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會，白山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再次開口問道：“我既然是奪舍而生，怎么卻記不得前生之事？”
靈陽答：“那老和尚所用的法術(shù)，并非簡單的移魂入體，而是小輪回之法。簡單來說，是以法力造出一個輪回，不僅去除了你生前記憶，還將你魂體重塑人形。
“如此這般，你復(fù)活之后才算是一個真正的人，而非妖物奪舍。老和尚可謂用心良苦?！?p> 白山想起恩師，心中不禁感慨，若非師父逆天而行，任他投入輪回，他多半要墮入三惡道，又豈能有今日這般造化。
靈陽見白山良久不語，主動問道：“和尚，你可還記得顧碩化鼠之事？”
靈陽溫潤的嗓音將白山的心神從緬懷恩師的情緒中拉回。
顧碩前世為鼠，被巫僧施以邪法，不僅靈魂發(fā)生改變，就連肉身都險些化作老鼠。此事剛剛過去不久，白山又怎會忘記。
他微微點頭，回道：“當(dāng)然記得?！?p> 說罷，白山立即明白靈陽提及此事的用意，驚道：“那顧碩是被人所害，才會變化為鼠。我既然經(jīng)小輪回轉(zhuǎn)世為人，靈魂也不應(yīng)該輕易變?yōu)榍笆篮诨?，你的意思是……這件事是有人故意設(shè)計害我？”
靈陽點頭道：“按理說，你前世聽經(jīng)，今生修佛，修為之深，絕非尋常僧人可比。你此時的魂體已經(jīng)可以稱作陰神，只是你還不懂得陰神離體之法?！?p> 說道此處，靈陽輕笑一聲，“不過，經(jīng)此一事，也算是因禍得福，將來你要是修煉陰神出竅，應(yīng)該是易如反掌了?！?p> 白山安靜地聽著，對于陰神一事，他倒并不十分上心，他更在意的，是想知道，害他之人是誰，為什么要害他。
只聽靈陽繼續(xù)說道：“想要讓陰神轉(zhuǎn)變形體，一般邪術(shù)絕難做到。只有利用人的血肉才行。”
“為什么要用人的血肉？”白山不解。
“天下妖物，想要有所成就，都要先修成人身，為何？”
不等白山開口，靈陽自問自答：“因為，人為萬物之靈，得天獨厚。人的血肉也是所有生靈中最具靈力的，若經(jīng)邪法祭煉，威力更是不容小覷。
“所以，害你之人，想要令你魂體轉(zhuǎn)變，則必須讓你吃下一塊施加了邪法的倮肉。
“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那塊肉上除了施加催生邪氣的邪法外，還有另一種引人食欲的邪法。
“要不然，你一個修行了二十多年的和尚，又怎會忍不住去吃一塊生肉？”
白山頻頻點頭，“我當(dāng)時的確像是入了魔一般，根本不能自制。對了，就是在吃下那塊肉之后，我才越發(fā)覺得疲累，連寺也不想回，倚著山石便昏昏睡去?！?p> 靈陽道：“那樵子遇見黑虎之時，應(yīng)該就是在你睡著之后。之前，在荒廟休息時，同樣是在你睡著后，黑虎才出竅現(xiàn)身。
“當(dāng)時，黑虎死死的盯著你，我還以為要對你不利，幸虧我不曾下殺手，否則，說不定便將你傷了?！?p> 白山越聽越覺得奇怪，問道：“這是什么邪法，為什么要在我睡著后才會生效？”
靈陽失笑道：“這也不是施法之人故意為之。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施法之人低估了你身上的兩世修為。另外，你體內(nèi)邪氣初生，未成氣候，也是其中一個原因。
“在你清醒時，神識充盈，能夠壓制體內(nèi)邪氣，所以與往常無異，就連我也未能發(fā)現(xiàn)你已邪氣入體。
“但在你入睡之后，心神失了守御，邪氣便會悄然滋生，影響真靈，從而催使其化為黑虎，自行離竅。
“由于你修為深厚，真靈離體后，善念尚存，只是難以克制邪念，而邪氣初生，同樣無法完全左右你的神智。
“于是善與邪相互混作一團，致使虎靈現(xiàn)身后渾渾噩噩，難辨是非。也正是因此，才會有襲擊樵子卻不傷其性命之舉。”
白山暗道一句，好險。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又道：“我向來深居簡出，不曾與人為惡，為何會有人害我？那老嫗看上去也不像惡人?！?p> “惡人又不會將惡字寫在臉上，”靈陽道，“當(dāng)然，那老嫗也未必就是施法之人，很有可能也是被人利用。那老嫗的住處你還記得嗎？”
白山點了下頭。
靈陽道：“一會兒，待我將你體內(nèi)邪氣拔除，吃過早飯，還是要去見一見那老嫗，不管害你之人是不是她，她現(xiàn)在是唯一的線索。”
說話間，靈陽將位于白山左肋下的最后一道符文寫完。
白山身前背后已滿是符文，似刺青，又似穿了一件繡滿紅色花紋的背心。
靈陽伸展腰身，輕輕呼出一口氣，借著放松的空當(dāng)，繼續(xù)說道：“至于為何害你，恐怕那個對你施法之人，真正想害的人是我?！?p> “哦？”
白山?jīng)]明白靈陽話中意思，投去詢問的目光。
靈陽道：“這種邪法主要是影響你的真靈，喚醒前世獸性。一旦真靈變化為獸，便不受軀殼束縛，可自行出竅。
“出竅之后，真靈受邪念左右，將徹底脫離本體。再難歸竅?！?p> 白山疑惑道：“不對啊，既然我昨日凌晨靈體出竅，那為何早上會自覺醒來？”
“還不是因為你這傻和尚運氣好?！?p> 靈陽臉上浮現(xiàn)一抹笑意，解釋道：“之前也說過，你體內(nèi)邪氣初生，還不足以完全占據(jù)你的神智。
“而你靈體出竅之后，又恰逢夜盡晝來，天地間陽氣漸盛，助你壓制住了體內(nèi)邪氣，所以靈體才會歸竅。
“那一次只是碰巧。如果靈體是在半夜出竅，陰氣正盛，糾纏靈體的邪氣便會迅速滋長積聚，當(dāng)邪氣徹底掌控你的靈念，再想自行歸竅，則難如登天。”
白山聞言不禁心有余悸，暗自感慨，自己真是命大。
如果前晚他沒有在四圣院閑坐，而是吃過晚飯后便馬上回寺，很有可能便會提前遇到老嫗，提前結(jié)束超度，從而提前回山，并在半夜吃下生肉……
靈陽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xù)說道：“虎靈若久去不歸，且不說你肉身難保，早晚會成為一具死尸。只說那虎靈，必然受邪念左右，惹出事端。
“虎靈若在臨安為禍，我自是不能坐視不理。如果我分辨不出虎靈是你，與你動起手來，你我則成了自相殘殺。
“我除去虎靈，相當(dāng)于將你殺死，當(dāng)我得知真相后，必會終生內(nèi)疚，這也許就是害你之人想看到的結(jié)果。
“若是一不小心，我被你所傷，或是命喪你手，則更是稱了害你之人的心意?！?p> 白山緩緩點頭。
害我即是害你。
靈陽變戲法一般，一揮衣袖將毛筆收起，又豎起劍指抵在雙唇之間，道了一聲：“和尚，我要施法了?！?p> 隨后，靈陽輕聲念起咒語。
白山身上的符文瞬間放出輕微的紅芒。
白山只覺得似有一陣清風(fēng)透體而過，全身的血液都是冰涼的，極是舒爽。
可是緊接著，他的胸口處忽然變得異常沉悶，繼而泛起惡心，在幾聲干嘔之后，猛地張口，吐出一塊肉來。
吐出肉后，白山頓覺神清氣爽。
他凝神望去，只見那塊肉懸浮于半空，隱隱透光，有形無質(zhì)，表面有一縷縷細小的黑氣晃動，好似生出的毛發(fā)。
“是老嫗送你的那塊肉嗎？”靈陽問。
白山點頭應(yīng)了一聲。
靈陽隨意的一揮衣袖，那塊肉瞬間燃起烈火，不多時便被焚盡，沒落下一點塵埃。
此時晨羲載曜，夜色黯然退場，四圣院中已不用燈火照明，靈陽一面收起火符，一面對白山道：“和尚，你已經(jīng)沒事了?！?p> “好?！卑咨奖鞠敕Q謝，又覺得有些多余，于是不再多言。
恰在這時，罌娘手提竹籃由后院小門走出，正看到白山赤著上身的樣子。
剛好還有一抹陽光越過四圣院的院墻，落在白山身上，使原本就硬朗的線條凸顯得更加立體。
罌娘臉頰微紅，卻不躲不閃，反而邁步迎上，“哎喲”一聲，調(diào)笑道：“你們兩個大男人在干什么呀，這和尚怎么不穿衣服？”
白山面紅耳赤，連忙拾起衣服披上。
靈陽也不解釋，對白山道：“你身上的符箓已經(jīng)無用，先去洗掉吧。”
白山正覺尷尬，巴不得趕緊離開。正當(dāng)他轉(zhuǎn)身欲走時，罌娘又小跑著過來，將他拉住，問道：“和尚，你去哪兒洗??？”
“后山小溪?！卑咨轿⑽⒌皖^，不去看罌娘。
“正好，”罌娘將手中竹籃塞在白山手中，笑道，“你順便幫我把菜洗了。”
白山接過竹籃，這才看清，里面都是些時蔬。當(dāng)下也不拒絕，拎著竹籃出門而去。
望著白山出門時的背影，罌娘貼近靈陽，好奇道：“好端端的，怎么給呆和尚畫了那么多符？”
靈陽瞇著鳳目道：“那些符是專門對付你的，哪天你要是對和尚圖謀不軌，那些種在和尚體內(nèi)的靈符便會向你放出雷火?！?p> 罌娘瞪起一雙美眸，氣道：“臭道士，你沒事防著我做什么？”
“一夜未睡，有些累呢?！膘`陽不理會罌娘的嗔怒，輕輕打了個哈欠，吩咐道，“去，煮一碗熱湯來?！?p> 罌娘狠狠的白了靈陽一眼，跺著腳向廚房走去，嘴里還碎碎的嘀咕著些什么。
白山在山溪中洗過身體后，依舊回四圣院吃早飯。
罌娘為白山準(zhǔn)備的早飯是魚羹，白山望著碗里的魚肉，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也看不出有何異樣。
靈陽笑道：“你嘗一塊。”
白山依言吃了一塊魚肉。
“是肉嗎？”靈陽問。
“是肉。”白山答。
靈陽扭頭對罌娘道：“收了幻術(shù)。”
也不見罌娘有何驚人的舉動，只是微微一笑，白山面前的魚羹卻變了另一幅樣子，夾起一塊“肉”來，卻是冬瓜片。
靈陽笑道：“你再嘗一塊?！?p> 白山猶豫了下，最終還是將冬瓜片放入口中，小心的咀嚼后，未見異樣，然后才敢吞咽下去。
等了片刻，見身體并無異常反應(yīng)，喜道：“我果然可以食素了?！?p> 靈陽微笑點頭。
飯后，僧道一同去找那名老嫗。
老嫗并未外出，當(dāng)靈陽見到老嫗時，一眼便看出，那老嫗只是一普通婦人，并不會邪法。
于是問那老嫗，為何要送一塊倮肉給白山。
老嫗并不隱瞞，將那日遇到黑衣女子之事如實說了一遍。
那黑衣女子告訴老嫗，請白山做法事不用隨緣錢，只需一塊肉即可。
可老嫗也無錢買肉。
黑衣女子卻說，人身便是肉，何須用錢去買？
當(dāng)時也不知怎么回事，老嫗只覺得黑衣女子的話特別在理，便要從自己身上割肉，可是真拿起刀時，又不敢下手。
最后還是由黑衣女子動手，從老嫗的手臂上割下一小塊肉來。老嫗送給白山的，就是那塊肉。
靈陽又問起那黑衣女子的容貌，老嫗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靈陽心知是那黑衣女子用邪術(shù)隱蔽了樣貌，再問下去也不會有任何結(jié)果，之后便告辭離去。
送走僧道，老嫗回轉(zhuǎn)草棚，剛想給自己倒杯水喝，她的目光突然被桌上的另一樣物件牽引過去。
那物件閃著微弱卻足以撼動人心的光芒，那是一錠銀子……
……
一僧一道走在西湖岸邊，一邊走一邊閑談著。
白山問道：“那黑衣女子會是誰？”
靈陽瞥了一眼西湖，反問道：“你還記得那個盜取西湖金牛的北國女子嗎？”
“是她？”
“我也只是猜測?！?p> 靈陽頓了頓，解釋道：“那北國女子懂得隱蔽容貌的邪法，黑衣女子剛好也會。但僅憑這一點，終究有些牽強，只是有這個可能罷了?！?p> 白山緩緩點頭，擔(dān)心道：“這一次，那黑衣女子沒能成功，估計不會善罷甘休，今后還真要多加小心呢。”
“你知道就好?！膘`陽淡淡一笑，“想害我不易，害你卻簡單。和尚啊，你確實要多加小心?！?p> 白山認(rèn)真的應(yīng)了一聲，又問道：“你沒辦法把她找出來嗎？”
“談何容易?！膘`陽輕嘆一聲，擺手道，“算了，先不去想她。我們既然已經(jīng)出山，不如去城中散散心。
“你已能食素，也可以親口嘗嘗青青做的糕點了?！?p> “去何家茶坊？”白山眼前一亮。
“去不去？”
“去?！?p> 來至何家茶坊時，辰時剛過。
僧道還未進門，卻見青青由門里小跑著出來。
青青見到僧道，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著打了聲招呼，說道：“道長，和尚，今天真不巧，我有急事，不能陪你們了。你們自己進去吧?！?p> 靈陽張開手臂攔住，問道：“什么急事啊?！?p> “哎呀，說了你也不知道?！鼻嗲嗟哪樕虾邘?，一矬身由靈陽手臂下鉆了過去，咯咯嬌笑著跑遠了。
白山望著青青的背影悵然若失。
青青雖然不在，僧道還是上樓坐了一會兒，白山親口品嘗了青青做的糕點，感覺并不像靈陽吹噓的那般美味，不知為什么，就連青青親自釀的酒，今日喝來都寡淡了許多。
……
五月。
這一日的黃昏，下了一場雨。
雨后，臨安的夜晚格外清爽。
夜空中云破月來，淡淡的銀輝下，有一老僧，竹杖芒鞋，走在城外一條由青石板鋪就的小路上。
竹杖敲擊石板發(fā)出篤、篤的聲響。
老僧不緊不慢的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一座大院門前。
大院較之普通民宅要大上許多，卻并不氣派，門口匾額上書著三個字——漏濟院。
院內(nèi)隱約有誦經(jīng)之聲，老僧駐足片刻，隨后繼續(xù)前行。
此時，院中停放著一具尸首，有兩名僧人坐在一旁，垂眸誦經(jīng)，看樣子是在做超度法事。
其中一名僧人似是困極，一邊念經(jīng)一邊不住的點頭。
點著點著忽然有一下用力過猛，險些向前撲倒，驚醒后連忙坐好。
當(dāng)他強睜二目，準(zhǔn)備繼續(xù)誦經(jīng)時，卻發(fā)現(xiàn)眼前有一人正緩緩坐起，仔細看去，那人不正是躺在停尸板上的死尸嗎？
PS：今天字?jǐn)?shù)有點多，所以更新晚了。主要是為了完結(jié)虎靈篇，不想再拖下去。
這一篇主要是交代白山的身世，這樣到此為止，靈陽和白山的身世就全交代清楚了。
今天碼的有點累，明天休息一天，后天繼續(xù)。（這一章其實夠兩章的字?jǐn)?shù)……就當(dāng)是把明天的提前發(fā)了）
另外做個預(yù)告，這本書再有八九個篇目就全部完結(jié)了，接下來劇情，一半是主線，一半是相對獨立的小故事，其中還有一篇是交代幽陽身世的。
希望喜歡的朋友能夠繼續(xù)看下去，一直看到完結(jié)。大家放心，雖然沒什么成績，但我一定會寫一個完整的故事，保證有頭有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