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續(xù)

　　近來事事繁忙，本以為放了假便能輕松許多。卻哪成想家里的事接踵而至，終是這家的兒孫。怎能不卷入這場鬧劇......

　　只是憐我的娘親未享幾天清凈，竟又被扯入幽深的漩渦中。

　　事事哪能盡如人意，家家哪有好念的經(jīng)書？

　　你我終不過是這人間荊棘綠林里，孤獨(dú)遠(yuǎn)行的僧侶。未窺見過漫天紅塵，傾世煙火，便已身處淡漠俗世，將將茍活。

　　回憶中的舟，載的卻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到了如今這模樣，我卻也再難遇見回憶角角落落里那個(gè)勇敢自由的女孩。

　　每個(gè)人大概都曾有過拯救世界的偉大夢想，殊不知我們做不成超人，也拯救不了世界，甚至連自己也不一定保護(hù)好......

　　我仿若又看見了，小小院落中那棵大大的櫻桃樹，和樹下少年的笑容。他家樓上是我們的同學(xué)，一個(gè)臉圓圓的可愛女孩。她扎了兩條黑黑的麻花辮，趴在陽臺向樹下的我們甜甜的笑著，葡萄般的眼睛瞇成縫，胖乎乎的小手摘著樹上紅彤彤的果子。我和他也相視笑了，那天的櫻桃是最甜的果，不僅僅因?yàn)槟强脴?。更因?yàn)槲覀冇鲆娏?，彼此最好的年紀(jì)。

　　無憂無慮，亦不會為大人的事煩惱。他送我回家，我請他去我家做客。

　　可娘親，那天卻生氣了。我不知道原因。我委屈地看向她，她背過身去，不看向我。語氣出奇冰冷

　　“你為啥不回家，今天沒有你的飯。你站在這里，一會兒自己去上學(xué)?！?p>　　說完這話，她就頭也不回的轉(zhuǎn)身離開。

　　屋子里破舊圓桌上，擺著沒吃完的白糖拌藕片。如今的我，看到這道菜也是無奈的。

　　可能那天的糖沒甜進(jìn)心里，又可能那些糖滲進(jìn)了蓮藕心里，比蓮子都苦。

　　這是我與他第一次那么像朋友，可母親卻將他擋在門外。我的愧疚將那顆小小的心臟填滿，小心翼翼的珍視著。

　　小小的年紀(jì)，沒有幾個(gè)朋友，卻也知道何為珍惜。

　　往后的一年里，他教會我許多。課業(yè)，或是許多我從沒見過的新奇事物。

　　我們在課上也曾偷偷說話，亦或是用夾帶拼音的字句傳紙條。我見過他淺淺的笑，也見過小少年垂眸算題的樣子。

　　小小年紀(jì)說什么喜歡，欽佩仰慕更多吧。我曾這么想著，就這樣過去，一起長大。

　　那天，是雨季中的一天吧，時(shí)間撫平的是記憶的棱角?？晌胰杂浀盟卮鸬膯栴}，和面前年輕男人的黑色公文包。

　　“你們老師說，你學(xué)習(xí)很好，看過很多書。孩子，你想跳級去市里的初中上學(xué)嗎？”

　　那人臉上帶著笑容和藹可親的看著他，我想這樣是最好的安排吧。他是真的很厲害。

　　“我要問問爸爸媽媽?！?p>　　“好，老師相信，一定是最好的決定?！?p>　　后來的后來，他就離開了。在我上學(xué)沒看到他的那一刻開始，在座位旁失去了那抹笑容開始。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很長一段時(shí)間是失落的，丟失了最好的玩伴。對孩子來說，或許真的是件好遺憾的事。

　　于是，當(dāng)我再次在廣場上見到他時(shí)，是快樂的。但卻又有一絲的膽怯，只能看向他。那個(gè)認(rèn)真系著輪滑鞋帶的少年。

　　我們都比以往大了一些，但我知道的是他眼中的光亮并沒有少，笑起來還是那樣陽光溫暖的樣子。

　　“你.....那邊的學(xué)校好玩嗎？”

　　他楞了一瞬，打量了我一下說道：

　　“好呀，那邊的操場比我們這里大好多，也不用我們幫著老師一起拔草?！?p>　　“噗哈哈哈，你說的我都羨慕了?！?p>　　“好好學(xué)習(xí)呀，我們再做同桌?！?p>　　他眼中的笑意，像太陽的光束，溫暖且赤誠。

　　“這鞋子我還不太會，但我還是可以走一走的。我們一起玩吧。”

　　“李爺爺吶？”

　　“爺爺回去幫我拿水去了，你要不要試試？”

　　“不了，不了我怕摔跤?！?p>　　“那你們兩個(gè)看我玩吧?！?p>　　他又時(shí)那副小大人的模樣，安排著我和發(fā)小。兩個(gè)女娃娃就蹲在旁邊看他玩，眼里充斥著的是佩服和新奇。

　　等了好久，李爺爺都還沒有回來。我們一起商量著，去廣場口等他。

　　草坪的林蔭小路上，新鋪好的鵝卵石小路，在花花草草的映襯下顯得美麗不同。

　　太陽光束下，淡黃色的光滑石頭如同琥珀一樣，透亮矜貴。

　　在這些石頭中，有一片片好似光滑圓盤的石片，用于來往行人擱腳駐足。

　　當(dāng)我回頭時(shí)，他正穿著那嶄新的鞋子，想往這條小路走，和我們一起去門口。

　　可我見他腳下不穩(wěn)，就要向前面撲倒。小小年紀(jì)的我，就匆忙跑去，想扶起他。

　　情況卻已經(jīng)是不能了，我只能向后推他，他坐倒在堅(jiān)硬的紅色方磚上。

　　而我向前栽去，額頭剛好碰到光滑的鵝卵石面。我記得那是最亮的一顆石頭，正午的陽光曬得溫?zé)帷?p>　　我的額頭涌出鮮血，發(fā)小慌了似的向前跑去叫人，我聽到喧鬧，沒有哭，卻有些懵的呆住了。

　　李爺爺回來看到，便把我打橫抱起。額頭附上衛(wèi)生紙，就向我家跑。

　　我家的人都在修院子，人很多，也很雜。奶奶忙著招呼家里的短工，爺爺出去遛彎，父親剛下班回家，母親的午覺卻也是不能安寧了。

　　我第一次見到，父親憨厚木訥的臉上有了別的神色。第一次見他急急的向外跑，光著膀子就抱我去診所。

　　那家看病的婆婆外出給人輸液了，我聽那人叫父親再等等。

　　我父親卻抱著我，急哄哄的跑去遠(yuǎn)處的衛(wèi)生院。

　　那天我的血流了很多，是真的很多，記得血混著我的頭發(fā)雜亂的遮住了臉頰，顯得狼狽不堪。

　　那時(shí)的我終于明白，血流的多了，人是不會感到疼痛的，倒是很冷，像冬天一樣。

　　恍惚間到了衛(wèi)生院，我也見到了匆匆趕來的母親。這次她沒有責(zé)備我，但我還是本能的瑟縮著裝死。

　　“醫(yī)生，快縫針呀?！彼辜钡拇叽僦?p>　　“可…咱們社區(qū)的衛(wèi)生院條件有限，我只用這大針給下井受傷的大老爺們兒縫過大腿，胳膊。這玩意可怎么能做這精細(xì)的活兒？”

　　那個(gè)老醫(yī)生苦著一張臉，一臉無奈的又補(bǔ)充道

　　“況且，今天麻藥都沒有，你要這娃兒忍著不動縫完?”

　　我模糊記得娘親語氣甚至有些顫抖的說到

　　“縫，她自己造下的禍?zhǔn)?，就得自己忍著。大針就大針吧，要是等到去?zhèn)子上，就她那點(diǎn)血非得流干了不可。”

　　“這是你說的，這可得留疤，就是以后你這娃兒…”

　　“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吧，這樣個(gè)有主意的，還沒長大就不聽話偷跑出去。她的事，以后自己做主?！?p>　　母親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我想更多的是無奈吧。

　　不知是真的是血快流干了沒覺得疼，還是被自己造下的大禍?zhǔn)聡樀搅?，我竟真的沒哭。

　　只是睡了過去，下午睜眼時(shí)就和父親大眼瞪小眼了。

　　母親是夜色浮上天空的時(shí)候，來看我的。

　　她是來接我回家的，我記得清楚，她一句話都沒多說……

　　在她不若父親寬闊的背上，我嗅到了于平日里風(fēng)風(fēng)火火不同的，沉重和靜默。父親就緩步走在我倆身旁，趕著他的那輛老舊高粱自行車。車轍子許是很久沒有上油，轉(zhuǎn)動著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出奇的，大家誰都沒再說話……

　　月亮不算亮堂，不知是不是因?yàn)槟菐灼?，替它遮了又擋，這凡塵的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