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生活在城市里的時候,也看過數(shù)次對巫女的處刑,除了極少數(shù)的真切有罪的囚徒們沉默著等待死亡降臨,絕大多數(shù)無辜的女孩們都在刑臺前驚恐地哭喊,想要向教會和周遭的領(lǐng)主們證明自己沒有和魔鬼交易,她們?yōu)榱俗C明自己的清白,可以做任何的事情。
然而有資格為自己辯護的終究是少數(shù)——她們中的大多數(shù)都是初入社交場不知輕重得罪了大貴族的女孩,可能是某位貴族的情婦不甘心居于地下,想要登堂入室地站在人們面前,又或是知道了一點微不足道的秘密就沾沾自喜想要靠威脅過上富足生活,逼得領(lǐng)主們不得不處理。
當然其中也不乏某些自持矜貴不肯賞光惡言相向的交際花,又或者是某家小姐秘而不宣的情敵。
一旦被指控為巫女,她們的證詞,就幾乎再不會有人相信。
真正的魔鬼哪有那么容易就遇見?更遑論付出讓他們滿意的代價用以交易。幾千年前最早的那一代貴族里傳承著神贈下的力量,早就將絕大多數(shù)的魔鬼都趕到了永恒冬季的邊境。
曾經(jīng)需要嚴肅以對的審判,現(xiàn)下不過是領(lǐng)主們擺脫麻煩的手段而已。
他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小貴族,因為祖上的功勛得受蔭蔽,沒有神賜的血液支撐,地位比之上層的大貴族們遠遠不及,他原本以為他的領(lǐng)地上,永遠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
但變化永遠比預(yù)想來的迅疾……現(xiàn)在就有這樣一個女孩,性命被握在他的手里。一想到那女孩得知自己可能面臨的命運之后痛哭流涕的樣子,他的心中就微微生出了些憫意。
他正想著要如何表現(xiàn)的大度一些寬恕這女孩的罪行再勸她趁早離開這里的時候,樓館的鐵門,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自己的視野里。
他的目光越過鐵門的時候少不了驚了一驚,自他幼時就已荒廢了的灰黑樓館,在他印象里的模樣是枯藤圍繞雜草叢生,落地窗上遍布裂痕,晶瑩破碎之后只能無聲跌進泥土里。
可是現(xiàn)下里植滿了玫瑰的庭院中草坪修理整齊,燈火映亮小徑,每一扇窗戶之內(nèi)都有燈輝映出窗簾柔軟搖曳的影,爬在樓館墻壁上的枯藤早就被鏟除,取而代之的是蔓生的薔薇“新月”,開著美麗的淡黃色花朵爬滿墻壁。
他說不上來那個女人是什么時候搬來的,但總歸不至月余,只這樣短的時間里就把荒廢的樓館變作了小型的城堡仿佛常年在此安居,他多少有些無法想象這樣的工作效率。
夜風(fēng)拂過脖頸,以致班尼迪克微微戰(zhàn)栗,他曾聽過魔鬼的傳說,侍奉他們身側(cè)的有花木化為的妖精,在他們扮作人類的時候就裝作園丁,照料著魔鬼無人得以進犯的園庭。
他正想著,就有隨從出現(xiàn)在門后問明來意,盡管他的語氣里并無什么不太恰當之處,但當他開了門引著他踏上通往樓館的小徑的時候,還是讓班尼覺得像是被某家的總管帶領(lǐng)著前去拜望一位貴賓。
少女還未睡下,就在她自己的書房里等著。他想起出門前伊麗莎白口中的少女,特莉雅,那非是姓氏也非全名,就算在城市里似乎也沒有見過同名,只是這個尾音被伊麗莎白念出的時候,他聽在耳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少女仍穿著黑色的裙裝,卻并不是下午他在自家門外所見過的那套,更加的輕軟隨意,顯出她原本就不如何熟碩的年紀,斯拉格猜測著少女的年齡,或許是十七八,或許是二十二一?
然而少女卻并未看著他,她的手邊有一個小盒子百無聊賴地躺著,一枚色澤瑩亮的血紅色寶石鑲嵌在戒面上,大約又是什么追求者送來的東西,卻被她棄如敝履。
隨從引著班尼迪克站在了門前便轉(zhuǎn)身離去,班尼迪克等了良久才確定少女確實是沒有發(fā)覺自己的來臨,便輕輕地咳了一聲。
少女慢悠悠地轉(zhuǎn)過頭來,見到是他,也未起身,只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個動作多少激起了班尼心底一線引而不發(fā)的怒氣,然而他并沒有指責(zé)什么,只極自然地坐到了少女書桌對面的高背椅里。
“斯拉格少爺?shù)氖虑?,我深感遺憾?!鄙倥穆曇舨粠鸱?,只啪地一聲把那只黑色緞面的戒指盒合攏起來推到了一邊,仿佛不愿被人看見也不想提及,班尼迪克很是配合地沒有把目光投過去,也聽得出少女的聲音中并沒有什么遺憾的成分在其里。
“我就是為了這件事來找你的,特莉雅小姐,我聽我的女兒說這是你的名字,冒昧這樣稱呼多少失禮,”斯拉格壓住心頭的不快,故作腔調(diào)地清了清嗓子,“我很遺憾地通知你特莉雅小姐,你在巴捷爾的土地上,面臨被指控為巫女的命運?!彼剖巧畋磉z憾般,他痛心地閉上了眼睛。
他十分滿意自己說這話時巧妙夾雜進去的遺憾和嘆息,并確信對于這樣一個年輕女孩而言,不啻為致命打擊,然而他等了許久,少女別說是發(fā)出聲音,就是呼吸的節(jié)奏也不曾錯亂些許。
他多少訝然地睜了眼,只見趴在對面的少女用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戳按著戒指盒,半晌不見響動之后才轉(zhuǎn)過臉來望著班尼。
“沒了?”
斯拉格子爵深感有必要強調(diào)一下這件事的嚴重性。
“我是說你被指控為巫女,特莉雅小姐,”眼見自己的話遲遲未能造成自己想要的效果,班尼迪克不由得懷疑這女孩是不是真的知道被指控為巫女后所面臨的命運。
“嗯?!焙诎l(fā)的少女漫不經(jīng)心地點著頭,“我聽到了。”
“你理解這類指控的含義么?”班尼迪克幾乎有些想笑了。
“與惡魔交易,換取人類不應(yīng)擁有的力量的女性,一旦落實,就會面臨被燒死或者絞死的命運。”少女看起來仍是云淡風(fēng)輕,眸光微轉(zhuǎn),直直迎向班尼的眼睛,“證據(jù)呢?”
少女長睫開闔時像極了黃昏時烏鴉歸巢振翅,恍惚里班尼迪克似乎有那么一點頭緒知道為什么杰斯奇會喜歡這樣的少女,她并非是那種見之驚艷之人,但是她的每一個轉(zhuǎn)臉抬眼,細微動作里都隱著一種難以形容的風(fēng)姿,不可置疑地吸引著人們的眼睛。
斯拉格子爵微不可察地甩了甩頭,將這種亂七八糟的想法從腦海里驅(qū)逐出去。
“你的吸引力?!彼M量把聲音放輕,“這就是你和魔鬼所交易的東西?!?p> 少女看上去既不驚異也不困惑,反像是強忍著笑意。
“這是證據(jù)?”
“你有什么想反駁的嗎?”斯拉格子爵感到有些惱火,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向后靠在了高背椅里,“我的兒子自是不必提,酒館的老板杰里米,那個自稱詩人的浪子賽斯,都被你所吸引?!?p> “酒館的老板叫杰里米?”少女微微地偏了偏頭,“您還是第一個告訴我的人,那位賽斯先生倒是送了我一束玫瑰,我看著還算好看,就讓人放在了餐廳的花瓶里,過了這樣兩天,怕是早被替了下去,至于您的兒子……”她牽一牽嘴角,“雖然現(xiàn)在問不太禮貌,不過他叫什么?伊麗莎白并沒有跟我提過?!奔毭艿难z浮現(xiàn)在了斯拉格子爵的眼睛里,他現(xiàn)在必須全力以赴地攥緊拳頭,才不致做出跳起來拍桌子那般失禮的事情。
“你的辯解我收下了,”努力平復(fù)之后,斯拉格子爵冷哼一聲,“等待著你的,會是教會和領(lǐng)主的審議?!?p> “你并沒有拿出有足夠說服力的證據(jù),”少女不緊不慢地指出,“在法律上,你并沒有這么做的權(quán)力?!?p> “權(quán)力?”班尼幾乎笑出聲來,聲音里帶著殘忍的快意,“特莉雅小姐,貴族的身份本身就意味著權(quán)力,在這片領(lǐng)土之上,貴族所說過的話,就是法律。”
“貴族所說過的話就是法律?”特莉雅若有所思地琢磨著這句話,半晌之后便露出了笑意,“我知道了?!?p> “我們被賦予的就是這樣的權(quán)令……”班尼迪克站起身來,雙手撐住桌子微微傾向少女的身形,他的語調(diào)稱得上優(yōu)雅,夾帶了某種勸誘的意味,“所以,作為此地的領(lǐng)主,我也有權(quán)完全免除你的罪行?!彼蛑倥谧郎系氖直凵斐鍪秩?,她的樣子讓他想起舞劇里的白天鵝,只可惜穿著夜色染就的黑衣,卻仍遮掩不了她無辜且無知的本來面目。黑色的裙裝映襯著少女素白的肌膚,就像是天鵝不染塵埃的絨羽。
如果她愿意屈從,就像是城市中被指控為巫女的女孩子們向大領(lǐng)主們求饒的那樣,他不介意饒這只幼小的天鵝一命,畢竟她還在成長,畢竟她如此的美麗。
讓人想要占據(jù)。
他幾乎要捉住她纖細白皙的手腕了。
“只要你愿意……”
喀嚓一聲輕響,冰涼的堅硬輕輕抵住了子爵的額心,少女的面上再無半分笑意,平靜而冷淡地迎著他的眼睛。
一柄銀色的火銃,正握在那只驕傲的天鵝手里。
斯拉格子爵背后的冷汗驟然冒出又凝結(jié)匯聚,他微微退了一步,舉起雙手,示意自己并無敵意。
少女不慌不急,舉著火銃慢慢站起,語氣仍是毫無波瀾的平靜。
“已經(jīng)太晚了,斯拉格子爵?!彼f著,話語里卻透不出分毫的關(guān)心,槍口仍指著班尼迪克的額心,“你剛剛失去了兒子,不如不要讓夫人跟著擔(dān)心。”
班尼迪克沒有回答,他舉著雙手,緩慢地倒退著退出她的書房,然后轉(zhuǎn)過身去沖下樓梯沖出樓館,沿著小徑消失到鐵門的外面去。
樓館內(nèi)的傭人,只有一名侍從和兩個侍女,他們都站在一樓的門廳里,望著從女主人的書房里慌忙逃離的子爵先生,三人的面上都毫不意外地浮現(xiàn)了憫意。
班尼最恨這樣的神情。
夜霧遮蔽了窄街,燈火不明。
侍從關(guān)上了鐵門,落鎖時發(fā)出金屬碰撞特有的顫音。三人都聚集到了少女的書房里,只看她扯了一條長絨的披巾把自己裹了起來,那柄火銃還一下一下地轉(zhuǎn)在她的左手里。
窄街的另一端,兩名身材粗壯的侍仆正幫著漢斯爵士把裝滿衣物和器具的杉木箱子塞進破舊的馬車里。漢斯爵士叼著他的老煙斗,燃著的煙絲在夜色中呈現(xiàn)出一個橘紅的小光點,隨著他的吐息忽滅忽明。
他久久地望著對面斯拉格家族的宅邸,像是想要把夜色與樓館的燈火,都深刻在自己的記憶里。
“親愛的,我還是不明白……”漢斯夫人抱著他們才七歲的女兒珍妮,站在丈夫的身后問的猶豫,“我們……有必要現(xiàn)在就走么?這還是夜里,能走到哪兒去?”
“相信我,瑪麗?!睗h斯爵士叼著煙斗神情陰郁,“你很快就會感謝我的這個決定,去哪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在這里。”他取下煙斗,在樹干上磕了幾下,燃盡的黑色煙灰從煙斗中掉落下去,漢斯爵士最后環(huán)顧了一眼在夜色里沉眠的小鎮(zhèn),拉著夫人和女兒一起擠到了馬車上去。
“巴捷爾……很快就會成為地圖上不再存在的東西?!?p> Chapter·5公爵與烏鴉
鎮(zhèn)民們是在第二天的黎明涌入窄街最東面的樓館的。
斯拉格子爵的審判書在天亮之前就被貼滿了巴捷爾的街頭巷尾,早起的鎮(zhèn)民第一眼就能看到這個昨夜里還不存在的東西。盡管位于山間的巴捷爾鎮(zhèn)里,能夠正確拼讀的鎮(zhèn)民著實有限,但守在一邊的賽斯,非常樂意一遍又一遍地念給他們聽。
審判書中十分沉痛地正式通知了斯拉格家族的繼承人,杰斯奇·斯拉格逝世的消息,葬禮將在今日上午十一點舉行,同時宣稱他的過世不是意外,是因為受到了巫女的吸引。子爵痛斥了一番特莉雅與魔鬼勾結(jié)的無恥行徑,宣判她理應(yīng)受死,為被她蠱惑的無辜人們償命,而她的處刑,會在同天的上午十點舉行,這一審判已經(jīng)連夜由信鴿遞交到東方的領(lǐng)主,米涅沃爾女公爵的那里去,相信她很快就會受理。
審判書的最后還堂而皇之地再次闡明魔鬼是人類無法與之議和的天敵,任何對魔鬼的探究都應(yīng)被譴責(zé),任何與魔鬼的交易都應(yīng)被審判受刑。神明的恩澤籠罩巴捷爾,人類的領(lǐng)土是魔鬼永遠無法進犯之地。
鎮(zhèn)民們一聽之下,紛紛相信那個外來的少女就是與魔鬼勾結(jié)的巫女,她的出現(xiàn)就是為了將魔鬼引至人類的領(lǐng)地,她是人類的叛徒,理應(yīng)受刑。
群情激憤的鎮(zhèn)民們扛著木棍或是鋤頭乃至于清理雜草的鐵耙沿著窄街沖向東面的樓館,渾然不覺庭院的鐵門乃至樓館的大門都大大方方地敞開在那里,像是歡迎人們進來做客一樣。
而特莉雅正坐在她餐廳的長桌盡頭,優(yōu)雅地飲下晨間的最后一杯紅茶。
面對突然沖入家門的鎮(zhèn)民她沒有分毫的意外和驚慌,飲下茶水之后便從從容容地走到了他們身邊去,這一舉動反而使得大批鎮(zhèn)民們驚慌地后退,最后還是幾個大著膽子的年輕人為她帶上了鐐銬,挾持著她往鎮(zhèn)中那曾經(jīng)舉辦過舞會的廣場行去。
教堂就在廣場的后面,那個名為杰斯奇·斯拉格的年輕人正躺在白色的玫瑰和百合之間,渾然不知他戀慕的少女被麻繩縛住了手腳,被人在頸項上套上了絞索。
而特莉雅聽不到這些,陽光烤的她有些熱,流出汗水把黑發(fā)黏膩在頸間。她完全沒有興趣聽取鎮(zhèn)民們或是發(fā)自內(nèi)心或是只是單純附和一般的叫喊,仿佛他們都是一群死人一般。她的目光久久地追逐著山間一雙飛舞盤旋的兀鷲,他們正等著今天的正餐。
想到這里她突然就笑了笑,黑發(fā)散亂的面上,幾乎看不到她勾了勾唇角。
杰克站在廣場臨時搭建起來的刑臺下面,外套里面塞著一支她曾從他手中挑選的“珍珠項鏈”,所有的尖刺都被提前削去,如同她們初見的那天。教堂鐘樓上的大鐘顯示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九點四十,他被擠在人群之中,只巴望著能在無人注意的情況下,在知更鳥的遺體邊放上一朵玫瑰。
而賽斯站在酒館外老板娘特意用好幾張桌子摞高的觀刑臺上,身邊是面色陰郁的杰里米老板,賽斯自然是沒有什么精力去考慮老板的心情如何的,他面露狂熱之色地望著他的夜鶯脖子上套著絞索,立在廣場正中安靜而乖巧。他只遺憾處死巫女的條例里沒有斬刑,因為據(jù)說有種魔鬼在砍掉一個頭后會原處長出六個頭來。若非是如此,等行刑結(jié)束之后,他真想要撲過去親吻她染血的頭顱。
不肯開口唱歌的夜鶯也是夜鶯,最重要的是,那是他的夜鶯。
是那個躺在玫瑰和百合見的已死之人無法奪走的夜鶯。
他至今記得昨天中午那個被他甩了很久的艾琳來到東方的樹林找他,那雙哭紅的眼睛里卻是從未出現(xiàn)過的瘋狂的得意。
她什么也沒跟他說,只是遞給了她一把鋼鋸。
而常年游離這片樹林的賽斯,自然知道金絲雀的巢在哪里。班尼迪克就坐在教堂門前特別設(shè)置的觀刑臺上,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天鵝驕傲的背影,看不到她窒息而死的景象,多少讓他的監(jiān)刑有些無趣。
不過那也無所謂吧,他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桌面。聽到鎮(zhèn)民闖進特莉雅家里卻沒有傷亡的時候,他多少松了口氣,但隨之而來就是新一波的氣憤。
——他就知道她不敢開槍的!
他居然被一個無權(quán)無勢的女人拿火銃頂著腦袋,而且最后還被嚇走了!
只是想起來,就足夠他的牙根發(fā)癢了。
重點不在于天鵝的死狀,而是她死去這件事本身。
縱然沒落,他身為貴族的尊嚴也不容挑釁!
少女的目光漸漸落了下去,從山間盤旋著的兀鷲,降落到那之下的林蔭,白色的車馬行進之地。
巴捷爾地處山間,并非是什么重要地點的必經(jīng)路線,四匹白馬拉拽著的馬車被身穿白色重鎧的百余位衛(wèi)兵們團團拱衛(wèi),正往山道上行來。
跳脫的孩子們最先意識到了——他們并無那樣的耐心專心盯著刑場上的巫女等行刑時刻的來臨,孩子們悄悄拉拽著父母的衣角,引著他們往山道的方向看去,而他們的動作自然也驚動了他們的朋友和鄰居,謾罵巫女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都化為嚶嚶嗡嗡的議論聲音。
斯拉格夫人揪著手帕從教堂里面出來坐到丈夫的身邊去,她望著巫女的背影,點一點頭顯得十分滿意,然后下一秒,就看到那白色的軍團拐出山道,向著巴捷爾的方向行來。
“……東邊并沒有說哪位大人物要過來觀刑吧?”斯拉格夫人略有不安地偏頭問她的丈夫,而班尼的雙眼發(fā)直,只望著馬車之前,四匹白馬馬蹄起落統(tǒng)一。
“四匹馬……”斯拉格子爵的聲音也帶了些顫意,“至少是……公爵一級?!?p> “公爵?!”斯拉格夫人震驚,“難道是米涅沃爾女公爵親臨?只為了一個巫女的處刑?”
“不,不像是她?!弊泳敉絹碓浇鸟R車喃喃輕語,下一秒?yún)s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樣,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他來不及同妻子解釋任何事,因為接近廣場的地方,白色的軍團已經(jīng)停止行進。因為無法斷定來人是誰,鎮(zhèn)民們也只能惶恐不安地向著軍團所在的地方躬身致意。
衛(wèi)兵們的白色盾牌統(tǒng)一落地,轟地一聲悶響回蕩在整座巴捷爾小鎮(zhèn)間,激起塵埃如同黎明時分濃重霧氣,它們組成高墻,窺探的目光無法接近。
沒有人敢抬起頭來,廣場上一片寂靜,只有腳步聲向著刑臺行進,不緩不急。
而脖子上套著絞索的巫女,目視著來人,似乎也沒有任何詫異。
斯拉格子爵帶著夫人躬身站在刑臺一側(cè),心驚膽戰(zhàn)地聽著來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在他們的面前消湮無息,他們不敢抬起頭來,只能看到來人一身白色的長禮服,翻起的袖口邊角,有金線刺繡的荊棘紋印。
“我見過那個圖案!”被母親牽著站在一側(cè)的伊麗莎白輕呼出聲,“就是特莉雅姐姐繡過的那個!她還說——”
她沒能說下去,斯拉格夫人狠狠地扯了她一下,痛的她再不敢發(fā)出什么聲音。
“特莉雅……特莉雅……”班尼翻過來覆過去地念著女兒曾經(jīng)提過的少女的名,一個荒謬的可能性,在他的腦海里漸漸成型。
“米涅沃爾女公爵,希絲特莉雅·沃爾沃斯因公不在封地,”他正安慰著自己那個預(yù)想全然不可能成真的時候,來人卻靜靜開口,發(fā)出像是最終審判一般的聲音。“本次巫女處刑,由我代行?!?p>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拱衛(wèi)在馬車周遭的白色衛(wèi)兵們便列隊分行,將刑臺、廣場和人群盡數(shù)圍攏。斯拉格和夫人在這個時候才敢稍稍抬起眼睛,卻只能看到近乎白的淡金長發(fā)落在紋繡了金色荊棘的披風(fēng)上,滿映天光,如神明收斂翅翼。
“那是蘭斯洛特,”斯拉格的嘴唇顫抖著幾乎逸出哀鳴,“他的封地在米涅沃爾之北,數(shù)位公爵之中,也是數(shù)他們兩人……”
他沒能再說下去,因為他終究發(fā)現(xiàn)那個不可能,正一點一點戳穿所有看似存在的荒謬,真切地站到人們的眼前去。
踏上刑臺的公爵抽出了佩在腰間的十字劍,泛著盈藍光輝的劍鋒迎住巫女的胸口,復(fù)又輕輕上挪。
他笑了笑,一劍斬落下去。
絞索從少女的頸間斷裂,再往后便是束縛了她手腳的鐐銬。白發(fā)的公爵執(zhí)住她的手,手指從她的肩頭劃至指尖,因為粗暴捆綁所挫傷的傷口,如同被流水撫平般不見了蹤影。
那便是神贈的恩澤。
他放了手,望著少女站在眼前,面上似生笑意。
“失禮了?!彼p聲說。
“無聊?!迸糨p斥一聲,轉(zhuǎn)身踏著白色衛(wèi)兵們的鎧甲組成的階梯一路從刑臺下行,如往常那般不緊不慢,不緩不急地向著馬車的方向行進。
蘭斯洛特并不計較,他看起來心情很好。
只有還站在刑臺一邊的斯拉格夫人急躁地看看特莉雅離去的方向,然后又望了望寂靜無聲的教堂,像是并不明白一個巫女,為何能這樣大搖大擺地離去。
“殿下!”就在他同她擦肩而過的時候,她終于忍不住大聲叫了出來,斯拉格子爵渾身一顫,卻終究沒來得及拉住她。
蘭斯洛特停了下來,微微偏頭望向她,那雙湛藍的眼睛,如秋日的天空般讓人尋不到邊際。
“那個女人——她是巫女!”斯拉格夫人急切地向這位公爵闡明,“她害死了我的兒子!這點全鎮(zhèn)的人都可以幫您證明!這樣的人必須得——”
她倒了下去,瞪大了眼睛沒能繼續(xù)說下去。而那位公爵早已轉(zhuǎn)身,向著車馬的方向行進。斯拉格夫人倒在地上,兩秒之后才有噴泉般的血流,從她胸口被劍貫穿的地方噴涌出來。
伊麗莎白的尖叫還沒能從嗓子里喊出來,就被她的父親捂了回去,可是這一點并沒有人在意,兩位公爵都已經(jīng)坐回了馬車上,除了一位衛(wèi)兵留下駕車之外,余下的衛(wèi)兵都不再隨行。
蘭斯洛特輕輕地敲了敲馬車的窗框,得到回應(yīng)之后,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不用留情?!?p> Chapter·5公爵與烏鴉
鎮(zhèn)民們是在第二天的黎明涌入窄街最東面的樓館的。
斯拉格子爵的審判書在天亮之前就被貼滿了巴捷爾的街頭巷尾,早起的鎮(zhèn)民第一眼就能看到這個昨夜里還不存在的東西。盡管位于山間的巴捷爾鎮(zhèn)里,能夠正確拼讀的鎮(zhèn)民著實有限,但守在一邊的賽斯,非常樂意一遍又一遍地念給他們聽。
審判書中十分沉痛地正式通知了斯拉格家族的繼承人,杰斯奇·斯拉格逝世的消息,葬禮將在今日上午十一點舉行,同時宣稱他的過世不是意外,是因為受到了巫女的吸引。子爵痛斥了一番特莉雅與魔鬼勾結(jié)的無恥行徑,宣判她理應(yīng)受死,為被她蠱惑的無辜人們償命,而她的處刑,會在同天的上午十點舉行,這一審判已經(jīng)連夜由信鴿遞交到東方的領(lǐng)主,米涅沃爾女公爵的那里去,相信她很快就會受理。
審判書的最后還堂而皇之地再次闡明魔鬼是人類無法與之議和的天敵,任何對魔鬼的探究都應(yīng)被譴責(zé),任何與魔鬼的交易都應(yīng)被審判受刑。神明的恩澤籠罩巴捷爾,人類的領(lǐng)土是魔鬼永遠無法進犯之地。
鎮(zhèn)民們一聽之下,紛紛相信那個外來的少女就是與魔鬼勾結(jié)的巫女,她的出現(xiàn)就是為了將魔鬼引至人類的領(lǐng)地,她是人類的叛徒,理應(yīng)受刑。
群情激憤的鎮(zhèn)民們扛著木棍或是鋤頭乃至于清理雜草的鐵耙沿著窄街沖向東面的樓館,渾然不覺庭院的鐵門乃至樓館的大門都大大方方地敞開在那里,像是歡迎人們進來做客一樣。
而特莉雅正坐在她餐廳的長桌盡頭,優(yōu)雅地飲下晨間的最后一杯紅茶。
面對突然沖入家門的鎮(zhèn)民她沒有分毫的意外和驚慌,飲下茶水之后便從從容容地走到了他們身邊去,這一舉動反而使得大批鎮(zhèn)民們驚慌地后退,最后還是幾個大著膽子的年輕人為她帶上了鐐銬,挾持著她往鎮(zhèn)中那曾經(jīng)舉辦過舞會的廣場行去。
教堂就在廣場的后面,那個名為杰斯奇·斯拉格的年輕人正躺在白色的玫瑰和百合之間,渾然不知他戀慕的少女被麻繩縛住了手腳,被人在頸項上套上了絞索。
而特莉雅聽不到這些,陽光烤的她有些熱,流出汗水把黑發(fā)黏膩在頸間。她完全沒有興趣聽取鎮(zhèn)民們或是發(fā)自內(nèi)心或是只是單純附和一般的叫喊,仿佛他們都是一群死人一般。她的目光久久地追逐著山間一雙飛舞盤旋的兀鷲,他們正等著今天的正餐。
想到這里她突然就笑了笑,黑發(fā)散亂的面上,幾乎看不到她勾了勾唇角。
杰克站在廣場臨時搭建起來的刑臺下面,外套里面塞著一支她曾從他手中挑選的“珍珠項鏈”,所有的尖刺都被提前削去,如同她們初見的那天。教堂鐘樓上的大鐘顯示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九點四十,他被擠在人群之中,只巴望著能在無人注意的情況下,在知更鳥的遺體邊放上一朵玫瑰。
而賽斯站在酒館外老板娘特意用好幾張桌子摞高的觀刑臺上,身邊是面色陰郁的杰里米老板,賽斯自然是沒有什么精力去考慮老板的心情如何的,他面露狂熱之色地望著他的夜鶯脖子上套著絞索,立在廣場正中安靜而乖巧。他只遺憾處死巫女的條例里沒有斬刑,因為據(jù)說有種魔鬼在砍掉一個頭后會原處長出六個頭來。若非是如此,等行刑結(jié)束之后,他真想要撲過去親吻她染血的頭顱。
不肯開口唱歌的夜鶯也是夜鶯,最重要的是,那是他的夜鶯。
是那個躺在玫瑰和百合見的已死之人無法奪走的夜鶯。
他至今記得昨天中午那個被他甩了很久的艾琳來到東方的樹林找他,那雙哭紅的眼睛里卻是從未出現(xiàn)過的瘋狂的得意。
她什么也沒跟他說,只是遞給了她一把鋼鋸。
而常年游離這片樹林的賽斯,自然知道金絲雀的巢在哪里。班尼迪克就坐在教堂門前特別設(shè)置的觀刑臺上,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天鵝驕傲的背影,看不到她窒息而死的景象,多少讓他的監(jiān)刑有些無趣。
不過那也無所謂吧,他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桌面。聽到鎮(zhèn)民闖進特莉雅家里卻沒有傷亡的時候,他多少松了口氣,但隨之而來就是新一波的氣憤。
——他就知道她不敢開槍的!
他居然被一個無權(quán)無勢的女人拿火銃頂著腦袋,而且最后還被嚇走了!
只是想起來,就足夠他的牙根發(fā)癢了。
重點不在于天鵝的死狀,而是她死去這件事本身。
縱然沒落,他身為貴族的尊嚴也不容挑釁!
少女的目光漸漸落了下去,從山間盤旋著的兀鷲,降落到那之下的林蔭,白色的車馬行進之地。
巴捷爾地處山間,并非是什么重要地點的必經(jīng)路線,四匹白馬拉拽著的馬車被身穿白色重鎧的百余位衛(wèi)兵們團團拱衛(wèi),正往山道上行來。
跳脫的孩子們最先意識到了——他們并無那樣的耐心專心盯著刑場上的巫女等行刑時刻的來臨,孩子們悄悄拉拽著父母的衣角,引著他們往山道的方向看去,而他們的動作自然也驚動了他們的朋友和鄰居,謾罵巫女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都化為嚶嚶嗡嗡的議論聲音。
斯拉格夫人揪著手帕從教堂里面出來坐到丈夫的身邊去,她望著巫女的背影,點一點頭顯得十分滿意,然后下一秒,就看到那白色的軍團拐出山道,向著巴捷爾的方向行來。
“……東邊并沒有說哪位大人物要過來觀刑吧?”斯拉格夫人略有不安地偏頭問她的丈夫,而班尼的雙眼發(fā)直,只望著馬車之前,四匹白馬馬蹄起落統(tǒng)一。
“四匹馬……”斯拉格子爵的聲音也帶了些顫意,“至少是……公爵一級?!?p> “公爵?!”斯拉格夫人震驚,“難道是米涅沃爾女公爵親臨?只為了一個巫女的處刑?”
“不,不像是她。”子爵望著越來越近的馬車喃喃輕語,下一秒?yún)s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樣,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他來不及同妻子解釋任何事,因為接近廣場的地方,白色的軍團已經(jīng)停止行進。因為無法斷定來人是誰,鎮(zhèn)民們也只能惶恐不安地向著軍團所在的地方躬身致意。
衛(wèi)兵們的白色盾牌統(tǒng)一落地,轟地一聲悶響回蕩在整座巴捷爾小鎮(zhèn)間,激起塵埃如同黎明時分濃重霧氣,它們組成高墻,窺探的目光無法接近。
沒有人敢抬起頭來,廣場上一片寂靜,只有腳步聲向著刑臺行進,不緩不急。
而脖子上套著絞索的巫女,目視著來人,似乎也沒有任何詫異。
斯拉格子爵帶著夫人躬身站在刑臺一側(cè),心驚膽戰(zhàn)地聽著來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在他們的面前消湮無息,他們不敢抬起頭來,只能看到來人一身白色的長禮服,翻起的袖口邊角,有金線刺繡的荊棘紋印。
“我見過那個圖案!”被母親牽著站在一側(cè)的伊麗莎白輕呼出聲,“就是特莉雅姐姐繡過的那個!她還說——”
她沒能說下去,斯拉格夫人狠狠地扯了她一下,痛的她再不敢發(fā)出什么聲音。
“特莉雅……特莉雅……”班尼翻過來覆過去地念著女兒曾經(jīng)提過的少女的名,一個荒謬的可能性,在他的腦海里漸漸成型。
“米涅沃爾女公爵,希絲特莉雅·沃爾沃斯因公不在封地,”他正安慰著自己那個預(yù)想全然不可能成真的時候,來人卻靜靜開口,發(fā)出像是最終審判一般的聲音。“本次巫女處刑,由我代行?!?p>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拱衛(wèi)在馬車周遭的白色衛(wèi)兵們便列隊分行,將刑臺、廣場和人群盡數(shù)圍攏。斯拉格和夫人在這個時候才敢稍稍抬起眼睛,卻只能看到近乎白的淡金長發(fā)落在紋繡了金色荊棘的披風(fēng)上,滿映天光,如神明收斂翅翼。
“那是蘭斯洛特,”斯拉格的嘴唇顫抖著幾乎逸出哀鳴,“他的封地在米涅沃爾之北,數(shù)位公爵之中,也是數(shù)他們兩人……”
他沒能再說下去,因為他終究發(fā)現(xiàn)那個不可能,正一點一點戳穿所有看似存在的荒謬,真切地站到人們的眼前去。
踏上刑臺的公爵抽出了佩在腰間的十字劍,泛著盈藍光輝的劍鋒迎住巫女的胸口,復(fù)又輕輕上挪。
他笑了笑,一劍斬落下去。
絞索從少女的頸間斷裂,再往后便是束縛了她手腳的鐐銬。白發(fā)的公爵執(zhí)住她的手,手指從她的肩頭劃至指尖,因為粗暴捆綁所挫傷的傷口,如同被流水撫平般不見了蹤影。
那便是神贈的恩澤。
他放了手,望著少女站在眼前,面上似生笑意。
“失禮了?!彼p聲說。
“無聊。”女公爵輕斥一聲,轉(zhuǎn)身踏著白色衛(wèi)兵們的鎧甲組成的階梯一路從刑臺下行,如往常那般不緊不慢,不緩不急地向著馬車的方向行進。
蘭斯洛特并不計較,他看起來心情很好。
只有還站在刑臺一邊的斯拉格夫人急躁地看看特莉雅離去的方向,然后又望了望寂靜無聲的教堂,像是并不明白一個巫女,為何能這樣大搖大擺地離去。
“殿下!”就在他同她擦肩而過的時候,她終于忍不住大聲叫了出來,斯拉格子爵渾身一顫,卻終究沒來得及拉住她。
蘭斯洛特停了下來,微微偏頭望向她,那雙湛藍的眼睛,如秋日的天空般讓人尋不到邊際。
“那個女人——她是巫女!”斯拉格夫人急切地向這位公爵闡明,“她害死了我的兒子!這點全鎮(zhèn)的人都可以幫您證明!這樣的人必須得——”
她倒了下去,瞪大了眼睛沒能繼續(xù)說下去。而那位公爵早已轉(zhuǎn)身,向著車馬的方向行進。斯拉格夫人倒在地上,兩秒之后才有噴泉般的血流,從她胸口被劍貫穿的地方噴涌出來。
伊麗莎白的尖叫還沒能從嗓子里喊出來,就被她的父親捂了回去,可是這一點并沒有人在意,兩位公爵都已經(jīng)坐回了馬車上,除了一位衛(wèi)兵留下駕車之外,余下的衛(wèi)兵都不再隨行。
蘭斯洛特輕輕地敲了敲馬車的窗框,得到回應(yīng)之后,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不用留情。”巴捷爾小鎮(zhèn)東面的樓館里,披著黑色浴袍的特莉雅散著濕漉漉的長發(fā)走進了議廳,原本在議廳里聽候差遣的侍從們瞬間如同受驚的鳥群四散飛離不見蹤影。她在長桌邊隨便挑了張椅子坐下,隨手抓起蘭斯洛特帶來的羊皮紙調(diào)令,暗紅的火漆上,烙著她熟悉的紋印。
她丟開那張調(diào)令,飛速地瀏覽著所有攤在她面前的報告和文件,另一位公爵不知何時就已經(jīng)站起,極有耐心地為她梳理尚含水跡的黑發(fā),它們蜿蜒攀附在他的掌心,連著她一起,都像是一只濕漉漉的烏鴉剛剛淋了雨。
在他為她拭干最后一絲水跡的時候,特莉雅也把桌上所有的紙張都甩到了一邊去。
“南面的和平比我想象的維持的要久?!?p> “大約是試探你是不是真的離開了封地,”他無謂地笑了笑,一面將早先就遣人給她送來的、象征她米涅沃爾公爵身份的紅寶石信戒重新推到她面前。同樣的戒指他也有一只,是如矢車菊般華貴的藍紫色,正安安穩(wěn)穩(wěn)地戴在他的左手無名指上。
“現(xiàn)在征伐再起,我們需要你。”
少女接過戒指戴在了右手的無名指上,安靜點頭應(yīng)允,那是早在她剛來這里的時候,就已經(jīng)通過信鴿回絕了無數(shù)次的東西,終究是被她心甘情愿地拿了回去,哪怕她知道將要面對的,是比巫女和魔鬼都可怕百倍的東西。
她低頭看著那只流光溢彩的戒指,又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走到了窗邊,金絲的鳥籠還掛在那里,一只金絲雀在金棲枝上孤零零地站立,不唱不鳴。
她打開了鳥籠的門——那翎羽金黃的小鳥兒振翅刺進了青白色的天幕里。
“我就說不記得你喜歡過這樣的東西,”他的視線在空掉的鳥籠里停留了兩秒,轉(zhuǎn)而溫柔地瞇起眼睛注視著女公爵的側(cè)影,她的身體那么纖細那么美好,卻埋藏著任何人也無法匹敵的能力。
那是即使沒有使用,也會不自覺地流淌出來的東西。
“沒什么喜歡不喜歡的,”少女轉(zhuǎn)臉望著窗外,“只是覺得愛飛的鳥兒不應(yīng)該被關(guān)在籠子里,它們屬于天空,屬于它們自己?!?p> “我不喜歡你這次的隱居地,”蘭斯洛特隨著他將目光轉(zhuǎn)向窗外,玫瑰枝葉所遮掩著的城鎮(zhèn)方向,有因劇烈燃燒而生的濃煙滾滾升起,想必他們離開這里的時候,馬車只能路過漆黑的灰燼。
巴捷爾這個在地圖上小小的不易查找的點,這下就要真的消失而去,且不會有人注意。
“你名下的城市沒有一千也有數(shù)百,為什么偏偏挑了這里?”
“戰(zhàn)爭可不是什么好東西,”女公爵安靜回應(yīng),旋即無謂地笑了笑,又說道。
“但是再殘酷的戰(zhàn)爭,大概也好過這里。”
他沒有回應(yīng)。
城鎮(zhèn)方向的鴉群被火焰和濃煙驚起,哀鳴著倉皇向南飛去,就和他身邊的少女一樣,即將為新的邊境帶去死亡的消息。
只是這只烏鴉不是他的,就像知更鳥不屬于園丁,詩人無法擁有夜鶯,金絲雀不屬于鳥籠,天鵝也不可能乖順地依附在子爵的掌心。
希絲特莉雅·沃爾沃斯。
她屬于她自己。Chapter·6 尾聲
我們以何種姿態(tài)在世間存活?以淚水,或是以歡歌?
你是世間生恨的愛,更是命運里無終的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