了轉(zhuǎn)型的決心。
轉(zhuǎn)型有可能死,但不轉(zhuǎn)型絕對會死,與其被市場淘汰,還不如轉(zhuǎn)型,拼一把。
顏蓉忙到下午兩點(diǎn),才去的理發(fā)店和美容院。
路上,她還盤算著要不要也搞個什么活動,增加點(diǎn)收入,可是走到店鋪——
顏蓉傻眼了。
正是營業(yè)時間的理發(fā)店和美容院關(guān)門停業(yè)了,卷簾門上貼著檢察院的封條,和告顧客通知書。
她不就是去了趟米國,店就被查封了?
顏蓉想不通這是為什么?
梅子剛才也沒有說,店長也沒有電話通知……再說,她一不拖欠稅款,二不欺詐客戶,怎么就被封店了呢?
這可是全家賴以生存的經(jīng)濟(jì)來源,也是她接回女兒的唯一希望。還有員工呢,難道員工也被扣押了嗎?
顏蓉掏出手機(jī),才發(fā)現(xiàn)手機(jī)早關(guān)機(jī)了。
她邊開機(jī),邊向左鄰右舍打聽,問了一圈,全都是一問三不知。
手機(jī)沒電,無法開機(jī),顏蓉只好先回家。
梅子不在家,顏蓉給手機(jī)充上電,用微波爐熱了點(diǎn)早上的剩飯。
剛吃一口,梅子回來了。
“你吃午飯了沒?”顏蓉放下筷子:“要沒吃,姐給你做點(diǎn)?”
梅子低垂著頭,鞋也沒換,撲進(jìn)臥室,嚎啕大哭。
“這是怎么啦?”顏蓉楞了幾秒,跟過去,“出什么事了?梅子,跟姐說?!?p> 梅子從床上爬起來,抱住顏蓉的,哭道:“姥爺不行了,姐,姥爺不行了?!?p> “姥爺?”顏蓉一把拉開梅子,著急:“你先別哭,姥爺怎不行了呢?什么叫不行了呢?”
梅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連連點(diǎn)頭:“前天我給姥爺打的電話,都還是好好的。他才六十出頭,怎么就不行了呢?媽沒了,姥爺再沒了,我什么親人也沒有了?!?p> “先別哭?!鳖伻仡櫜簧下犓拊V,拉開她的手:“趕緊去換衣服,我們回去?!?p> “四奶奶剛打來的電話,說姥爺想見你,打你電話一直關(guān)機(jī),我去公司找你,行政說你走了一個多小時了?!泵纷踊瓴皇厣?,邊哭邊從衣櫥里找東西。
她一會兒找行李箱,一會兒又跳到洗手間抓洗漱用品,抓了這頭丟那頭,越忙越亂。
顏蓉也有些不知所措,心里直擂鼓。
姥爺是那個家,除了養(yǎng)母以外對她最好的人。
年初姥爺還來過,雖有些腰腿疼的毛病,但滿面紅光,精神抖擻,這才半年,怎么突然就不行了呢?
她必須趕在姥爺咽氣前回去,問清楚她的身世問題,她的親生父母到底將她丟在哪里?
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顏蓉又來幫梅子收拾:“你先給你領(lǐng)導(dǎo)請假,然后洗把臉下來?!?p> “哎呀!”梅子這才想起最重要的事,沖進(jìn)洗手間,冷水沖了把臉,邊在衣服上擦手,邊翻通訊錄。
顏蓉先下樓,把行李箱放進(jìn)后備箱,坐在駕駛座上邊等梅子,邊開機(jī)訂高鐵票。
訂好票以后,又在那邊預(yù)約了滴滴。
顏蓉有條不紊地安排好行程,梅子還沒有下來。
打電話,電話在通話中。
顏蓉猜想,肯定是梅子臨時請假,單位不批。
要是請不下來,就不要硬請,好不容易才轉(zhuǎn)正。
她正準(zhǔn)備下車,上樓瞧瞧去,進(jìn)來一個微信電話。
是原少儒。
顏蓉拒接了,給他回了條語音:“我現(xiàn)在有急事要回老家,明天給你回電?!?p> 這時,梅子下來了。
她直接上副駕座,邊系安全帶邊道:“姐,我們主任讓找個代班的,打了一圈才找到一個。”
顏蓉關(guān)上車門,考慮了會兒:“請假真的沒問題嗎?要是不好請,你先別回去,姐回去看看情況再通知你?!?p> “我必須回去,我姥爺快死了。我媽沒了,我爸有了后媽有了兒子也不認(rèn)我,我統(tǒng)共就只有這么一個姥爺了,我一定要送她走完最后一程。我姥爺最疼的就是我媽,他養(yǎng)的那三個兒子,個個都是白眼狼?!?p> 顏蓉聽梅子說話越說越激動,尤其她再次說到姥爺是她唯一的親人,心口像被人捅了一刀。
豬肉貼不到羊身上,血緣就是血緣。
從小哄到大,喂她吃第一口飯,背她上街,帶她討飯,供她讀書,終究不敵血脈親情。
一看梅子的神態(tài),顏蓉就知道她根本沒請下假來。
“你的心情我理解,姥爺?shù)那闆r現(xiàn)在也不明朗,你才剛過實(shí)習(xí)期。魔都衛(wèi)視那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你就這樣走了,不是把好不容易得來的機(jī)會拱手讓人嗎?姥爺若是好著,我接來治療,若沒好,你現(xiàn)在回去你是盡孝了,但回來后怎么辦?現(xiàn)在工作不好找的。”
梅子聽到一半時候,霍地扭過臉,瞪著顏蓉嘶聲道:“工作沒了可以另找,我若不回去見姥爺最后一面,看他最后一眼,陪他走完最后一程,我會后悔一輩子的。”
話都到這份上了,顏蓉也不好再說什么,啟動車子出小區(qū),上高架橋,一路往高鐵站疾開。
一路上,兩人都沒再說話。
一個小時后,到達(dá)高鐵站。
顏蓉還是忍不住,又勸道:“你不是最想做主持人嗎?等你回來,好不容易到手的名額飛了,你哭都沒門?,F(xiàn)在交通這么發(fā)達(dá),你突然請假,臺里排不開班,明天早上回來行不行?”
“別嘮叨了行不行,你好煩噯?!泵纷悠铺旎牡兀谝淮魏痤伻?。
吼完,她率先跳下了車,留顏蓉一個人愣神。
“好煩?”
一向明理、乖巧,對她言聽計(jì)從的梅子今天這是怎么了,一點(diǎn)道理都不講?
顏蓉打開后備箱,梅子只拿了自己的東西進(jìn)站。
“梅子?!鳖伻叵萝嚹昧藮|西,關(guān)好車窗,去追她。
追到進(jìn)站口,正巧看到梅子被一個高高瘦瘦,戴著金絲框眼鏡的男孩拽住胳膊。
還沒等顏蓉走近,男孩主動上前說話:“姐,我是鄧文博,你好?!?p> 說話的同時,伸出左手,微微欠了欠身。
顏蓉伸出手象征性地握了下,微笑:“時間快到了,我們要先進(jìn)去了?!?p> 梅子還在生氣,背轉(zhuǎn)身子,揉著腫的和核桃一樣的眼睛,催促鄧文博快走。
“我陪你們一起回去,有事也有個照應(yīng)?!编囄牟┙舆^顏蓉手里的行李箱。
看看梅子,再看看鄧文博,顏蓉對兩人的關(guān)系,了然于胸。
梅子自尊心強(qiáng),從來不與外人提家里的事。
如果不是男朋友,姥爺?shù)氖?,她不會第一時間就告訴了鄧文博,也不會要他陪著一起回去,這是變相的見家長。
顏蓉只說了聲“謝謝”,便不再說什么。
從魔都到蕪市也就一個多小時,又有滴滴專車等在站外,省去不少時間。
趕到醫(yī)院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diǎn)半了,幸運(yùn)的是姥爺還活著。
梅子一進(jìn)病房,撲在床上哭的死去活來。
顏蓉去找主治醫(yī)師了解病因。
“老人被是被車撞了,倒在地上兩三小時沒人敢管,耽誤了搶救時間?!?p> 顏蓉驚道:“被車撞了?那能不能轉(zhuǎn)去魔都治療?”
醫(yī)生嘆氣:“老人能提著口氣等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奇跡了……準(zhǔn)備后事吧!”
“大夫,還有沒有…”
顏蓉不想放棄,還想再問問還有沒有其他的救治辦法。
鄧文博急吼吼地闖進(jìn)來,“姐,姥爺叫你,說有話說??臁?p> 他拖起顏蓉,就往病房沖。
剛到門口,正巧碰上出門找顏蓉的梅子。
她拉著臉:“姥爺就是想和你說句話,你到處跑什么?。烤退恪?p> “蓉女子…”梅九喝止了梅子,向顏蓉伸出手:“蓉女子…來……”
顏蓉了解梅子的驢脾氣,不以為意,徑直走向病床是上的梅九。
“姥爺,我在呢?!?p> 鄧文博掏出紙巾遞給梅子,悄聲:“姐在醫(yī)生那商量治療方案呢,你別生氣了。”
梅子接過紙巾,擦著紅腫的眼睛,隨鄧文博一起來到床前,卻不愿和顏蓉站一起,拉著鄧文博繞到床的另一邊。
“蓉女子…”
“姥爺,我在呢?!鳖伻厣锨半p手握住姥爺?shù)氖帧?p> “蓉女子,對不起,謝謝你?!泵肪叛劾餄L下兩行淚。
顏蓉俯身蹲在床前,為梅九擦眼淚:“姥爺,沒事的,能好的?!?p> “對不起!”梅九淚眼摩挲地看著顏蓉,嘴里不停地說著“對不起,蓉女子,謝謝你...”
說謝謝,顏蓉知道是感謝她撫養(yǎng)大了梅子。
可對不起,從何說起呢?
姥爺有什么對不起自己的呢?
當(dāng)年要不是姥爺撿回自己,興許還活不這么大呢。
“姥爺沒事的,我剛問過醫(yī)生了,能好的。”顏蓉只當(dāng)姥爺是心疼她受的罪,也紅了眼睛:“姥爺,好好休息。等咱養(yǎng)好了,有話回家慢慢說?!?p> “蓉女子,對不起。”梅九說不出其他的話,只重復(fù)這一句,眼淚不停地往下淌。
梅子坐在床前,詫異:“姥爺,老說對不起干嘛呀?她…”
“梅子……”梅九聲音突然一高,頭轉(zhuǎn)向梅子:“你怎能這么和你姐說話呢?別忘了是誰拉扯大你。”
梅子不明白姥爺為什么突然發(fā)這么大的火,轉(zhuǎn)頭看看鄧文博,又看向顏蓉。
“姥爺,不生氣啊?!鳖伻?fù)嶂肪诺男馗骸懊纷有约?,她是?dān)心姥爺,不是針對我?!?p> “梅子,不…咱們家…欠…欠你姐……”梅九的聲音越來越小,眼珠子也不停地往上翻。
“姥爺你說什么?”
“醫(yī)生?!鳖伻叵肴フ裔t(yī)生,梅九死死抓著她的手不放。
“原…原…”
“我去找醫(yī)生?!编囄牟┡芰顺鋈ァ?p> “姥爺,你不要走,我還沒孝敬您呢?!泵纷佑挚蘖似饋?。
梅九張著嘴卻發(fā)不出聲音,眼睛始終看著顏蓉。
“姥爺,您放心。”顏蓉猜測梅九是放心不下梅子,抓著他的手承諾:“我一定會照顧好梅子,給她找個好婆家,好丈夫,讓她風(fēng)風(fēng)光光出嫁?!?p> 梅九搖著頭,嘴角向上挑了一下。
“姥爺,您還有什么要交代的?”顏蓉干著急,卻猜不透梅九意思。
梅子抽噎著道:“姥爺,你是不想讓我姐原諒你?”
梅九看著顏蓉的眼神亮了亮,搖搖頭。
顏蓉雖不明白什么意思,但知道梅九真的不行了。
她站起來,俯下臉,湊近梅九,急切問道:“姥爺,您告訴我,我是哪兒的人?我父母是哪兒的人?”
“凌向…”梅九費(fèi)盡全身力氣,口中只吐出兩個字。
凌向?
顏蓉望著梅九,一臉驚駭。
梅九盯著顏蓉,一臉著急。
兩人大眼瞪小眼,互相著急。
顏蓉就更糊涂了:姥爺都沒見過凌向,他提凌向干嘛?
難道是姥爺想見凌向?
是了,姥爺還沒見過凌向呢。
“姥爺,凌向他在米國上班呢?!鳖伻仄疵套】煲獩Q堤的眼淚,“等您好了,叫他來看您?!?p> 梅子卻:“姥爺,是不是凌向撞的你?”
“凌…”梅九越說不出話,越著急,就拼命搖頭。
搖著搖著眼神一暗,瞳孔散開,攥著顏蓉的手從她手中滑落。
……
“姥爺,一路走好!”
顏蓉楞了楞,順著病床緩緩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頭,匐在地上,泣不成聲。
梅子這才反應(yīng)過來,撲在梅九身上:“姥爺,你和媽都走了,我以后就真的成孤兒了。姥爺,你要是去了那邊,見到媽,替我告訴她,我已經(jīng)碩士畢業(yè)了,我也能賺錢了,姥爺……”
相較梅子的嚎啕大哭,顏蓉的潸然淚下,更令人動容。
她哭姥爺,更是哭自己。
哭命運(yùn)不公,哭老天爺心狠。
就這么一兩個親人,為什么也要奪走?
為什么疼愛自己的人都走了?
顏蓉一直跪到醫(yī)生過來檢查完,護(hù)士為梅九蓋上白布,推去太平間,她還跪著。
跪著哭,哭得悄無聲息。
“姐,人死不能復(fù)生,節(jié)哀順變。”鄧文博將顏蓉扶起:“梅子啥都不懂也沒經(jīng)驗(yàn),還得姐你拿主意啊。”
我拿主意?
姥爺有三個兒子四個孫子,輪到誰,也輪不到她拿主意。
顏蓉從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邊擦臉上的淚水:“梅子呢?”
“她在太平間呢,死也不肯出來。我勸不出來,實(shí)在沒轍,姐你去勸勸她吧?!编囄牟┓鲱伻氐讲》客獾囊巫由献隆?p> 跪的時間久了,腿麻,顏蓉扶著墻搖搖晃晃站起來:“我去看看她?!?p> “姐,姥爺都沒了,怎么沒看見舅舅們來人?”鄧文博扶著顏蓉,好奇問道:“三個舅舅不是都住在本城嗎?”
顏蓉沒說話。
她一來就注意到了,只是還沒顧得上去想他們沒來的原因。
姥爺出車禍,不論是警察,還是醫(yī)院肯定會第一時間通知家屬,四奶奶都知道信兒了,大舅能不知道?
太平間在醫(yī)院的地下二層,尸體一放進(jìn)去,就不許家人在里面久呆。
梅子就趴在門邊上哭。
“梅子,別哭了?!鳖伻剡^去拉她起來。
鄧文博掏出紙巾為她拭淚:“梅子,這么哭,身體受不了。咱們上去找個地方休息,明天再來看姥爺?!?p> “姐?!泵纷訐溥M(jìn)顏蓉懷里:“我是孤兒了,我沒有親人了,我再也見不到姥爺了?!?p> 顏蓉拍著她的背:“好了,不哭了。你還有姐啊,有姐在你就有家,就不是孤兒。”
“還有我呢。”鄧文博舉了舉手:“我爸媽就是你爸媽,我有的都是你的,我不是孤兒,你就不會是孤兒的?!?p> 這本是句非常感人的話,但是在太平間門口,怎么聽怎么別扭。
顏蓉覺得瘆得慌,抬眼瞟了眼鄧文博,摟著梅子進(jìn)電梯。
“先別哭,你給三個舅舅打電話,通知他們姥爺走了。”
“不在醫(yī)院嗎?”梅子想了想,好像真沒見到三個舅舅。
顏蓉?fù)u頭:“沒看著?!?p> 梅子聲調(diào)一變:“他們一個都沒來嗎?”
鄧文博:“剛才醫(yī)生要我們家屬去辦手續(xù),說交警那邊也聯(lián)系不上。”
“我給他們打電話?!泵纷幽贸鍪謾C(jī),翻出大舅的號碼撥過去。
無人接聽。
又翻出二舅的電話撥過去。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jī)。
再撥三舅的電話,直接被拒接了。
“靠,這些王八犢子,真T么,這么沒天良?”
梅子又重復(fù)了兩三遍,還是一樣的結(jié)果。
鄧文博:“你先別著急,興許有要緊事,停會再打。”
“還有什么事是比自個老子死還要緊的?”
三人從電梯出來,往醫(yī)院外面走。
梅子邊走邊打電話,越打越火打,越火還越打。
“打不通別打了?!鳖伻厣焓帜眠^梅子手里手機(jī):“我們直接上家里去通知?!?p> 梅子:“對,我們上家去找?!?p> 顏蓉把租來的車鑰匙給鄧文博:“小鄧,你來開車,讓梅子給你指路?!?p> “姐”鄧文博接過車鑰匙,猶豫了一下道:“姥爺剛沒了,你和梅子傷心悲痛,我能理解,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二點(diǎn)多了,這會兒去舅舅家,不大合適……”
梅子和顏蓉要過手機(jī),邊看時間邊驚道:“十二點(diǎn)多了么?”
顏蓉也抬起手腕看表。
十二點(diǎn)四十七分。
“難怪沒人接電話,這個時間點(diǎn)肯定都睡了。”
“姥爺受傷住院,他們也能睡的安生?”梅子氣呼呼道:“砸門,也要把他們砸起來?!?p> 鄧文博插嘴道:“姥爺平時一個人住,興許舅舅們根本還沒得到信兒呢。”
“四奶奶打電話通知的我,他們和四奶奶住在一條街上,怎么可能不知道!”梅子越想越氣:“肯定又是他們的老婆挑唆的,一個一個偷奸?;?,害怕來醫(yī)院先墊醫(yī)藥費(fèi)。”
顏蓉心中冷笑。
四奶奶是大舅媽的親姑姑,不用猜都知道,是大舅接到消息,大舅媽讓四奶奶通知的梅子。到現(xiàn)在不露面,絕不僅僅是害怕花醫(yī)藥費(fèi),和喪葬費(fèi)用比起來,醫(yī)藥費(fèi)都不過是些小錢。
這年頭,墓地的價格比房價都貴。
顏蓉捏著眉心:“先找地方休息,其余的事明天再說?!?p> “來的路上,我已經(jīng)訂好了賓館,就在這前面?!编囄牟┵澩伻氐臎Q定,拿出手機(jī)打開地圖的導(dǎo)航:“大概是五百米的距離。”
梅子見顏蓉和鄧文博都同意,她也就不再堅(jiān)持上舅舅家砸門了。
三人上車,往賓館的方向走。
顏蓉:“小鄧,前邊右拐?!?p> “姐,去舅舅家嗎?”梅子以為顏蓉改變了主意:“我也氣不過,他們要是敢說個不然,我非把他們家砸嘍不可?!?p> 鄧文博:“根據(jù)《治安管理處罰法》規(guī)定,故意損壞他人財產(chǎn)屬于違法行為。”
顏蓉深吸一口氣,卻沒嘆出來。
“前邊右拐是夜市一條街,我餓了,想吃點(diǎn)東西?!?p> 鄧文博長舒口氣,一把方向盤,拐了過去。
還沒靠近夜市一條街,喧囂的聲音摻雜著美食的香氣撲面而來。
梅子和鄧文博的肚子非常應(yīng)景,同時咕咕叫。
顏蓉隨便挑了一家大排檔坐下,菜單都不看,一口氣報出:“十只香辣鴨頭,一盆小龍蝦,牛肉韭黃鍋貼一份,雪菜肉絲炒飯一份,再燒個湯?!?p> 報完,她又將菜單遞給鄧文博:“你是第一次來吧,喜歡吃什么,隨便點(diǎn)?!?p> “已經(jīng)這么多了,我們?nèi)齻€吃不了的?!编囄牟┙舆^菜單遞給梅子:“你喜歡吃海鮮,給你來點(diǎn)海鮮?”
顏蓉看著他倆,對服務(wù)員:“幫忙去買碗酸辣粉,再來碗餛飩?!?p> 菜很快就陸陸續(xù)續(xù)地上來了。
鄧文博吃了一碗餛飩和兩個鍋貼,梅子心情不佳,挑了幾口酸辣粉也不吃了。
顏蓉一個人戰(zhàn)斗到最后,把在一邊看她吃飯的鄧文博都驚呆了。
“姐,這么晚了,吃這么多東西可以嗎?”梅子也覺得顏蓉吃的太多了,將她面前的炒飯交給服務(wù)員打包帶走。
顏蓉也沒爭執(zhí),笑了笑結(jié)賬走人。
到了賓館,梅子洗漱的時間,她已經(jīng)睡著了。
顏蓉是越傷心越吃的多,越生氣越犯困。
店被封了,公司的業(yè)績連連虧損。
姥爺走了,沒人再知道她的出生在哪兒,再也沒希望找到親生父母。
梅子今天因?yàn)椴蛔屗埣?,反?yīng)這么激烈,定是轉(zhuǎn)正出了差錯。
凌向到底是真瘋,還是裝瘋,他裝瘋的意義和目的是什么?
重要的是,他會不會痛快地離婚?
這些亂七八糟的生活,壓在顏蓉心里,睡夢中她都無法輕松。
“姐,對不起。我今天不是故意要頂撞你,也不是故意和你生氣,我是氣自己。”梅子洗完上床,抱著顏蓉低聲哭泣:“姐,往后我們怎么辦???我真沒用,都這么大了,都養(yǎng)活不了自個,我不想姐這么辛苦這么累。”
顏蓉耳朵聽得清清楚楚,眼睛卻死活困的睜不開。
“睡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伸手拍拍梅子:“姥爺走的突然,一應(yīng)裝裹都沒有,天亮還得去問問姥爺出車禍的事,肇事司機(jī)抓到?jīng)]有?事還多著呢?!?p> 梅子聽著顏蓉囈語,卻聽大清楚她具體說什么。
“姐,你說姥爺為什么一直說凌向呢?凌向會不會背著你找過姥爺呢?”
凌向兩個字像一枚地雷,剛一入耳,就炸開了。
顏蓉瞬間驚醒。
天已經(jīng)大亮了,梅子蜷縮在她的身邊,臉上還掛著淚痕。
顏蓉抓起床頭柜上的座機(jī)電話看了一眼。
差五分八點(diǎn)。
原來都是夢?。?p> 顏蓉看了會梅子的睡相,躡手躡腳下床。
平時睡覺很死的梅子,也沒睡踏實(shí),顏蓉一動她就醒了。
“幾點(diǎn)了姐?”她一骨碌爬起來:“姥爺?shù)氖掠袉栴}?!?p> 顏蓉:“有什么問題?”
梅子邊穿衣服邊道:“平日里不孝順也就罷了,都這個時候了,個個躲著都不露面,還是人嘛?”
顏蓉也覺得不合常理。
再不孝順,那也是親老子。
自己的爸爸出車禍,三個兒子一個都不露面,就算不顧念死人,也要作給活人看的。
顏蓉和梅子快速洗漱完,開車上門。
梅子:“鄧文博,還睡著呢,要不要叫他?”
“別叫了,你給他發(fā)個微信,告訴他一聲,讓他多睡會兒吧?!?p> 顏蓉不讓梅子叫鄧文博,主要是想單獨(dú)問她幾句話。
現(xiàn)在的年輕人奉行愛情至上,哪懂什么婚姻真諦。
她當(dāng)年就因?yàn)槟晟贌o知,稀里糊涂墜入愛河,才有了十年的荒誕婚姻。
絕不能讓梅子步自己后塵,拿一生的幸福做賭注。
顏蓉為梅子打開副駕車門:“給你買了牛奶和三明治?!?p> “我不想吃。”梅子關(guān)上顏蓉為她打開的副駕車門,上了后座。
一上車她就躺下了:“姐,我想睡會,到了叫我?!?p> 顏蓉邊開車,邊從后視鏡里觀察梅子。
梅子翻騰了一會,坐了起來。
“想問什么你就問吧?!?p> 顏蓉勾了勾嘴角,將裝著牛奶和三明治的塑料袋遞給了她。
梅子拿出三明治,看了看又裝回去,先一步開口。
“我清楚自己的檔位,不會幻想嫁豪門,也不妄想金龜婿。鄧文博也是農(nóng)村考出來的寒門子,和我是門當(dāng)戶對。不,比咱家強(qiáng),人家好歹是父母雙全?!?p> 梅子眼圈又紅,她吸了吸鼻子,趴在顏蓉肩膀上:“姐,你不會嫌貧愛富,棒打鴛鴦吧?”
顏蓉沒吭聲,看著前面,小心翼翼地在行人車輛很不守規(guī)矩的馬路上蜿蜒行駛。
穿著兩三千的西裝,戴著二十多萬的名表。吃不下路邊餐,住著星級酒店,幾百塊的保溫杯泡著十幾萬的枸杞。
被人賣了還給人數(shù)錢呢,哪兒家的寒門子弟那么講究?
梅子見她沒什么反應(yīng),又道:“想棒打也來不及了,反正生米已經(jīng)煮成熟飯了。”
顏蓉淡淡地拿眼角捎著后視鏡里的梅子,道:“你想嫁給誰,姐都不會阻攔你,你開心就好?!?p> 梅子怔了怔,半信半疑:“姐,你說的是真心話嗎?”
顏蓉點(diǎn)頭“嗯”了一聲,“小鄧家是住西木小區(qū)嗎?”
“不是??!我和你講過的,他住星河灣…”
梅子說了一半,突然頓住了,抬頭看著后視鏡。
顏蓉對著后視鏡里梅子笑了。
星河灣開盤一天賣40個億,層高3.6米,魔都第一。
虛歲才二十五的鄧文博,哪來的實(shí)力買星河灣的房子?
若不是她信口胡謅,就是鄧文博騙她。
這么大的人了,別人說什么都信,真是腦子缺斤短兩!
顏蓉一邊將速度開到最高限速,一邊聚精會神地盯著前方。
她不能分心,前不久才撞過車,何況這個話題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說清楚的。
“等會兒去了舅舅家,你收斂點(diǎn)脾氣,好歹等辦理完姥爺?shù)膯适略僬f?!?p> 梅子放下玻璃,探出頭看著后面的一排房屋:“姐,三舅家怎么停著兩警車?”
“哪兒是三舅家?”顏蓉只知道三個舅舅住哪兒,并沒去過,她踩下剎車,降低車速:“你看錯了吧?”
“就是三舅家?!泵纷樱骸敖隳闱斑呎{(diào)頭?!?p> 顏蓉依照梅子的指示,調(diào)頭往回開,警車越來越近。
外邊圍著里三層外三層的吃瓜群眾。
“二表哥。”梅子朝著院門前的男人喊了一聲。
顏蓉也認(rèn)出了他,大舅家的二兒子梅飛飛。
梅飛飛聽到有人叫他,轉(zhuǎn)過頭,看到顏蓉和梅子從車上下來,跑了過來。
“蓉姐姐你們也回來了?!?p> “我們姐倆不回來,姥爺臭了也沒人知道?!泵纷优^蓋臉罵道:“姥爺都沒了,你知道不?你們還有沒有一點(diǎn)人心?”
梅飛飛驚道:“爺爺沒了?啥時候的事?。俊?p> “大舅、二舅是不是都在這兒呢?”顏蓉聽著院子里亂糟糟的吵吵聲,看著警車又問道:“警察都來了,你不知道姥爺沒了的事?”
梅飛飛:“二叔被警察抓了,二嬸的娘家人來鬧事了?!?p> “二舅為何事被抓?”顏蓉邊往院子走,邊問梅飛飛:“你爸媽呢?”
梅子不等梅飛飛說啥,搶道:“是不是又賭博了?”
說話間,三人來到院門口。
三個年輕警察從院子出來,后頭是披頭散發(fā),嚎啕大哭的二舅媽王翠蘭。
“警察同志,請問我二舅犯了什么事?”顏蓉退下臺階,又跟著警察來到警車前。
其中一個警察:“你是他外甥女?”
“我也是他外甥女。”梅子也跟了過來。
“是的?!鳖伻乜戳搜郯窃陂T上的二舅媽:“梅九是我姥爺,她男人是我二舅?!?p> 左邊的警察不屑:“你姥爺昨天出了車禍,你二舅要挾肇事司機(jī)私了,要兩百萬。肇事司機(jī)今早跳湖自殺了?!?p> “畜生!還有臉哭?!泵纷訋撞?jīng)_到門口,扯著嗓子就罵:“姥爺昨晚就死了,你們卻在這兒想著發(fā)橫財。你們還是人嗎?”
王翠蘭抓把眼淚鼻涕往地上一抹:“你那只眼睛看見我們借著爸爸車禍發(fā)財了?”
梅子惡心至極,掃了一眼蹲在房檐下的兩個男人:“大舅,三舅,你們爸爸死了,光屁股躺在太平間,你們連面都不露?是打算就放那嗎?”
“警察同志,三個人合伙干的事,憑啥只抓我家老二?”王翠蘭掙開拉拽她的娘家兄弟,要往警車上撲。
“謝謝,辛苦了?!鳖伻刳s緊讓警察上車。
這種鄉(xiāng)野潑婦,沒文化更是法盲。
三個警察都是年輕男子,遇上這種潑婦也是頭疼,閃身上車而去。
“人要臉樹要皮,能別鬧了嗎?”顏蓉扯王翠蘭進(jìn)院子:“外面圍滿了街坊鄰居,別在這喊,讓人笑話?!?p> 王翠蘭撒潑打滾有一手,看人下菜碟也是一手。
她不敢對梅子太過分,但不怵顏蓉。
爬起來朝著顏蓉啐了一口:“我呸!憑你也配笑話我?再說,你算哪根蔥哪頭蒜?你和梅家有半毛關(guān)系嗎?”
她的那些兄弟也都向顏蓉齜牙:“你再動我姐一下試試!”
“說什么吶,再說一遍?”梅子轉(zhuǎn)身攔在顏蓉面前,指著那人,怒目相對:“你女兒的理發(fā)跟誰學(xué)的?你兒子的工作誰找的?”
顏蓉拉開梅子:“我和梅子是來通知你們,姥爺沒了。這喪事怎么辦?誰來辦?”
“人死為重,入土為安?!币恢倍自谖蓍苌系拇缶嗣冯p喜,終于開口了:“爸的喪葬當(dāng)然是三家合伙均攤了。老三,飛飛,跟我去醫(yī)院?!?p> 王翠蘭:“我沒錢。你二兄弟都被抓了,我家也散了,我顧不上。”
梅子:“被抓了又不是被殺了,再說你只管出錢就行,用不著你顧,我會給姥爺安排的。”
“弟妹啊,這就是你的不孝了?!贝缶藡尷詈鸵惶糸T簾出來,轉(zhuǎn)頭對著顏蓉一臉假笑:“蓉女子,我爸害你那么慘,你還回來為他送終,你真是個好孩子?!?p> “姥爺待我百般疼愛,大舅媽此話何意?”顏蓉眉頭微微蹙起。
李和:“他若不把你偷……”
“廢話真多。”梅子截斷李和的話:“你們要還想做人,就趕緊換孝服,別……”
“百善孝為先,我都懂?!崩詈蛦軘嗝纷?,很為難的搓了搓十指:“可爸他…”
梅雙喜撐著膝蓋站起來,吆喝老婆:“趕緊回家拿錢去醫(yī)院,吵吵什么呀,也不嫌丟人!”
李和瞥了眼梅雙喜,搖頭晃腦,拉長聲調(diào):“拿,必須得拿啊。你是長子,家里的老大,出錢出力少得了誰,還能少得了你?!?p> “大嫂,你說這話啥意思?”王翠蘭心生不快,雙手叉腰,轉(zhuǎn)向李和。
“爸的班給大哥接了,錢全供三弟讀大學(xué)了,老二有什么?結(jié)婚,蓋房,生孩子,哪一樣不是花的我娘家的錢?爸出車禍,還不是為了給三弟買婚房?哦,現(xiàn)在人死了,倒要我們來出錢,哪來的臉?扶起爸,問問他有臉沒?”
李和:“接班的時候,二弟年齡不夠。念書,是他自己不愛念,要去南邊打工,賴誰呢?結(jié)婚、蓋房、生孩子是你娘家的錢,可魚塘和果園,爸都給了你們,你們家的哪年的收入不比我和三弟高?爸在的時候,你給過爸一塊錢的生活費(fèi)嗎?買過一雙襪子嗎?”
“你們還有完沒完?”梅子冷笑:“姥爺尸骨未寒,你們也好意思算老賬?快別五十步笑百步了,姥爺吃的穿的,生病住院哪一樣不是花的我姐的錢。照理說,我姐最……”
顏蓉攬住梅子,捏了捏她的肩膀,讓她稍安勿躁。
“大舅,姥爺沒了,家里的事自然是你說了算,這個重?fù)?dān)還得你扛。趁著人都在,咱們開個家庭會議,把一些事都說明了,再去醫(yī)院?!?p> “好啊!”王翠蘭一屁股坐在花欄墻上:“不先把老二弄回來,我一毛錢都不出?!?p> 梅子悄聲對顏蓉:“清官難斷家務(wù)事,這些個破事,糾扯不清的,姐你干嘛兜攬這些事?!?p> 顏蓉聽了這么一陣碎片信息,心中疑惑更重。
姥爺?shù)能嚨溣袃?nèi)情,自己的身世另有隱情。
三個兒子兩房媳婦,平日互相推靠耍賴,不贍養(yǎng)姥爺,這會兒更是不愿意出喪葬費(fèi)。
肇事司機(jī)跳湖自殺了,二舅被抓了,后續(xù)分遺產(chǎn)還不腦子打成豆腐。
顏蓉也悄聲道:“破事也是家事,總是要解決的?!?p> 一直不曾言語的老三梅書平竟然說話了:“爸的后世不用你們花錢,所有的費(fèi)用我一人承擔(dān)?!?p> 王翠蘭破涕為笑:“三弟到底是大學(xué)生,就是明事理,懂事。”
李和:“三弟是老小,爸最疼你,果然沒白疼?!?p> “那可不成?!泵纷幼炜欤苯右慌铔鏊疂娤拢骸袄褷斨簧藳]生大舅和二舅嗎?你們哪一個少花了錢啦?三舅還沒成家呢,都讓他一人承擔(dān)不合適。”
顏蓉神色不動,沒有接話,進(jìn)房子搬出幾把椅子,讓眾人坐。
梅書平低著頭,拿著根棍子在地上,邊畫一邊道:“大哥娶大嫂,大嫂提出要接班才結(jié)婚,爸讓大哥接了班。二嫂要魚塘,爸把魚塘給了二哥,你們買樓買車小日子過的紅紅火火。爸每天只吃兩頓飯,每頓都是清湯面。”
他抬起袖子抹了把臉,又道:“你們都說爸是為了我,沒錯爸是為我,可你們哪家沒拿過爸的錢?大哥買房借了爸七萬,二哥買車借了爸三萬,就連爸年初生病住院,報銷的五千醫(yī)藥費(fèi),大嫂都裝了起來?!?p> 隨著話語,所有人的臉色都漸漸地有些不太好看。
“老三,你血口噴人?!崩詈湍醚蹝咧冯p喜,反問:“我什么時候拿過爸報銷的醫(yī)藥費(fèi)了?”
王翠蘭也接茬道:“買車是借過爸的錢,你二哥早都還了。”
梅子:“我總算明白姥爺為什么營養(yǎng)不良,你們的米飯班主死了,你們不悲痛也就算了,還在算計(jì),推脫辦后事,你們還有點(diǎn)人味嗎?”
“別在這吵吵了,先給爸辦后事?!泵冯p喜踢了腳他老婆坐著的椅子,罵他兒子梅飛飛:“讓你在醫(yī)院守著爺爺,你跑回來干什么?”
梅飛飛不服氣,嘟囔道:“這會兒子都賴我,不是你叫我回來的么?”
顏蓉看著這兩個舅媽的嘴臉,惡心至極,再看梅雙喜假惺惺的姿態(tài),眼里真是看出血。
媳婦不孝順,根源都在兒子。
這是兒子嗎?這簡直就是吸血鬼。
不是一家人不進(jìn)一家門,老婆漢子都是一樣的貨色。
“大舅,姥爺是怎么出的車禍?”顏蓉冷著臉,一臉厭惡,“二舅又是咋回事?你昨天就知道姥爺快不行了,為什么不在醫(yī)院,你在三舅家干什么?”
梅雙喜被逼問的緊了,不由怒氣沖頂:“我家的事輪不到你來問三問四,你誰啊?跑來我家指手畫腳,滾出去?!?p> “就是。”李和立馬附和:“要不是梅子她媽結(jié)婚多年不生養(yǎng),你能來到這兒?再說,別瞎感恩。你是被你姥爺偷來的,你親媽的眼睛都哭瞎了,你還……”
“李和,你給我住口!”梅子大喝一聲,“大舅,帶你老婆快滾?!?p> 顏蓉噌地站起來,愣怔道:“你說什么?”
“長嘴婦,滾回家去?!泵冯p喜怒瞪了老婆一眼,推著她往門外走:“回家?!?p> 李和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做的話,低著頭,快步往外走。
“你把剛才說的話再說一次?!鳖伻卮┻^去,一把扯住李和,又將她拉回來,摁在椅子上。
顏蓉兩只胳膊撐著椅子,將李和禁錮在中間,她雙目如刀一般地盯著她。
“我親媽是誰?她在哪兒?”
李和嚇傻了,結(jié)結(jié)巴巴:“蓉女子,舅媽胡說八道呢?!?p> 梅雙喜和梅子同時過來將顏蓉拉開。
“姐,她就是個九國販駱駝的,她的話你也信?!?p> “別跟你舅媽一般見識,她是說氣話呢?!?p> 顏蓉看看梅雙喜,看看李和,再看看王翠蘭和三舅,最后看著梅子:“梅子,你也是知道實(shí)情的,對嗎?”
梅子不敢看顏蓉,低著頭不說話。
“真好!”顏蓉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她邊往后退邊道:“你真是我的好妹妹?!?p> “不是這樣的,姐。”梅子被顏蓉語氣里的失望嚇到了。
她想抱顏蓉,顏蓉躲開了。
梅子拉著顏蓉衣角,哭道:“姐,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想隱瞞你,不告訴你,是凌向囑咐我們不要說的。”
“梅子說的是真的?!崩詈筒遄欤骸斑@事我也是聽凌向說的,真假我們也不太清楚?!?p> 顏蓉:“這又關(guān)凌向什么事?”
李和:“就是他說你是姥爺誘拐來的啊?!?p> “就你話多。”梅雙喜把老婆拉到一邊,勉強(qiáng)擠出點(diǎn)干笑,對顏蓉道:“死者為大,咱們先安頓你姥爺?shù)暮笫?,其余的事,往后慢慢再聊。?p> 顏蓉懶得理這夫妻倆,而是看著梅子。
梅子了解顏蓉的脾氣,知道再瞞不下去,這個姐姐就徹底失去了。
“凌向這些年一直在幫你找家人。去年夏天他在論壇上看到一則尋女啟事,那女孩丟失時五歲,是和姐姐逛交流會時丟的。凌向看到小女孩的照片和姐的容貌十分相似,就來找姥爺詢問,姥爺說不是你。凌向就拿著那照片讓我和舅媽,見過你小時候的人辨認(rèn)。我們看著也是似像非像,姥爺又堅(jiān)決說不是你,他就去聯(lián)系發(fā)帖的樓主?!?p> 顏蓉捏著眉心,窩進(jìn)椅子里。
兒時的記憶大多數(shù)都已經(jīng)模糊不清了,但她記得自己丟失那天的場景。
好像是個體育場又好像是個廣場,人特別的多,有馬戲團(tuán)的小丑在門口耍皮球,有歌舞團(tuán)的美女在跳舞,還有戲臺上唱戲的。
有個男人拿著棉花糖帶著自己找媽媽,找到天黑,找了好幾天……
梅子蹲在顏蓉腳邊,哽咽著:“姐,我真的不是有心隱瞞你。私心是有,但絕不是因?yàn)槔褷?,而是那上面說那位媽媽丟失女兒,日哭夜哭,我怕你受不了。凌向叮囑不讓你知道,也是怕你受不了,他說等找到發(fā)帖的人證實(shí)了再告訴你?!?p> “說的比唱的都好聽?!蓖醮涮m啐道:“你媽當(dāng)年結(jié)婚五年不生養(yǎng),婆家不待見她,你姥爺為了自個的女兒,誘拐來別人家的女兒,你媽才有了你,害的人家親媽哭瞎眼,這才叫喪盡天良?!?p> “你說夠了沒有?”梅雙喜推搡她:“滾回你家去?!?p> “你算個什么東西,敢對我姐動手?!蓖醮涮m的幾個兄弟立馬圍過來抓住梅雙喜,上手就打。
王翠蘭叉腰破口大罵:“怪不得他女兒早死,自個被車撞死,這是遭報應(yīng)了?!?p> “放開我爸爸?!泵凤w飛見爸爸被打,操起立在院墻下的鐵鍬朝那些人劈下。
李和嚇的面如死灰,拉了兒子拉丈夫,被王翠蘭的幾個兄弟推搡的摔了幾個跟頭。
梅書平丟下手里的棍子,打開大門:“你們要打到外面打,別在我家院子里打?!?p> 顏蓉站起來,徑直出了院子。
“祖墳里埋了喇叭,吹的德行。”梅子也是看夠了這幾家人,邊罵邊追著顏蓉出門。
她不敢叫顏蓉,只是跟在后面。
顏蓉走得極快,梅子又折回去開了車。
梅書平的院子越來越遠(yuǎn),各種聲音越來越遠(yuǎn)。
顏蓉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走,梅子開著車緩慢地跟在后面。
梅九說媽媽為了生兒子,丟棄了她,她恨了親生母親二十七年。
恨了這么多年的親生母親,原來一直在找自己,感恩這么多年,贍養(yǎng)這么多年的姥爺竟然是仇人。
尋人啟事,論壇,哪個論壇呢?
顏蓉上網(wǎng)搜索了一圈,搜出上萬條找尋丟失女兒的信息,唯獨(dú)沒有看到和自己有關(guān)的。
梅九已死,死無對證,現(xiàn)在唯一知道真相的就只有凌向。
凌向……
顏蓉掏出手機(jī)在微信上給原少儒發(fā)語音:“莫離的傷好些了嗎?你還每天去給她掛針嗎?”
信息發(fā)出去不到一分鐘,原少儒的語音電話就過來了。
“你忙完了?莫離的傷好了許多,我最近有事不得空,現(xiàn)在吊針是家庭醫(yī)生在幫忙。”原少儒回答完,又道:“你怎么突然就回國了?西亞特別想你,看不見你,天天哭?!?p> 聽他說最近很忙不得空,顏蓉也就不好再開口請他幫忙找凌向。
“公司里臨時有點(diǎn)急事,就趕回來了。西亞她還好嗎?你什么時候看到的她?”
原少儒:“昨天凌太太約我見面,帶著她的。噢,我還見到了你女兒?!?p> “靜兒,欣兒?”顏蓉立馬來了精神。
凌母約原少儒見面還帶著女兒,這不擺明帶話么!
顏蓉沒心情去想凌母的意圖,急切問道:“她們倆好嗎?”
“非常好。她倆好聰明,長得還漂亮,特招人喜歡。”原少儒突然囧笑:“就是分不清誰是誰,被她倆捉弄地好慘。我有拍照片,發(fā)你看。”
想著女兒捉弄原少儒的畫面,顏蓉不由笑出聲來。
說話間,三張照片發(fā)了過來。
一張是姐妹倆的合影,兩人背靠背坐在長椅上,每人手中拿著一瓶可樂,靜靜吐舌頭,欣欣翻白眼。
另一張是原少儒和兩個女兒的合影,原少儒站在滑板上,兩個女兒一前一后,一個推他腰,一個拉他胳膊,而他一手捂嘴,一副驚恐萬狀的樣子。
最后一張姐妹倆合力抱著西亞,西亞吃著拳頭,三人全都看著鏡頭,笑靨如花。
顏蓉邊看邊保存,笑著笑著,一條濕痕顯現(xiàn)在她的臉頰上。
“老大叫靜靜,老二叫欣欣,靜靜比欣欣大五分鐘,眼睛長得像她爸爸,欣欣長得比她姐姐高,嘴巴像我。”
原少儒放大照片,看了又看,還是沒看出這對雙胞胎的差異,但他聽出了顏蓉聲音里的異樣。
“想她們就過來,我?guī)銈內(nèi)ノ餮艌D玩?!?p> 顏蓉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西亞看著瘦了。你該休息了吧?我們改日再聊。”
原少儒:“凌先生自你走后,癡癡傻傻,不吃不喝不動。我后天回國參加個會議,你若有時間,我們見個面。”
“你把行程發(fā)給我,我去接你?!?p> 掛了電話,顏蓉的心情更為復(fù)雜了。
當(dāng)時就不該一氣之下回來,都沒見女兒一面。
顏蓉回頭看著眼巴巴看她的梅子,朝她走過去。
“姐,上車吧,我們回家去。”梅子手忙腳亂地打開副駕車門,又抓了瓶水,擰開蓋子遞給顏蓉。
顏蓉接過水,喝了幾口,上車系好安全帶,靠在后背上閉目平復(fù)心緒。
梅子:“姐,你躺著睡會,昨晚也沒睡好。我去接了鄧文博,還了車咱們就回家?!?p> 聽著這么體貼周到的話,顏蓉這時再有氣也消了一半:終歸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即使平時再任性,關(guān)鍵的時候還是有發(fā)自天性的關(guān)懷。
到底是梅九拐來的自己,還是自己走失,被他撿回來的?
顏蓉也無法肯定答案。
不論誰做了什么,都不關(guān)梅子什么事,不該遷怒于她。
梅子想對顏蓉說點(diǎn)什么,可又不知道說什么,話到嘴邊,卻忽然發(fā)現(xiàn),忘了該說的是什么,只有干著急。
她煩躁地拍了幾下喇叭,終于想到一句非說不可的話。
“我可以沒爸,可以沒媽,也可以不認(rèn)姥爺舅舅,全世界沒有誰都可以,唯獨(dú)不能沒有姐?!?p> 顏蓉微微睜開眼睛,望著梅子的側(cè)臉,想起養(yǎng)母去世后的那段日子。
當(dāng)時她只有九歲,梅子兩歲,才只過了一個生日。
為了給養(yǎng)母治病,家里值錢的東西全都變賣了,窮的是叮當(dāng)二響。
梅子的爸爸跟著同鄉(xiāng)下煤窯挖煤,家里只有她和梅子兩人。
兩歲的梅子像只小羊羔蜷縮在自己懷里,陪她熬過了人生最為恐怖的一段時間。
第二年梅子的爸爸賺了錢,新娶了一個女人回來,那女人帶著個十幾歲的女兒,當(dāng)年就給生下大胖兒子。
母以子貴,憑著生兒子的功勞,她當(dāng)家做主,號令全家。
顏蓉和梅子吃不飽穿不暖,每天挨打受罵,干不完的活。
大冬天冷水洗衣服,一雙手滿是凍瘡,到現(xiàn)在身上的還有未消退的疤痕。
顏蓉至今還記得,帶著梅子出逃的那個晚上。
那女人的兒子得了銀屑病,她為了六萬塊錢,將七歲的梅子賣給鎮(zhèn)上屠夫的智障兒子。
她翻墻爬樹,潛入屠夫家偷出梅子,被屠夫家養(yǎng)的兩只狗差點(diǎn)咬斷一條腿。
顏蓉能理解梅子隱瞞事情的顧慮,害怕她會因?yàn)槊肪哦徽J(rèn)她這個妹妹,但這也恰恰是她最為生氣的地方。
梅子她從小抱著長大,相依為命討生活,是她放在心尖子上的妹妹,是她拼了命都要保護(hù)的人。
相比之下,梅子對她就多了一條心,一條外心。
想起過往,顏蓉還是或多或少的會有些悲涼之感,但也會很快釋然。
世上只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根草。她們就因?yàn)闆]有媽媽,所以才會活的這么辛苦。
“姐,你手機(jī)響了。”梅子看著顏蓉震動的手機(jī),又拍了兩下喇叭。
顏蓉只顧出神,完全沒聽見。
梅子找了一個地方停下,探過身子搖了搖顏蓉:“姐,你電話?!?p> “噢”顏蓉拿起手機(jī)看了下來電顯示,遲疑了一下,接了。
電話一接通,就傳來了凌母凌厲又霸氣的訓(xùn)人聲:“你真夠可以啊,顏蓉。想來就來,說走就走,連聲招呼都不打?!?p> 顏蓉淡淡道:“您有事嗎?”
凌母不滿道:“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
顏蓉有心回她句‘就這態(tài)度,不喜歡別給我打電話啊?!?,但考慮到女兒,還是換了語氣:“您有事請講,我聽著呢?!?p> 凌母:“我兒子抱著西亞失蹤了,你也來幫忙找找他。”
顏蓉?zé)o語輕嘆。
真夠勢力的。用得著她,要她去米國,用不著,大耳刮子招呼。
再去,她顏蓉,有那么賤嗎?
顏蓉一邊心里吐槽,一邊思考著如何回絕,還不會太刻意。
“不去!”梅子先一步開口:“你兒子走失找警察啊,找我姐干嘛呀?”
凌母沒料到顏蓉身邊還有人,默了兩分鐘:“說話的是顏梅吧?”
“是我啊……”梅子本就一肚子火,正愁沒地撒。
顏蓉阻止梅子說話,平靜道:“我去也沒用,人生地不熟,又不會英語,找不到他沒準(zhǔn)您還得找我。”
“你是不是還記恨我兒子打你那一巴掌呢?”
顏蓉害怕梅子聽見,用手按住了話筒,可還是被梅子聽了去。
“凌向那死渣男打你了嗎?什么時候的事?”
顏蓉給梅子打了個禁聲,梅子氣鼓鼓的下了車。
凌母:“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臨各自飛,你既不愿意我也不勉強(qiáng),我讓靜靜和欣欣找她爸爸去。哦,對了,作為長輩,我提醒你,不要以為原博士喜歡你,你就異想天開做那白日夢,天上掉餡餅,砸下來的是個坑。”
說完,直接就掛了電話。
又是威脅,可這個威脅的籌碼,顏蓉還賭不起。
這么黑天半夜的,女兒才多大的呀,能出去找人么?
顏蓉又把電話撥過去,凌母拒接了。
就這么霸道,永遠(yuǎn)都是這么霸道。
顏蓉氣的要死,在微信里找出凌母的微信。
梅子剛點(diǎn)了根煙,聽到顏蓉的自言自語,又探身進(jìn)來,詫異道:“凌向他媽找你去米國干嘛?凌向這么大的人了,難道還玩離家出走嗎?”
“鬼才知道呢!他們家的事更是迷之夢幻。把煙掐了,女孩家家,學(xué)什么不好,學(xué)抽煙?!?p> 顏蓉邊說邊編信息:“我就是最快的時間趕過去也是兩天以后……”
信息還沒編完,又有電話打進(jìn)來。
陌生號碼,還是魔都的座機(jī)電話。
顏蓉以為是廣告騷擾電話,就拒接了,很快又打過來了。
反復(fù)了三次,顏蓉接了。
“你好,是顏蓉嗎?這里是科技街道派出所,你丈夫和女兒在我們這里,麻煩你過來接下人?!?p> “什么?”顏蓉驚道:“凌向和西亞在派出所?”
對方:“是的。他抱著你女兒一直在敲你家門,敲了一夜,是鄰居送到派出所的。你不在家嗎?能盡快回來嗎?”
“謝謝你警官。”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顏蓉焦頭爛額:“我現(xiàn)在蕪市,我會盡快趕回來?!?p> “姐,這是什么劇情?”梅子比顏蓉還要吃驚:“凌向抱著你女兒,這是什么鬼?”
顏蓉沒空回答梅子的問題,邊給凌母發(fā)微信邊道:“你叫上鄧文博,去派出所把姥爺?shù)氖屡宄?,我先回去看看。?p> 梅子重新上車,邊啟動車邊:“我和你回魔都,姥爺?shù)氖?,讓他那三個兒子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