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不說話,只是跪在地上嗯嗯啊啊地哭著,像是乞求。原來是個啞巴,我仿佛同情了一瞬。
“娘……”少年站在原地,聲音沙啞著一遍遍喚著她??蓻]等到回應(yīng),等到的是他父親的悶頭一腳。
“你給我回大老爺家去!我不認你這個兒子,給我滾出去!”男子厲聲吼著他,眼睛瞪得老大仿佛下一秒就要爆開似的。
我向外走了走,換了個方位繼續(xù)看著著一家子。方才我還沒有注意到,原來那門邊竟然還堆著一大堆孩兒,有男有女,只是都還不如我的這位“獵物”年紀大。他們瑟縮在一團,也不敢做聲,只遠遠觀望著。
少年埋下了頭。我看著他甚至有一瞬間的恍惚,我怎么也不會想到這樣一位靈活跳脫會說話而且笑容無比明媚的少年郎,竟然是生在這樣的一個環(huán)境里頭。
只見他跪了下來,跪進了泥地里,朝著母親磕了磕頭。
門口處攢著的一堆孩兒終于有了動靜,一名約莫只有七八歲的稚子喊了一聲“哥哥!”隨即換來的不是身旁其他孩童的士氣高漲,反而是一片死寂。
他們父親也怒了,只見他走了過去,抓住了剛才喊人的那名稚子甩手就是一掌,還厲聲告誡著:“你們今后沒有哥哥了!不賣了他,哪里養(yǎng)得活你們這些飯袋子?!”
我又看了看冥鐘,不剩半刻了,可我不想提醒他,我剛剛發(fā)誓了我當然不能反悔。
好在他像是感知到了我的浮躁,顫顫巍巍起了身又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可是很明顯那些泥污是甩不掉的,他可真笨。
啞巴婦人一直哭泣著,想追上兒子的步伐卻被身后的丈夫一個箭步?jīng)_上來扯住了她的頭發(fā),令其不得動彈。
少年出了門,而且還帶上了門,將混亂關(guān)在了這一方小院里。
我不想管的,可我腳不自覺就將一旁的石子踢了過去,真不是我的意思……
那石子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那名暴躁男子的眼窩處,他吃了痛又狠狠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口中卻還是在不斷咒罵著。
我再次從墻面穿了過去,見到了少年。他似乎在等著我。
我再次往他后背拍去一掌,雖然我眼中的他還是與方才別無二致,可在人類的眼睛里卻是已經(jīng)看不見他了。
瞧,有人追了出來,是那位暴躁的成年男子。他踩著泥濘徑直穿過了少年的身體往前頭走了走,很明顯他看不見他的身影了。只見他咒罵了一句:“下輩子別投來我們家。”說完男子又折返了回來,再一次穿過了少年的身體。
按照常理,雙方都是感覺不到的,可我明明看見少年他踉蹌了一下。
可能是腳底生滑吧,他鞋子早臟污了。
少年在前頭走著,這次他腳步明顯快了許多??晌疫€是嫌棄他慢了,這個可惡的毛頭小子,早些時候逃跑的勁頭去哪里了?我升上半空追了過去,我喚了他一聲:“嘿!”在他回頭的一瞬我拿出了我的馭靈壺——一只類似酒壺的小瓶子——我將他收進了壺中。
他的腳程太慢,我怕來不及交差……其實是我怕我會錯失了今天冥界的盂蘭盆節(jié)。
每逢這個節(jié)日,冥界地獄門便會開上一會兒,許多靈會重返人間。那也要運氣好一些的,像那些已經(jīng)渡過了奈何橋或者已經(jīng)越過了往生門的就不能再折返回去了,再比如我壺里這只,他犯了錯。
可我并不是完全想回去過節(jié)的,只是因為我知道今天晶晶那邊會清凈許多,我也愿意去。
雖說一年一次,可我卻早已沒有什么感覺了,我大概……已經(jīng)活了一千年了,具體多少我記不清,也不想記清。
只身一人我就快了許多,我在上空看著下頭往來如螻蟻一般的人類,他們將街道都擁堵了起來。太多了,我不太想看。我越過了方才那家結(jié)著白色帷幔的有錢人家的院子,里頭出了喪事,正有許多人在失聲哭著。我能聽出來他們不是真的傷心泣淚,是請來的人哭喪。
我回了冥界,毫無疑問地獄門肯定是擁堵不堪的。唉,我真是太不喜歡這樣了。還好我認識一位守門衛(wèi),能通融一二走個后門。
我避開了各種雜亂的死靈從小門溜了進去,是那個守門衛(wèi)給我開的門。
他一直追著我,說今日要請我喝酒。我原本想答應(yīng)的,可是因為要去晶晶那里,所以我拒絕掉了,并且答應(yīng)他下次再喝。
誰又知道下次是哪一次呢?
今天這只遺靈很乖——至少逮到它之后很乖。我有些期待它的特別會不會夠資格填到我的遺靈冊里。
它乖乖待在我的馭靈壺里面一動不動,我甚至都有些不習慣,所以我又搖了搖壺身,我擔心它會死在我的壺里頭。沒錯,靈也會死,如果它來世不想活下去的話。
半晌里頭傳出一聲輕輕弱弱的聲音道:“姐姐?”
雖然很細小,但是卻代表它還沒有湮滅。我沒回它。
今日過節(jié),當然要飲酒的。當然了,要和晶晶一起。
我去了我最常去的那家酒肆,我有記憶起它就一直在這,約莫……反正肯定不會新。掌柜換了幾批,聽說是累得不敢繼續(xù)當,可是好在味道不變。我將我的馭靈壺拍在了柜臺上頭,小廝立馬圍了過來詢問我,但是我不和他說話,因為往常都是掌柜親自接待我的。
攢著胡子的掌柜從柜臺下頭慢慢探出了頭,他笑臉盈盈地看著我,但是我明白他那不是真笑。因為我每次過來,都是白拿。
這里上一任掌柜與我交情頗好,有一次有只醉死的遺靈跑來了他這里大喝特喝,那靈也狡猾,令他們束手無策。后來是我過來收錄了它,完成了我工作的同時也得了一個大人情——那掌柜送了我許多酒,并且承諾我今后來喝酒都不必給錢。沒承想那掌柜倒是個真性情的,把這件小事也告訴了接班人。
所以,眼前的這名新掌柜是見了我能避則避,避不開就只能硬著頭皮接待我這名“特殊”的來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