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亦昉坐在奉天門東南的十字街口,盯著出入城門的各色官吏。
說也奇怪,安亦昉就這樣明目張膽地坐了一天,反而沒人注意。期間遇到三組牙中軍巡邏隊,不僅沒有查問過一次,甚至經(jīng)過時都沒有停頓。
一直等到酉時,看到一輛馬車出了奉天門朝東駛來。車夫頭戴笠帽,手揚牛皮小鞭,趕著兩匹馬不慌不忙地走著,行至安亦昉蹲坐的路口時轉(zhuǎn)向南行,車軛上兩個鑾鈴叮當作響。馬車不大,車軫寬厚,青色帷幔將車輿圍得嚴嚴實實。
安亦昉站起身,悄悄跟在后面三丈遠的位置。
馬車往南又行了三個街口,往東拐進小巷之后,停在一處府邸門前,朱紅色府門上掛一木牌,上書“楊府”二字。車夫跳下馬車,在車輪下放好木軔。帷幔掀開,下來一個中年男人,頭戴硬腳幞頭,身穿圓領(lǐng)窄袖深綠朝服,下施一道橫襕,腳套黑色官靴,踩著仆人搬出來的馬凳下車,徑直走進府門。車夫移開木軔,趕著馬車繞到后院。
安亦昉躲在遠處,等府門關(guān)上后,尋著車轍來到后院。院門緊閉,安亦昉推了推,已經(jīng)閂上,往后退了兩步,觀察左右。青色院墻一丈來高,院內(nèi)榆樹枝杈貼著墻頂伸到巷中。
此處多為朝臣宅第,不似西北偏僻,只能入夜之后再來打探,安亦昉不敢久留,邁步離開。
往東走了大概二里,逐漸偏僻,見到一處荒廢的苗圃果園,木欄圍墻破爛不堪,多已傾覆,只有院門直直立著,對開的兩扇門板上掛有一串鐵鏈,鏈上一把鐵鎖。門側(cè)豎著一個牌子,隱約能看出的靄芳苑幾個字頗有韻味,下面的落款模糊不清,無法辨認出自何人之手。園里雜草叢生,從外看去,面積不小。安亦昉又往前走了一段,趁著四下無人,緊跑兩步翻進園中。
穿過一排枝條及地的垂柳,邁上青石鋪地的曲徑。徑窮路轉(zhuǎn),是一片荒蕪的花畦,枯枝藤蔓盤繞石架,幾朵光禿禿的花萼點綴其中,沒有一絲生機。干涸的水池中幾塊巨大的圓石被曬得慘白,池邊的竹亭只剩下坍塌的頂面掛在亭中長條石凳上,幾根裂口的竹竿斜插進池中。再往深處,是成片的乾棗樹和鳳棲梨樹,棗林幽幽,梨花如雪。安亦昉找了塊平整的草地躺下,悠閑地翹起二郎腿,口銜狗尾巴草望著天空的流云。
宵禁街鼓鳴過,安亦昉用外氅包好行囊,藏在池底的亂石下,緊了緊袖口,黑巾裹頭,腰挎橫刀,手提一截竹竿,直奔楊府而去。
來到后院墻外,把竹竿一頭頂在路面的磚縫間,另外一頭抵在墻上。安亦昉用腳踩踩竹竿,覺得還算牢固,助跑兩步踏上竹竿,借著彈力攀上墻頭。
翻墻進入后院,躲在榆樹后面探頭觀望。馬廄在院子西北角落里,馬在槽中吃著夜草,偶爾打幾下響鼻。兩架馬車停在南邊,緊鄰下人房的窗下,窗里點著燈,屋內(nèi)不時傳出嬉笑聲。安亦昉提住一口氣,躡手躡腳走到馬車旁,其中一輛正是白天所見的那輛官車;另外一輛稍小,也是四面帷幔,應(yīng)該是府中女眷所用。安亦昉撩開大車帷幔,正要借著窗內(nèi)燈光仔細查看,最東面一間屋內(nèi)傳出木屐拖在地上的腳步聲,安亦昉一驚,幾步躥到馬廄旁邊,躲在外欄的暗影里。
房門打開,屋中出來一人,雙手端著木盆,往外走了兩步,把盆中的水橫潑在院里,不經(jīng)意間看到馬車帷幔掀開,把盆放在門廊的柱子下面,用腳往里踢了踢,朝馬車走過去。來到車前,把頭伸進車廂內(nèi),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將帷幔整理好,打著哈欠回到屋中,關(guān)門熄燈。
不多時,另外幾間房中的油燈也漸次熄滅,院中寂靜無聲。安亦昉再次走到兩車之間,掀開帷幔查看車內(nèi),俯身查看車底,昏暗中雖然看得不甚清楚,但也能判斷出不管是車內(nèi)還是車底,都藏不下自己??磥硪腚S著這輛馬車進入內(nèi)城,還需要另想辦法。
將帷?;謴?fù)原貌,攀著榆樹跳到墻外,拾起竹竿,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