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徐徐拂過夏暑夜,月牙掛在樹梢,宛如一朵潔白的玉蘭花綻放。
陸沉身強體壯,本就被屋里的味兒催得熱燥,眼上還未清明,就被寒東雪拽著撤離,彎彎繞繞地過了幾條街巷,最后氣勢洶洶地把他砸回“肆”后院的墻上。
“你?。?!”寒東雪盯著他,氣得半響沒說出話來。
陸沉吃痛地揉了揉左肩,強制睜開依舊火辣辣的雙眼,半瞇著環(huán)顧了一眼四周,知曉身在何處后不免擔憂,“怎到這兒來了?”
“放心,這兒早已經(jīng)是個空殼兒,”她蠻不高興地抬手給自己扇了扇風,依舊盯著他,“傳聞佛寺最能教人清心寡欲無爭無求,這話在你叔父身上沒驗證,倒是在你這兒實現(xiàn)了?!?p> “這話說得,逆來順受不就是我的本質(zhì)么?”
寒東雪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扭頭去給他擰了條濕帕遞上前去,“你好歹說個與你相似的,逆來順受這四個字,我看你是寫都不知道要怎么寫?!?p> 陸沉也不客氣,結(jié)果仔細擦拭雙眼,又麻又疼,不免罵了句,“想的都是什么損招,下三濫。”
寒東雪沒看他,擰了另一條濕帕給他換上,“你明知道他下的貼是鴻門宴,還要去,真不知是他啥還是你啥,一個敢下帖,一個敢赴宴。”
話音落下,氣氛沉默了下來。
須彌后,陸沉就著濕帕擦了擦手,緩緩道:“江河府上被搜了?!?p> “你信他進了詔獄?”寒東雪一雙眼又狠又兇地盯著他,“大哥,你還是關心關心你自己吧,他再不濟,也還有頭上烏紗保著,你可不一樣,滿城都張貼著你我的通緝令,消息都已經(jīng)傳到菁州來了,今天起就有無數(shù)人費盡腦汁想要拿了我們的項上人頭去領賞金?。。 ?p> “畫著你的通緝令多了去了,也不見誰人能逮得住你,”陸沉順著她的話寬慰道,“若真這么容易能拿你換銀子,你就不叫神偷了。”
“少臭貧!”氣頭上的寒東雪怒火尚未被撲滅,不冷不熱地說,“你也是夠能忍,換做是我,早就拿鞋底板懟到他臉上去了!”
“小不忍則亂大謀,”陸沉笑開,第一次在寒東雪面前笑得如此坦率無防備,“從小叔父就是這么教的,但也沒見他身體力行給我們看?!?p> “什么大謀,大偃雖然姓李,但坐在皇位上的可不是正主,還大謀,你們還能翻上天不成!”寒東雪翻翻白眼。
“是了,我等酒肉紈绔,只能混吃等死,哪里知道什么官場險惡,最后落得這么個下場?!?p> 陸沉挪了步就要走,卻被寒東雪抬腳攔了路。
“哪兒去?”
“浪跡天涯?!标懗琳f,“今夜得你相救,我自當感激涕零,他日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一定報答?!?p> 寒東雪沒讓路,皺著眉不太高興,“你這滿嘴謊話,誆過多少人?”
“不多,你不是最后的那個?!标懗列Φ脴O其溫和,“人生在世,總要意思意思說些謊話,不然怎么對得起長著的這張嘴?!?p> 實在是……沒得聊了!
寒東雪氣呼呼地收回腿,率先扭頭就走,也不管陸沉在背后說些什么,沒再回頭。
王八蛋,再信你一次我就是傻子!
***
早在陸沉赴約前,就讓成鋒與陸澈將叔父陸汶洲轉(zhuǎn)移出了昭華寺,這會兒正被安置在了菁州郊外的一處林中小屋里,大發(fā)脾氣。
“師父,您就放心好了,姐夫他心中有底,不會有事的?!背射h沒個正型地倚著柱子,摘掉了口中的樹葉含糊道。
“你們這是合起伙來想氣死我不成?”陸汶洲指著成鋒吹胡子瞪眼,若不是虛弱的身體不允許,否則一定要將他打一場!
“不敢~”成鋒瞥向屋里的另一人,見他眼里沉靜,正捧著本不知名的游記在看,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靜得讓成鋒感覺到古怪。
“陸澈?”成鋒擰著眉喊他,看著他一舉一動都像是“前塵已卻”,可五年前的夜雨中,成鋒還清楚地記得他是如何讓大雨染上血液,又是如何將人一劍封喉。
陸澈起初那湍急迸濺的仇恨似乎漸漸被他磨平,如今就像是摸不著底的深淵。一個人冷靜到這種地步,那沉靜之下的黑暗反倒更讓人害怕。
陸澈像是慢半拍地才發(fā)覺成鋒是在叫他,困惑地側(cè)頭看過來,“何事?”
“何事?”陸汶洲被這個沒心沒肺的侄子氣到要七竅生煙,難受地握著胸口半響才緩過氣來,咳著說:“你明知你大哥此去兇險,還不攔著,你們這是……”
“大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标懗貉壑幸廊缓翢o波瀾,徐徐又將視線放回了手中的游記上,抬手翻頁,“兄長讓我們在此地等他,我們等便是了。”
“你倒是聽話?!毕騺砼c陸澈不對盤的成鋒哼哼。
陸澈瞟他一眼,反擊,“不敢當,比不上閣下的唯命是從,說回京偷玉蟾就回京偷玉蟾?!?p> “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成鋒怒,忍著氣偏頭看了看陸汶洲,惡狠狠道:“我就知道你那乖順服帖是裝出來的,現(xiàn)在姐夫不在,原形畢露了吧!”
“你們倆都給我出去面壁思過!”陸汶洲怒火中燒,卻又拿他們無可奈何,一氣之下,只能將人打發(fā)出去,自個兒跟自個兒賭氣。
成鋒倒早就巴不得出去,聞言撒腿就跑,比兔子還歡快,臨了又被尾隨出來的陸澈叫住。
“叔父讓我們面壁思過?!?p> 成鋒默默站直了沒骨頭似的就要往樹上靠的身姿,擰著眉不可思議道:“不是吧,老頭也就看我們吵得心煩說說而已,你還真當真了?”
陸澈卻動作優(yōu)雅地抬手摘了片翠綠的樹葉夾在了游記所翻到的頁面上作為書簽,隨即背著手走到了郁郁蔥蔥的大樹前,站得筆直,“言出必行?!?p> 成鋒的表情像是吃了蒼蠅,認命地也隨他一起站在樹前,心中不免抑郁。
若姐夫在,他哪里用得著看陸澈這個虛偽的人的面上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