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曹福和楊董事長中午急急忙忙趕到石家莊的世紀大酒店的餐廳去見聯(lián)系好的秘書。進到包間，迎面坐著一個手指戴大金戒指、撇開雙腿的光頭中年人，左小臂上還紋了一條龍，比起影視中的黑老大只是敞著的胸前沒戴金鏈子，兩邊坐著兩個穿黑色緊身衣的年輕人。曹福驚疑這是秘書嗎，但他還是說了聲“您好”，光頭中年人沒有起坐，只是微微前傾，也翁聲說了聲“你好”。曹福和楊董事長坐在了中年人的對面。光頭中年人說：“哪位是曹總？”曹福回答：“我是。”光頭中年人仔細打量曹福后說：“果然一表人才。”曹福因為要見秘書，確實來的時候認真打扮了一番，頭發(fā)還抹了定型水，本來就一表人才，今天顯得更有精神。光頭中年人說：“一看曹總就是倍兒有能耐的人，咋會跟美國人打工？”說的曹福一愣，一下還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就說：“這是工作?！惫忸^中年人說：“這次美國人造孽，坑害農(nóng)民，還有轉基因，一定要賠農(nóng)民，狠狠的罰，罰的美國人長記性，就像那個什么公司，被罰幾個億?！辈芨Ｔ铰犜接X得這個人不靠譜，不像是秘書，但拿不準，還是解釋：“這次確實是公司的問題，我們一定承擔我們應該承擔的責任，公司主觀上也是希望能為農(nóng)民辦好事，推廣好種子，讓農(nóng)民增產(chǎn)增收。還是希望領導按照國家的有關法律法規(guī)，既能照顧農(nóng)民的利益，又能顧及公司的合法權益?！惫忸^中年人不悅：“你一中國人，為啥替美國佬說話，又不是花你的錢，賣…，”曹福一聽心里不舒服，基本肯定他們是中間人，不是秘書，搶過話說：“我是中國人不錯，但我在美國公司工作也沒有錯。國家改革開放，歡迎外國公司到中國投資，外國公司在中國合法經(jīng)營，政府也認可公司對中國農(nóng)業(yè)和種業(yè)發(fā)展所起的作用，我是中國人，我肯定會維護中國農(nóng)民的利益，但我也要從長遠考慮，也要顧及公司的利益，請求領導考慮雙方的利益，我不希望偏袒哪一方，我只是請求合理合法處理這件事?！辈芨Ｒ矝]想到自己一口氣說的這么理直氣壯，也不知道自己是中國人還是美國人，自己是在為農(nóng)民說話還是在為公司說話。光頭中年人說:“真是屁股決定腦袋?！辈芨＿€想說什么，楊董事長插話：“曹總也是沒辦法，端誰的碗歸誰管，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請您理解。”曹福也說：“你們應該理解，我是打工仔，打工仔也有打工仔的規(guī)矩，這是職業(yè)道德問題。”光頭中年人舒展一下身體，說：“理解理解?！遍_始上菜。光頭中年人說：“為這事兒我們可費老鼻子勁兒了，銀子都花禿嚕了，你們是美國大公司，怎么也得補償補償?！睏疃麻L接過話題，說：“這個事兒我們懂，新農(nóng)來處理，你不要和曹總說。”光頭中年人說：“明白了，一看你就懂江湖上的規(guī)矩?！鞭D向曹福說：“曹總和我們不一樣，更懂美國人。怎么處理這個事兒，我們只是給你們牽個線。晚上6點半你們到這個地方和秘書談?！惫忸^中年人說明白后，曹福想起剛才他的態(tài)度，有些氣憤，但他沒有表現(xiàn)出來。菜上齊了，很豐盛。光頭中年人這時熱情的說：“曹總，董事長，我們吃飯，喝他個一醉方休?！辈芨Ｍ鴹疃麻L，以征求意見的口氣說：“董事長，我們還有事，就不吃飯了吧？”楊董事長心領神會的回答：“曹總說得對，我們不破費幾位了，我們得準備一下和秘書見面的事，我們得走了?！惫忸^中年人和其他幾個年輕人都說：“吃了再走。”“吃吧。”楊董事長抱拳說：“謝謝！謝謝！我們確實有事兒，后會有期。”光頭中年人說：“是不是曹總不愿意和我們一起吃飯，談生意嘛，談著談著就是朋友了，江湖上千個朋友不為多?！睏疃麻L說：“不是，不是，我們確實有事，下次，下次再聚?！辈芨Ｔ僖矝]說話，走出了賓館。曹福問楊董事長：“不說的是秘書嘛？怎么會是這種人？”楊董事長歉疚的說：“我也不知道，沒事兒，晚上就能見到秘書了?！辈芨Ｕf：“這伙人純粹就是為了訛錢?！睏疃麻L笑著說：“領導是剛換的，我以前的關系夠不上，想托托其他的路子，沒想到他們找了這么一伙人?！辈芨Ｐχf：“沒關系，江湖上混，什么人都會遇到?！睏疃麻L說：“我都見怪不怪了，你還是見得少。都以為我們做企業(yè)很風光，是爺，實際上我們是孫子，哪件事不求人，難啰?！辈芨６喝さ恼f：“您是老板，老板對我們這些打工的還是爺。”楊董事長很認真的說：“我是給員工打工，公司一天不賺錢就著急，不能給員工發(fā)工資著急，公司負債著急，業(yè)務做不好著急。我就叫我兒子打工，不接我的班。”曹福釋然，笑著說：“打工的給老板打工，老板給打工的打工，各有各的難處?！睏疃麻L也笑了，說：“是的。”
晚上6點半前，曹福和楊董事長趕到上午到的同一個賓館的同一個餐廳的同一個包間。等了幾分鐘后，一個有些禿頭微微發(fā)胖的三十多歲的男人一進門就笑嘻嘻的說：“對不起，來晚了，事情太多，走不開。”楊董事長趕緊上前握手，謙恭的說：“沒關系，還麻煩您親自過來一趟，是我們對不起您?！眮砣苏f：“哪里哪里，是我們應該做的。我是張玲，都以為是個女孩子的名字，你們看，其實我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大男人。我們見過面，你一定是楊董事長?！睆埫貢男蜗蠛椭v話行事都很男人。楊董事長握著手不放，說：“您日理萬機，還記得我無名之輩，感謝感謝！”他轉過身介紹曹福：“這是萬事豐中國總經(jīng)理曹福先生。”曹福急忙伸出手握了一下張秘書的手，說：“領導，您好，很高興見到您！”曹福沒有叫秘書，而是改口叫領導。張秘書說：“到底是美國公司的員工，文質彬彬，有氣質?！辈芨Ｕf：“領導過獎了，一個打工仔?！睏疃麻L招呼大家坐下，大家坐在了邊上的沙發(fā)上。張秘書對楊董事長說：“你們?yōu)槭裁床恢苯诱椅覀?，找那種人，我們都害怕和他們打交道，到時候拎不清?！睏疃麻L說：“我們隔著好幾層，接觸不了您呀。”張秘書說：“你也可以通過相關部門的人找我們呀。”楊董事長說：“我和他們說了，他們說要給您反映情況，我等不及了，覺得還是直接和您溝通比較好。再說，這個事兒我不想讓業(yè)內的人知道的太多?！睆埫貢c點頭說：“董事長考慮周到?！辈芨Ｖ苯忧腥胝}：“關于這次發(fā)錯種子的事，給農(nóng)民帶來了損失，確實是我們公司的原因，在這兒向領導致歉?！睆埫貢兊脟烂C起來，說：“這個事情確實很嚴重，影響很大，影響了社會的安定團結，如果我們不按照國家的有關法律法規(guī)嚴肅處理，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曹福陪感壓力增大，預感很難過他們這一關，趕緊急急相求：“這個我同意，但是，領導，您也知道，萬事豐來中國后，帶來了新技術和新的管理模式，確實為中國的發(fā)展做出了貢獻，對我們省的發(fā)展也盡了犬馬之力，我也是個中國人，這些都是實實在在對中國有好處的地方。”曹福一口氣說完，生怕沒有說完整說清楚，張秘書在一旁點頭，楊董事長也趕緊補充：“萬事豐公司和我們合資，是世界上第一個五百強在我們那個地方投資的公司，增加了地方稅收，創(chuàng)造了當?shù)鼐蜆I(yè)，促進了我們地方經(jīng)濟發(fā)展?！睆埫貢α?，說：“這些政府都知道。但是，小孩兒犯了錯誤，是該打屁股的，該賠還是要賠的，該罰還是要罰的。”曹福懇求：“萬事豐希望能在貴省繼續(xù)投資發(fā)展，繼續(xù)為貴省農(nóng)業(yè)的發(fā)展做出貢獻，請求政府按照國家的有關法律法規(guī)，酌情處理。只是希望不要罰得太重，萬事豐難于承受，我們希望在中國繼續(xù)做下去。”張秘書轉而變得更加嚴肅起來，說：“我們如果不考慮這些，就不會到這兒和你們談了。就是小孩兒犯了錯誤，也不能一棍子把他打死，還是要本著懲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則，我們同樣希望你們能繼續(xù)在這兒做生意。我也了解了一下，你們發(fā)錯的種子也是合法審定的，只是寫錯了名字?，F(xiàn)在講究雙贏，我們也在想一個兩全其美各方都能接受的方法來處理好這件事情。”曹福如釋重負，略感欣慰，感激不盡：“謝謝領導!謝謝領導英明！”一激動，如此露骨的話都說出來了。楊董事長也說：“我們一定報答領導的寬宏大量?！辈松淆R了，大家開始吃飯。喝完第一杯酒后，張秘書說：“對農(nóng)民的賠償，我們不給你們定標準，你們一定要做好賠償工作，不能再出現(xiàn)農(nóng)民不滿的事，這是頭等重要的大事，如果再有問題，政府一定會追究你們的責任。”曹福站起來舉起酒杯再敬張秘書，說：“謝謝領導支持，我們一定處理好，絕不讓領導為難，讓政府為難。我自罰三杯酒，表示感謝。”曹福連喝三杯酒，滿臉通紅的坐了下來。楊董事長也同樣連喝三杯，但他臉沒紅，真是“酒精”沙場。張秘書再自斟一杯，說：“沒辦法，我為遲到自罰一杯，舍命陪君子。”酒過三巡，曹福問：“領導，關于政府罰款的事，您是什么想法？”楊董事長說：“還請領導您手下留情?！睆埫貢樢布t了，伸出一個手掌。楊董事長故意說：“五百萬？”張秘書沒有喝醉，說：“想得好，你們這么大的國際大公司，這點兒錢算什么，五千萬！”曹福想故伎重演，說：“我和董事長再自罰三杯，您給減減?！睏疃麻L忙給自己和曹福倒酒，說：“您大人大量，高抬貴手?！睆埫貢f：“你們甭忽悠我，我還沒醉。”曹福伸出一個手指頭。張秘書連連擺手：“不行！不行！再說，這不是小事，我做不了這個主。這事兒得回去和領導匯報?！辈芨Ｒ槐露牵f：“我只是請求領導一是按章行事，二是幫我們美言幾句?！睆埫貢才e起杯說：“政府不是你我所開，我們是一個法制國家，一定會秉公辦事，但看在二位的份上，我會盡力。先不說這事兒，我先敬大家一杯?！贝蠹矣趾攘艘槐Ｕf起來好聽，秉公辦事和盡力是矛盾的。喝了一會兒，張秘書有些醉意了，勾著曹福的肩，說：“我們看著光鮮，實則是，是最危險的職業(yè)，哪像你們在外企工作的人，工作好，工資高，還放，心，沒事兒。”曹福也搭在了張秘書的肩上，說：“還是您好，國家公仆，對國家的貢獻大，我恨羨慕您。”楊董事長也在一旁說：“還是您好，您好，人民公仆。”飯局結束時，楊董事長要領張秘書到洗浴中心去。對曹福說：“我還有些事兒和領導商量商量?！辈芨Ｓ行┳砹?，回房間休息去了。
回BJ的路上，是由當?shù)氐匿N售代表開車。事情的解決有了希望，曹福的心情輕松一些了，無意中向窗外望去，整個大地小麥綠油油一片，青翠欲滴，似乎透過車窗聞到了麥苗散發(fā)的清香。田邊地角路上路下村里村外排列著簇擁著點綴著各色樹木。綠色的，展示著生命的活力和暖意，和麥綠交相輝映；紫色的，表現(xiàn)著美麗和妖嬈，和綠色爭艷；黃色的，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最為燦爛輝煌，宣示著這是我的季節(jié)；偶有抖落葉片的樹枝掩沒在色彩之中，表示來年它們會更加郁郁蔥蔥；眺過麥田，透過林間樹冠，可見遠處村莊里紅藍清灰各色屋頂、紅白清灰各色墻壁閃爍，尤以紅色屋頂格外鮮艷奪目。炊煙裊裊，一片溫馨自然的秋天田園村色。曹福想想已是十一月中旬了，時間過得真快。
迫于壓力，Allen辭職了。曹福給他開了個很多人參加的歡送會，曹福感謝他，客觀上Allen給曹福承擔了很多責任。Allen申請萬事豐中國生產(chǎn)經(jīng)理職位時，曹福作為技術人員參加了他的面試，他是曹福的校友，在三個候選人中，曹福極力推薦Allen的專業(yè)技術水平，為Allen的入職起了一定的作用。
Kevin因為中國收購萬事豐有功，萬事豐中國業(yè)績上升，回到美國總部提升為副總裁，專管海外業(yè)務。走之前把Cindy提升為合并后公司的中國人事總負責人。Julia向她匯報。Cindy又將Jessica調到萬事豐中國人事部門，向Julia匯報，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在想辦法擠走Julia。按照Julia的秉性，她早就辭職走了，但為了幫助曹福，忍氣吞聲留下來了。
得知曹福在網(wǎng)絡上種業(yè)風云人物的評選中得票最多，被評為種業(yè)風云人物。Julia過來對曹福說：“曹總，您在外邊的社會活動，公司有些人本來就有看法，這次您評選為種業(yè)風云人物，還有的地方政府請您做經(jīng)濟發(fā)展顧問，沒有經(jīng)過公司允許，就做大學的客座教授，他們說這些都不行。這種事兒，國內公司沒事兒，可老外不喜歡，我建議您還是低調一點好?！辈芨？嘈Γ骸斑@次種子事件，我真成了風云人物?！盝ulia反而笑了，說：“anyway（如論如何），也是風云人物，不是誰想當就能當?shù)?。”曹福想可能由于自己與中國政府機構企業(yè)聯(lián)系太緊密、民族傾向較重、有自己的主見和不完全聽從領導的意見，招致了公司有些人對自己有意見，甚至有個別人對自己沒取英文名都有看法。就說：“謝謝你了，我以后會注意的。不過人也要順應趨勢，不能都為別人活著。我知道你是為了幫助我才留下的，真的非常感謝你！讓你委屈了，對不起你。” Julia眼眶濕潤：“沒什么對得起對不起的，這是我們兩人的交情?！辈芨Ｉ钌畹谋桓袆恿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