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人潮洶涌,叫賣聲此起彼伏,楊如意就像是走在無人的曠野上,充耳不聞。
來到這個朝代,已經有大半年,經歷了一些事,有沒錢的窘迫,命懸一線的受傷,風言風語的中傷,被人利用的憤怒。
也認識了一些人,有割舍不下的家人,誤打誤撞的高文沖,有緣無分的張文軒,古道熱腸的姚萬年,感情深厚的明月,還有酷似師兄的袁城。
可她還是覺得自己不屬于這里,就像是漂泊在大海上的船只,最可怕的事情不是遇到暴風雨,而是找不到港口,找不到抵達陸地的航線,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迎接災難,永遠沒有盡頭,永遠感覺不到平靜和安全,今天給她的感覺尤其明顯。
“楊如意,你聾了?叫你都沒反應,”一道身影擋在身前,耳邊響起了男人的聲音。
“鄭默?”楊如意慢慢抬起頭,雙眼無神,表情還有點迷茫,“你在和我說話?”
“你這話很奇怪,難道還有別人站這里?”鄭默有點無奈,“發(fā)生什么事了?我看你的臉色不太好,要不要去看大夫?”
“沒事,只是心情不好,”楊如意總算回過神來,露出笑臉,“有事沒事,要不我們去喝酒吧?!?p> “嗬,膽子不小啊,竟敢找我喝酒,”鄭默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看來是真遇上事了,難得我今天心情不錯,就陪你這一遭,帶你去個好地方?!?p> 一刻鐘后,楊如意鄭默兩人站在一家路邊攤上,在晚春的傍晚,穿著單衣的老板,站在燒烤架旁,雙手不停,上下翻滾,烤著的串串肉食,冒出的油脂滴在炭火上,“滋滋”響個不停。
“這就是你說的好地方?”楊如意指著破敗的店面,油膩膩的桌椅,大聲喧嘩的顧客質問道,真是太相信這個男人了。
“當然,張師傅的燒烤,整個京城都獨一無二,包你吃了還想吃,”鄭默毫不在意楊如意地指責,“張哥,先來二十串五花,二十串排骨,二十串掌中寶,二十串羊肉,二十串雞尖,十串雞翅,十串大腰子,一條烤魚。”
“好咧,先里面坐,”三十來歲的張哥頭都不抬,繼而提高聲音道,“臭小子,來客人了,上茶。”
“知道了。”沙啞的聲音響起,一個十四五歲,身材結實,面帶憨厚的半大小子踢踢踏踏地走了出來,看見鄭默,眼神頓時發(fā)亮,“鄭大哥,你來了。”
“噗嗤?!睏钊缫庖粋€沒忍住,大笑起來。
“臭小子,亂叫什么?”鄭默也黑著臉,“我叫你爹張哥,你叫鄭大哥,這不是亂了輩分嘛。”
“那我叫你鄭少吧,”半大小子張了張嘴,又咽了回去,無奈道,“你最近都怎么不來?我可想你了?!?p> “想我也沒用,說什么都不會讓你加入漕幫,”鄭默親切地拍了拍他,“阿牛,你爹就你這么一個兒子,好好接下他的生意,到時娶個媳婦,生個小子,不準胡思亂想?!?p> “我不喜歡燒烤,”叫阿牛的男孩領著兩人,穿過人群,來到角落的桌子,又提過大提壺,灌滿了桌上的茶壺,“我認識的人,都要么加入了漕幫,要么去了學堂,就我還在這里跑腿?!?p> 楊如意小心翼翼地坐下,看著桌上那一層黑黑的油垢發(fā)呆,自己有多長時間沒有到這種小店吃飯了,不說前世,進出的都是高級飯店和賓館,哪怕是穿越到這里,出去吃飯也是有名的酒樓,動不動還進包廂。
“不想跑腿,那你也去讀書,漕幫的學堂對所有幫中子弟開放,”鄭默不理會他的抱怨,“你爹曾經也為幫里出生入死,你又不是不能去?!?p> “我看書頭疼,”阿牛一臉驚悚,露出不堪回首的表情,“還動不動的想睡覺,夫子打人手板可疼了?!?p> “活該你只能做燒烤,還不去看著火候。”張哥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手里端著盤子,一巴掌拍在兒子頭上,“默哥兒今天怎么有空過來?”
“想你的燒烤了,正好帶個朋友過來嘗嘗,”鄭默站起身接過盤子,看著阿牛的背影,“還是得讓他學點知識,不然一輩子只能窩在這里,幫里花費偌大的精力,也是想他們有點出息?!?p> “你以為我不想,可惜沒辦法,”張哥坐了下來,對楊如意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嘆息道,“在學堂念了兩年,字沒識幾個,隔過幾天,就被人找到家里,不是上課睡覺,就是和誰打架了,或是又捉弄夫子了,每次都得陪笑臉。”
“男孩子嘛,調皮一點也正常,”鄭默出聲安慰道,“誰還不是從那個年紀過來的。”
“你是嗎?”張哥嗤笑道,“記得幫主動不動就在我們面前夸你少年老成,讀書用功,從不讓他操心,耳朵里都聽出繭了。”
“那又有什么用,他還不是不讓我參加科舉,”鄭默的表情有點陰沉,“那曾經是我的夢想?!?p> “默哥兒,你也不要怪幫主,”張哥毫不在意他的態(tài)度,“幫里需要一個文武雙全的人來接手,這也是我們這些老家伙的態(tài)度。”
“用道德文章來說服大家和平相處嗎?”鄭默譏諷道。
“你雖然沒有參加科舉,卻進入過國子監(jiān)讀書,”張哥一臉嚴肅正經的道,“那里是什么地方,盛產朝廷官員的地方,同窗之誼,就是一筆很大的財富,這也是當初幫主花大價錢,送你過去的初衷?!?p> 鄭默陰著臉不說話,張哥站起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難得你帶女人過來吃飯,給我個機會,這頓算我的。”
“把我存在這里的好酒拿過來,”鄭默對著背影喊道,打起精神示意楊如意,“張哥有獨家秘方的,提前腌制過,味道都滲透進去了,嘗嘗?!?p> 楊如意先拿起一串帶部分肥肉的烤串,肉脂都被火焰一點點逼出來了,咬起來滋滋作響,絲毫沒有干巴巴的感覺,香味又濃,吃起來又不太膩,入口即化,滿嘴油香,滋味確實不錯。
“怎么樣,沒騙你吧?”鄭默拿過送上來的酒,擱在小爐子上,又放入姜絲,看著對方一連吃了兩串,才有點得意的道,“當初張哥從漕幫退出,不過兩年,就買下了這家店,就是老顧客們的幫襯?!?p> “確實不錯,”楊如意端起杯子,看見里面有很明顯的茶垢,皺了皺眉,還是喝了一口,沖淡嘴里的油膩就放在桌子上,“只不過你的心情看起來不太好?!?p> “要你多管?!编嵞粗男幼鳎瑳]好氣的道,“沒看出來,你還挺講究,想不通,想不通?!?p> “漕幫幫主著眼長遠啊,”楊如意看了他一眼,不接話,轉而問道,“又是送你進國子監(jiān),又是辦學堂,他想做什么?”
“以你的出身,還這么多講究,”鄭默自顧自地說話,“扛上王家,也能面不改色,誰給你的勇氣?”
“還有和當朝首相家的婚姻,”楊如意的回答更是驢唇不對馬嘴,“權勢加海量金錢加大量識字的人,不要二十年,鄭家在京城,也算是一股不小的勢力,鄭幫主果然深謀遠慮,佩服佩服?!?p> “考中進士的同鄉(xiāng)娶了別人,救命的恩人和人家又是一伙的,”鄭默的臉色更黑了幾分,“還敢呆在京城,不知道死字怎么寫嗎?”
楊如意恨恨地看著他,吃完美食的愉悅心情蕩然無存,鄭默嘿嘿笑著,提起酒壺倒了兩杯酒,“不是要喝酒嗎?喝吧!”
“今天遇見你的時候,你的情緒不太對,到底發(fā)生什么了?如果方便的話,不妨說出來聽聽?!?p> “唉,沒什么大事,就是一個好朋友成親了,心情不好,有點胡思亂想而已。”楊如意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嘆了口氣掩飾道。
“原來如此,”鄭默看出她的言不由衷,也不點破,“是那個天天跟在你后面的小姑娘嗎?她好像很怕我。”
“嗯,就是她,”楊如意示意鄭默倒酒,聲音低落的道,“這還不都怪你,每次見面打打殺殺的,人家從小就是乖乖女,哪里見過這種血腥的事。”
“這也能怪我身上?每次遇見你們都沒好事?!编嵞星溃澳悄阍趺匆稽c感覺也沒有,動不動還敢挖苦我,膽子不小啊?!?p> “我想死,又怕死,”楊如意端著酒杯,目光迷離,“我很想念父母和哥哥們,你說如果死了,會不會就能回到他們身邊?”
“為什么死了,才有可能回到他們身邊?”鄭默疑惑問道,“想他們了就回去啊,快馬加鞭也就十來天?!?p> “你不懂的,回不去了,”楊如意再次飲盡杯中酒,臉色迅速惹上潮紅,伸出杯子示意倒酒,低聲喃喃道,“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p> “好好,回不去了,”鄭默算是看出來了,人家這是想借酒澆愁,倒了小半杯,低聲勸道,“你慢點喝,別看這酒入口綿柔,后勁可不小?!?p> “小看人,當年我也是直接對著瓶子喝酒的,”楊如意的神志已有點不清醒,傻笑著得意道,“好多生意都是我喝酒談下來的?!?p> “你這酒量也太差了吧?”鄭默有點目瞪口呆,看著對方嘿嘿傻笑,“上次也沒見你醉得這么快啊?!?p> “我沒醉,”楊如意喝完酒,再次伸出酒杯,“這酒不錯,下次我請你喝更好的。”
鄭默看著伸在面前的手,靈機一動,提起茶壺倒?jié)M,楊如意不疑有它,喝完還仔細品了品,“這酒不好,有點淡?!?p> 說完,一頭栽在桌子上,竟是睡了過去

望出瑯琊
PS:先更后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