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圍坐在廚房之中,也能輕而易舉的察覺到院中的騷亂。
然后伴隨著哼哼唧唧的聲音,看來是年豬登場了。這年豬似是走一步哼三聲,以至于方潛淵能用耳朵看清年豬的行走路線。
像是突發(fā)變故,本就略顯急促不安的哼哼唧唧,此刻變成扯著嗓子的哀嚎,仿佛那年豬正伸長脖子仰著頭——
“出去看看吧?”方潛淵像是自言自語,莫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廚房門口。
方潛淵唯恐錯過,快步向前,自己還沒見過殺豬呢!
怪不得年豬在哀嚎,雖然不是五花大綁,但四肢顯然已經(jīng)牢牢拴在這張大桌子上,又似是因為不放心,還有人正按著這年豬的四肢,看樣子并不輕松。
琉音也開始張望,看著不高的桌子上躺著白晃晃的年豬。
這就是殺豬刀嗎?方潛淵不得不承認(rèn)這是第一次見,眼見屠夫離年豬越來越近,方潛淵卻突然不想看下去——
既然可以看,也可以不看,那為何要看?
沒有如此這般的大道理,方潛淵只是不想看。所以轉(zhuǎn)過身低下頭,哀嚎聲混雜著人聲,這豬叫聲顯然已經(jīng)歇斯底里,仿佛這年豬就站在方潛淵的耳旁一樣——
哀嚎戛然而止,世界似乎恢復(fù)了清靜,方潛淵不知道應(yīng)該作何反應(yīng),是該慶幸還是貓哭耗子?
緩緩轉(zhuǎn)身,卻看到同樣沒有直視殺豬的琉音,她也轉(zhuǎn)身低頭此刻與方潛淵四目相對。三人之中唯有莫駐足張望,顯然一覽無遺,沒有錯過任何的細(xì)節(jié)。
殺年豬并不是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瞬間,因為此刻還在放血。年豬的喉嚨處正不斷涌現(xiàn)著,流進木盆之中。
為什么要看這些?方潛淵連連搖頭,而且弦高為什么一副在那里幫忙的樣子?
還是繼續(xù)去烤火吧!
方潛淵突然看見面無表情的莫。在別人眼里,這小子或許是面無表情、直視前方,但在方潛淵看來——
這小子分明是受到的震撼過于強烈,導(dǎo)致整個人呆愣在原地!
方潛淵又異常不厚道的笑了起來,一行四人又有誰沒見過死亡呢?更何況是劍術(shù)高超的莫?如今看個殺年豬,一個個卻像是幼小的心靈受到難以承受的刺激一樣。
這熱鬧豈是長了眼睛就能看的?
方潛淵推搡著莫,“進去吧、進去!”
圍坐在火盆前,琉音滿臉好奇的看著面無表情的莫,莫似是并未察覺到琉音的視線。
眼前之人不再是凌云宗的親傳弟子,只是莫而已,只是方潛淵所說的饅頭。
“怎么樣,暖和嗎?”奶奶拎著木桶走進廚房,左手拿著葫蘆做的水瓢,視線的終點正是莫。
方潛淵用腳撞了撞莫的包跟拖鞋,朝莫使著眼色。
莫像是這才反應(yīng)過來,一邊點頭示意,一邊說道,“暖和?!?p> “那就好!”奶奶像是吃了定心丸,笑容愈盛,走到灶臺邊又突然看向方潛淵,“放心,還有雙鞋子正在做,到時候你來穿!”
“不用、不用,我又不像他們,連自己冷不冷都不知道?!狈綕摐Y洋溢著笑容拒絕道,“還是給這個粽子,或者外面的那個胖子!”
順著方潛淵指著的人,奶奶似乎才明白誰是粽子,笑容再次綻放,開始舀著鍋內(nèi)所剩不多的熱水。
粽子滿臉的認(rèn)真,微微搖頭后攤出小手,“看,一點兒也不冷哦!”
琉音的掌心居然升騰著熱氣,像是緩慢躍動的火苗一樣。相較之下,原來方潛淵才是手冷的那個人。
“哇,居然冒煙了,看來這粽子已經(jīng)煮熟?!狈綕摐Y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
“嘻嘻——”
“熱水呢?”屠夫像是突然闖了進來,看著奶奶。
“這個——”奶奶似是有些為難,“可能不太夠。”
“這怎么能行?!”屠夫的嗓門異常洪亮,震得方潛淵耳朵嗡嗡作響,“他們,讓他們來燒水!”
顯然上仙的身份出現(xiàn)了些許偏差,怎么就突然淪為燒水小弟?
然而回過神來,方潛淵正拿著剃刀在刮豬毛,琉音則是坐在小凳子上添柴燒水,莫呢?
方潛淵抬頭東張西望,卻并沒有看見莫的身影。倒是弦高,手持菜刀和大家有說有笑,顯得異常熟稔,看來有廚藝傍身確實是件好事。
這剃刀確實鋒利,但沒有開水的幫助,豬毛簡直就是鋼針——方潛淵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顯然又惹出事端。
但愿沒人發(fā)現(xiàn)這六對兩排少了其中之一,我可真不是故意的。
至于何為“六對兩排”,方潛淵卻是不愿過多解釋。
一共十二個,少了一個應(yīng)該沒問題吧?應(yīng)該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吧?方潛淵又開始東張西望,這絕對是誤傷,而且幸虧是死豬,否則的話,怕是躺在豬圈里哼哼唧唧的就是自己了。
對了,死不認(rèn)賬!
靈光一閃,方潛淵想出對策。這分明是剃刀太鋒利的錯,與我何干?
刮下來的豬毛并不能隨意丟棄,而是集中起來,據(jù)說還可以用豬毛做刷子?方潛淵仿佛這才明白何為渾身是寶。
讓上仙在這里刮豬毛?你們是不是對上仙二字有什么誤解?
方潛淵滿臉無奈的苦笑著,尤其是看著此刻弦高的笑容,方潛淵有理由懷疑其實是弦高出賣了眾人,使得大家變成雜工。
莫呢?方潛淵一直在尋找莫的蹤影,廚房早已查看過,他并不在。
那他去哪了?
我在這刮豬毛,他卻優(yōu)哉游哉的在喝茶?方潛淵連連搖頭,隨后揶揄的笑了起來——這可是在村里,即使皇帝老兒來了也要下地干活。
時至中午,明明服食過三日辟谷丹的方潛淵卻突然有些餓,看向還在添柴燒水的琉音,四目相對,琉音又開始傻笑,而傻笑似是會傳染,方潛淵也不知說什么好,無奈的笑了起來。
“來,小伙子!”屠夫突然站在方潛淵面前,伸手遞來一把斧頭。
“???”方潛淵茫然失措,斧頭?讓我開天辟地嗎?
“你這年紀(jì),有力氣吧?”明明是問句,但這語氣分明是在自問自答,屠夫瞪著銅陵般的眼睛看著方潛淵。
“應(yīng)該、應(yīng)該有吧?”舞刀弄劍近一年的方潛淵,此刻居然沒有足夠的底氣承認(rèn)事實。
“那就行,來,把這腦袋蓋子劈開,中午燉著吃!”屠夫似是理所當(dāng)然的指向那個碩大的豬頭,豬頭上的耳朵、鼻子之類的都已割下,此刻宛如一個樹樁。
啥?!
“咳咳咳!”方潛淵一陣劇烈的咳嗽,管你是腦袋還是蓋子,居然讓我來劈?咋不讓我天打雷劈給你看?
這哪是高估方潛淵,分明是過于抬舉方潛淵,方潛淵急忙搖頭擺手拒絕。
“這小人這么秀氣,怎么可能做出這種事?”有人開始幫忙解圍。
“是啊,還是你自己來吧!別為難別人了?!?p> 小人?從語氣聽來并不是與君子相對的那個小人,更像是“小小的人兒”的簡稱,至于這個秀氣——
秀氣?我?我秀氣?
想我堂堂七尺男兒,虎背熊腰,膀大腰圓,居然說我秀氣?話說這不是形容姑娘的嗎?
然而方潛淵又豈敢出聲辯駁。既然不秀氣,那就來劈腦袋蓋子?
我秀氣、我秀氣,我是真的秀氣!
“不是還有一個嗎?”屠夫似是放過方潛淵,又開始搜尋莫的蹤影。
呼——
不知為何,方潛淵突然想起了司馬懿。隨后扭頭看著琉音,瞪大眼睛看著琉音,又看向屠夫——
你是不是眼神不太好,不秀氣的你非要說秀氣,真正秀氣的你又視而不見——
你咋不讓琉音來劈腦袋蓋子?
忿忿不平,方潛淵至今不明白為何突然會提議讓自己來干這種事。
所幸,這飛來橫禍又自己飛走,總算相安無事。又是一陣忙碌,剁碎切好的腦袋蓋子與白蘿卜在鍋內(nèi)咕嚕咕嚕聊著天。
終于開飯!
“你從哪冒出來的?”方潛淵端著飯碗,圍坐在爐邊,看著面無表情的莫。
莫只是看了一眼方潛淵——無需多言,僅僅一個眼神就讓方潛淵連連點頭,這小子絕對不是躲到哪優(yōu)哉游哉的喝茶去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
“你去做什么了?”又是新的疑問浮起,方潛淵繼續(xù)追問。
莫正準(zhǔn)備說話,卻是奶奶過來了,“你們?nèi)ノ堇锷献雷映园?,怎么能在這里!”
四人之中唯有弦高在屋里,三人并排而坐圍著這口大鍋,還有村里的其他人也在。
“這樣暖和一點,而且也更熱鬧!”方潛淵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洋溢著笑容,琉音則在一旁連連點頭。
“問那么多干嘛,他們心里沒數(shù)嗎?”一位與奶奶年紀(jì)相仿的婆婆一邊說著,一邊為奶奶搬著椅子。
“這、這也太怠慢了!”奶奶依舊皺著眉,似乎委屈了這些客人,“明明是請來喝湯的,卻還讓你們幫忙,這——”
“你別說,看著挺秀氣的小伙子,干起事來一點兒也不秀氣?!逼牌潘剖且_始夸贊,方潛淵聞言微微低頭,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叫他幫忙洗大腸,一句怨言都沒有!”婆婆說著,看向了莫。
大腸?洗?洗大腸?莫洗大腸?
方潛淵呆愣在原地,滿臉的錯愕,隨后看向莫——
怪得不一直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