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陽道:“二十余日前,賀三鼠確實曾與張重旺賭博。但參與賭博的不止他兩人,還有何明、耿大郎、耿二郎、鄭昌四人?!?p> 何明、耿大郎、耿二郎、鄭昌都是橋西村人,也是最近接連上吊自盡的四名死者。
賀氏自然知道。聯(lián)想到丈夫近日的遭遇,已知并非偶然。推了一下賀三鼠道:“你們到底做什么了,惹來這場禍?zhǔn)???p> 賀三鼠將頭一低,有些不耐煩道:“哎呀,你就別問了?!?p> 靈陽繼續(xù)道:“這幾人看似一場尋常的賭博之戲,其實是賀三鼠伙同另外四人設(shè)了一個局,在賭桌上出千,騙取張重旺賭資。”
賀三鼠本非安分守己之輩,身為妻子,賀氏當(dāng)然了解。至于賭桌上設(shè)局騙錢這種勾當(dāng),賀三鼠也曾跟她提起過。見丈夫每次都收獲頗豐,看在錢的份上,她也不以為意,反倒是沾沾自喜,認(rèn)為是丈夫生財有道。聽靈陽如此說,料想自家的災(zāi)禍必是與這場騙賭有關(guān),便不再逼問賀三鼠,也垂首而坐,靜聽靈陽述說。
“那張重旺也是個嗜賭成性的人,又少慧智,贏錢不知收手,輸了又想回本。不到半日便將家中現(xiàn)錢全部輸光。不僅如此,還欠了賀三鼠等人每人數(shù)十貫錢?!膘`陽面向賀三鼠道:“賀三鼠,我說的可有不實之處?”
賀三鼠手捻衣袖,擦了擦額頭的汗,道:“沒,沒有。”
靈陽道:“既然已經(jīng)騙得錢財,理應(yīng)就此罷手。不過你們之中有人貪心不足,得知張重旺之妻青娟年輕秀麗。便提出要以青娟之身來抵償賭債?!?p> 賀氏聽到此處,猛地伸出手來對著賀三鼠的頭一通抽打,邊打邊道:“你這個缺德鬼,怎么能干出這種事來!難怪你不說!”
賀三鼠抱頭躲閃,道:“仙長和高僧都在呢,你鬧什么?”
靈陽抬手阻止,道:“賀家娘子,你也不要動怒。提出此事的并非賀三鼠。乃是鄭昌?!?p> 靈陽發(fā)話,賀氏不好再撒潑,對賀三鼠埋怨道:“我早就告訴你不要跟鄭昌一起廝混,早晚會出事,你就是不聽?!?p> 賀三鼠心道:“你什么時候說過了?”此時卻不敢說出來。
“那鄭昌是個潑皮,乃此地一霸。其余人對他都是唯命是從。這場騙賭也是以他為首?!膘`陽怕白山不明白其中道理,特意解釋一番。
見白山微微頷首,靈陽繼續(xù)道:“最初,張重旺并不同意。后來鄭昌道,如果同意此事,不僅賭債一筆勾銷,還會送錢十貫,并且發(fā)誓事后誰也不會說去。如果不從就要他馬上還債,還不出就要拆了張家。在鄭昌的威逼利誘下,張重旺這才同意。”
“那張家娘子能答應(yīng)嗎?”賀氏忍不住問。
靈陽道:“青娟事前根本不知。鄭昌出了個主意,給張重旺一些錢,要他多打些好酒,晚間將青娟灌醉,以便他幾人行事。當(dāng)晚青娟果然被張重旺灌醉,昏倒在床。張重旺將早已守在門外的鄭昌等四人引入室內(nèi)。那鄭昌是一眾人的首領(lǐng),自然首當(dāng)其沖。耿大郎、耿二郎、何明、賀三鼠依次為序。
“令幾人意想不到的是,張重旺貪財,暗中留了一些錢,備作賭資。打的酒也非好酒。致使青娟酒醉不深,中途醒來。雖然醒來,神智尚未完全恢復(fù),手腳無力,只得任由擺布。那時正當(dāng)何明行事。見青娟醒來,心中慌亂,只好草草了事。何明之后便是賀三鼠。”
賀氏惡狠狠的瞪了賀三鼠一眼。
賀三鼠囁嚅道:“我……我沒有?!?p> 靈陽對賀氏道:“賀三鼠所說不假,輪到他時,他掀起簾子先向屋里看了看。見青娟衣衫不整,躺在床上。卻是睜著一雙淚眼望著門口,他的目光正好與之相對。不知是良心發(fā)現(xiàn)了,還是不敢面對那雙凄慘的眼睛,總之賀三鼠沒有進(jìn)去。還被鄭昌等人嘲弄了一番。
“待眾人走后,當(dāng)晚青娟便裁剪成親時的嫁衣,結(jié)繩自盡。幾日后,張重旺也上吊而死。接下來才是橋西村的四個人懸梁自盡。整件事其實一共死了六個人,除了青娟是含怨自盡外,其余五人皆是因青娟死后怨氣難消,所化怨魂報復(fù)而死。在你家作祟的便是青娟怨魂。賀三鼠參與此事,遭此災(zāi)厄也并非無妄之災(zāi)。好在未將惡事做絕,這才得以茍全性命。
“我將此事說出,一來是讓你們明白前因后果。二來也是告誡你夫妻二人,今后行事莫要欺心?!?p> 賀三鼠夫婦唯唯諾諾。不敢有違。
白山見靈陽在講述這一慘劇之時,語調(diào)淡然,毫無波瀾。仿佛是在述說一件極為尋常的事。真不知道眼前這個年輕道士,是真的天性涼薄,還是早已看透了世間苦難。
靈陽起身告辭,指著桌上的青綾道:”這卷綾子我要帶走?!?p> 賀三鼠夫婦看向那卷青綾,不知何時,那卷青綾已經(jīng)變了樣子。青綾還是青綾,但明顯能看出那是一條用青綾碎布結(jié)成的繩索。
靈陽道:“這便是青娟用嫁衣結(jié)成的上吊繩?!?p> 賀三鼠夫婦當(dāng)然沒有絲毫想留下此物的意思,巴不得靈陽趕緊拿走。
靈陽拿起那卷青綾,對白山道:“和尚,一起回山?”
白山不置可否。
靈陽也不再問,轉(zhuǎn)身出門。白山起身,隨后走了出去。賀三鼠夫婦一直殷勤送到院門外,并將之前準(zhǔn)備的肉交與白山。
來到街上,靈陽突然回身,在白山面前虛抓了一下。
白山皺眉道:“你做什么?”
靈陽道:“幫你收了天目。免得你看花了眼。用天目看這世間,可不太好看?!?p> 隨后一道一僧離開橋西村。
回山路上,靈陽在前,雙手?jǐn)n于袖中,白山在后,單手提一塊生肉。兩人之間保持著四五步的距離。白山似乎不愿與靈陽并肩而行。
經(jīng)過一處無人小徑時,靈陽忽然駐足,白山也停住腳步。兩人依舊相隔四五步遠(yuǎn)。
靈陽將手中青綾向上拋起,青綾在空中伸展舞動,似乘風(fēng)而飛。緊接著紅光一閃,青綾自燃。在火焰的包裹中,青綾越飛越高,逐漸化作灰燼,被一陣秋風(fēng)吹散,不知飄落何方。
靈陽一直在側(cè)身抬頭仰望著。白山無意間捕捉到靈陽眼角中流露出的一絲光芒,那眼光透著一絲柔弱,那是無奈,是憐哀,那就是慈悲吧。白山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年輕的道士也并不是那么冰冷無情。
青綾消散,已是無影無蹤。靈陽這才繼續(xù)前行。白山不緊不慢的走在后面。
一直到入山之前,道士與和尚只有過兩次交談。
第一次,和尚問道士:“以你的本事,一個人足以應(yīng)付這件事,為何要叫我來?”
“哦?是嗎?”靈陽頭也不回,邊走邊說。
白山道:“青娟雖然戾氣深重,我卻看不到她有絲毫害人之念,分明在此之前已被人制伏?!?p> 靈陽道:“沒錯,昨日我已將她制伏。我之所以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也都是青娟告訴我的。不過有句話說得好,術(shù)業(yè)有專攻嘛。我學(xué)的是雷霆之法,除魔驅(qū)邪手到擒來,制伏青娟自然不難,可是我沒學(xué)過超度啊。你也見到了,青娟身世凄慘,難道還要我引一道雷,將她劈得灰飛煙滅嗎?這正是放也不是,滅也不是,所以才求你這個會超度的來幫她解脫?!?p> 白山又問道:“為何昨日不來找我?”
靈陽的嘴角已微微翹起,跟在靈陽身后的白山,自然并未看到。
靈陽道:“我與青娟約定好,要她昨晚對賀三鼠稍作懲戒。賀三鼠雖未侵犯青娟,卻也參與此事,怎么也要受點教訓(xùn)。也借此為青娟消除一些怨念。不然今日她又怎會如此順從?!?p> “如果賀三鼠侵犯了青娟,那又如何?”白山沉默片刻,繼續(xù)問。
“那今天去請你的就是賀氏了。”靈陽的語氣平平淡淡。
白山下意識地怔在原地。這個道士真的是個修行人嗎?
靈陽似是沒有察覺白山已經(jīng)停步,依舊向前走著。片刻后白山繼續(xù)邁步跟在后面,只是低頭不語。不知不覺間,兩人間的距離又保持在四五步遠(yuǎn)。
第二次交談發(fā)生在進(jìn)入葛嶺之前,依舊是白山問靈陽。
白山道:“半月前,我在寺中敲晨鐘時,佛鐘突然無聲,是不是你做的手腳?”
靈陽并不直接回答,顧左右而言他:“大音希聲,這說明和尚的修為到了境界,敲鐘發(fā)出的是大音,所以無聲?!?p> 白山皺眉道:“‘大音希聲’出自道家【道德經(jīng)】,與我佛家修為有何關(guān)聯(lián)?信口雌黃?!?p> “佛道一理,何必分那么清。”
“那貼在鐘口內(nèi)的那張黃紙符又怎么講?”
“你看到了啊?”
“我又不是瞎子。鐘不響自然要檢查一番。把那符揭掉,佛鐘便恢復(fù)如初?!?p> “呵、呵?!膘`陽干笑兩聲,道:“好吧,是我做的?!?p> “為何?”白山質(zhì)問道。
“秋高氣爽正堪眠。天不亮你就敲鐘,不覺得擾人清夢嗎?再者,伏云寺里就你一個和尚,敲鐘給誰聽?”
“一點都不像個修行人?!卑咨桨琢遂`陽一眼。走在前面的靈陽自然也未看到。
此后道士與和尚便不再說話。
入山后,未走幾步,靈陽再一次停住腳步。側(cè)身面向路旁草叢,輕聲道:“出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