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艷紅方落日,余暉永存,紅透了半邊天,剛剛還在下雨的天,不知何時,驟然停下。疏君抱著綠撫還殘存一絲氣息的尸體,雨后風(fēng)起的寒意洗滌了她心頭的怒火,流淌下一絲絲涼意。隨著時間一點(diǎn)一滴的滑過,身體也慢慢涼透了。
愉禛佇立在一旁,雙手垂落,滿眼的恐慌,鼻尖的血腥味,充斥了他的口腔??粗杈恢本o緊捂著她被刀口劃開的脖子,啼哭不止,時間似乎在一瞬間靜止,眼前一黑,險(xiǎn)些昏倒。
為什么她所在乎的都要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離她而去,頓感錐心刺痛,深深吸入一口氣,一雙鳳眸被霧氣掩蓋,盯著愉禛顫聲道:“她是我當(dāng)初帶回來的,你也看見了。”
愉禛點(diǎn)點(diǎn)頭,伸手撫上了她的額頭,安慰道:“人死不能復(fù)生,最好的方法就是將那人找出來,繩之以法……”
仿佛沒聽到他的話,她自顧自的說道:“我待她親如姐妹,同睡一張床,她是合府的小姐,不是我的丫鬟!齊府都已經(jīng)派人來說親了,她當(dāng)初能走的,是我叫她回來的……我該怎么跟齊府交代。若是我能早點(diǎn)回來……”說到此處,她強(qiáng)壓著哭聲,喉嚨嗝的生疼,修長的手指插入泥土,抓了一把土放在綠撫的頭上。
愉禛蹲下身子,讓她蜷縮在自己懷里,而她也仿佛找到了靠山,緊緊抓住他的衣領(lǐng),放聲大哭起來。愉禛也知她性情真摯,熱烈如火,情緒多變,卻從未見她哭的這樣傷心過。綠撫陪她度過了最難受的時光,連最后一面都見的這樣倉惶,不能怪她太傻,只能說世事可悲。
一雙大手搭在肩膀上,溫暖似陽,與她心頭的冰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強(qiáng)忍著心口的疼痛,緩緩站起身,切切道:“將她交給南街劉府,她還有一個姐姐,你替我轉(zhuǎn)告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p> 說罷,便輕拂散落的發(fā)髻,勉強(qiáng)扯出一抹笑容,兩滴清淚從她的雙眸墜落,落在被血染紅的土地上。一滴兩滴三滴……,慢慢抬起頭,白云蒼狗,時間不再停止,大雨旋即落下,霧茫茫一片,沖刷了一切的傷心和難過。
安邦回到府里的時,才下起了雨,安夫人見他行色匆匆,臉色煞白,嘴唇烏黑,大驚道:“下這么大的雨,你又去哪里了,嚇成這樣,莫不是大白天見著鬼了?!?p> 他的情緒激動,臉上染上了毫無生氣的紅色,眼神明顯帶著畏懼,停下腳步解釋道:“就是路上見人拉著死人亂走,怪嚇人的,這不回來了嗎,急什么,今晚用飯別叫我了,不餓。”
安夫人被他一懟,不悅的皺了皺眉,一時也說不出話來,素知他性子,也由他去。
天邊的云卷黢黑,庭院中的風(fēng)攜著柳絮飄來飄去,不久前還飄飄然的桃花現(xiàn)在只剩下空空的枝條。人走茶涼,今朝門外好張羅。
俗話說鴛鴦不獨(dú)宿,可他為何卻沒能來尋她一次。那玉佩是他自己接下的,為何反過來生她的氣。
疏君懷著平靜的心踏進(jìn)辰王府的大門,迎面而來的正是一向不茍言笑的長慎,見她這副模樣,一臉驚愕道:“殿下,王爺正要我去尋您,您怎么弄成這副模樣?”
聞言,疏君拔涼的心已經(jīng)不能再涼了,反問道:“那你們王爺為何不親自來尋?”
“這……”長慎無言以對,只能恭敬的退在一邊道:“屬下不知?!?p> 疏君冷冷笑了笑,沒再多說什么,正走到后院,忽聞前廳言笑晏晏,有賈氏和其他女子的笑聲,她眉頭微皺,問道:“驍勇候府來人了嗎?”
長慎看了看她面無表情的神色,微微嘆了一口氣道:“正是,還有吳小姐和公孫小姐一起來的?!?p> 長慎并清楚那天白玉的圣旨具體是什么內(nèi)容,更不知疏君心中的怒火已經(jīng)燒到了瓶口,只差一塊石頭了。
疏君握緊雙拳,湊近一聽,氣的一手劃破花窗,頭也不回的往后院走去,更叫長慎別跟著。長慎被她散發(fā)的怒意驚的頭皮發(fā)麻,冒著挨罵的風(fēng)險(xiǎn)進(jìn)去稟告。
等到沈徽清急匆匆回到屋里時,只見春蘭心蘭早已替她擦拭干凈身上的污垢,換上了鮮少穿的那樣素雅的衣裳,頭上只用一只木簪挽起,清新素凈,星朗色的長衫墜地,將她微隆的小腹遮起,卻不失優(yōu)雅。
令他奇怪的是,連春蘭心蘭都換的那樣素凈,又見她雙眼腫脹,眼眶微紅,顯然是剛剛哭過。又聽聞長慎說她回來時的模樣,令他心悸不安,忙道:“發(fā)生何事了,這樣不高興?”
疏君頭也不抬一下,喝過春蘭送來的安胎藥,見二人出門時關(guān)上了門窗,才站起身,直逼他一臉無奈的雙眸,怒聲道:“你為何要無緣無故與我慪氣,為何丟下我一個人,說好了從大理寺出去之后就回王府,為什么沒等我,為什么不早點(diǎn)去。”
沈徽清被她連連逼問,也知是自己不是,吃了醋壇子,沒顧忌到她,一時無言,低下了頭:“我知道是我不對,也應(yīng)該第一時間去尋你……”
“夠了,”她的聲音仿若雷聲霹靂,連門外站立的春蘭心蘭都嚇的大氣不敢出。她推開擋在她跟前的影子,吼道:“若是你在意我,怎么還在府里陪著那些貴府小姐,留我一人在外,連乞丐都覺得我不如她,若是我能早些回去,綠撫就不會死,我就不會變成這個模樣。你滿意了嗎,我如今還有誰,等我死在外面的時候,你再來關(guān)心我,替我收尸吧?!?p> 說完,便要去開門,沈徽清一聽這話,更是知道她是氣到了極點(diǎn),胸腔里翻騰倒海,拉住她的手,大聲道:“我知道她對你很重要,那我呢,我還在你身邊,你就能與辛沐卿眉來眼去,你將我放在何處,讓我怎么辦?”
疏君是氣急了,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抬手甩了一巴掌在他臉上,忍著淚水不讓它落下,哽咽道:“你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若我對他有半分對你這樣的情義,那我肚子里的孩子算什么,是我的錯嗎,你又有什么資格來跟我說這些,我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那么你呢,就那么想要娶側(cè)妃嗎,好啊,我答應(yīng)你,那個時候就不要說什么側(cè)妃了,我們和離吧,到時候你想娶多少娶多少,跟我一點(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
沈徽清顯然被她的話嚇到了,十分不安,詫異的退了一步,啞聲道:“你就沒一絲一毫對我的情義嗎,和離了,那我們的孩子怎么辦?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再給我一次機(jī)會好不好?”沈徽清從身后抱住她,把頭埋在她的頸部,嘴里不停的喊著對不起。
疏君雖然傷心,略一思索,撫上肚子,眼底霧氣彌漫,兩顆水珠懸掛在睫處,搖搖欲墜。臉上的堅(jiān)毅不再被撼動,怔怔道:“你真的愛我嗎?”
沈徽清的神色沒有一絲變化,誠懇道:“我愛你,比愛我還要愛。”
疏君垂眸凝神,雙肩微顫,低聲道:“那為什么要帶這些女人回來,為什么要丟下我?”
沈徽清的手微微收緊,溫然道:“我不想你對其他人還有這樣的情義,不想其他人分走屬于我的溫存?!?p> 像是受傷的小獸,他只能盡量的壓低身子,蜷縮在角落舔舐傷口。從他出生起,沈敬就從來沒有對他有過父親的擔(dān)當(dāng),母親也是盡量的滿足沈筠瀟的需求,從而忽視他,忽視她還有一個兒子啊。
疏君將心里的難過深深藏在最底部,她何嘗不是這樣。轉(zhuǎn)過身將頭靠在她的胸口,喃喃道:“天可補(bǔ),??商睿仙娇梢?。日月既往,不可復(fù)追。我又能做什么呢?!?p> 雖然還在氣他的賭氣,可綠撫的事,不可能就這樣算了。心中的仇恨愈演愈烈,她知道這件事不能怪在他一個人身上??梢幌氲骄G撫的慘狀,她真的恨不得將那人碎尸萬段,將他的頭顱掛在城墻上。
她只看到了那人的身影,可紫兒卻是對這個氣味十分熟悉了,上次逍遙館起火,就是這個人在背后偷襲,紫兒記得他的味道,只要紫兒能找到這個人,她一定要讓他付出代價(jià)。
聽到屋內(nèi)的動靜漸漸小了,春蘭心蘭都暗自噓了一口氣,互相對視一眼,正要開口,便見長謹(jǐn)往這邊走來。春蘭攔住道:“不能進(jìn)去,吵著鬧和離呢!識相的還是走遠(yuǎn)點(diǎn)?!?p> 長謹(jǐn)咋舌道:“怎么會,不是上午出去還好好的嗎?”
春蘭見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多說,不耐煩道:“不該知道的別知道,你來做什么,前面的那些人送走了?”
長謹(jǐn)看春蘭沒什么好臉色,也不敢多問,揉了揉腦袋,搖頭道:“還沒呢,一時間還不知能不能走?”
心蘭撇嘴道:“難不成還要留下來用晚膳嗎?”
春蘭見她說話不過腦子,忙用手肘矗道:“說什么呢,若是真要用膳,逐客也輪不到我們,還不快去廚房盯著點(diǎn)殿下的藥,睡前要喝的,今日淋了雨,怕是要得風(fēng)寒?!?p> 心蘭狠狠瞪了長謹(jǐn)一眼,冷哼道:“杜若在盯著了,晚上的藥都是她盯著,要不然你們兩能有獨(dú)處的時間?”
春蘭見她說的越不著調(diào),踢了她一腳,道:“那就盯著廚房多做些飯菜,今日有客人在的?!?p> 心蘭氣咻咻的沖她做了一個鬼臉,也不等她回應(yīng),小跑離開了。
長謹(jǐn)看著她的背影搖頭道:“還好是在殿下身邊,若是換了個主子,還不知道會不會挨打。哎,你們今日怎么穿的這樣素凈?”
春蘭低下頭,嘆聲道:“綠撫姐姐沒了?!?p> 長謹(jǐn)張大了嘴巴,朝緊閉的門瞄了一眼,低聲道:“怎么會?”
春蘭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殿下是真的傷心了,綠撫姐姐一向是殿下的心頭肉,有些事都是靠她才能做,如今,怕是要好些日子才能好了?!?p> 長謹(jǐn)意思忍不住嘆息道:“前些日子齊大人不是還來說親嗎,那齊府那邊……”
“事發(fā)突然,沒來得及通知?!贝禾m含了一縷凄憫的苦笑:“滿的緊,怕是要等些日子了。”
長謹(jǐn)點(diǎn)點(diǎn)頭,側(cè)首瞟了一眼她清婉的容顏,小心問道:“我們何時也來說說親事呢?”
春蘭欲言又止,一雙杏眼微微瞥了他一眼,又重新落下,慢慢的紅透了:“再等些時候,與心蘭一起吧?!?p> 得知心里話,長謹(jǐn)大喜若狂,呵呵笑了兩聲,又連忙捂住嘴,二人都緊張巴巴的盯著那扇門,相視而笑。
將她哄睡不一會兒,他也正小憩了片刻,門外便響起了敲門聲,疏君聞聲而醒,愣愣的看了沈徽清紅腫的雙眼,才撐起身子拿絹?zhàn)訋兔Σ亮瞬裂劢恰?p> 綠撫慘死的消息不脛而走,次日一早,齊雪堂便登門拜訪。今日是嘉衍的滿月宴,不好穿的過于素凈,惹人忌諱,只好換上一件藕荷色的薄衫,簡單的孔雀累絲金釵,金海棠花發(fā)簪,鑾金點(diǎn)翠步搖妝點(diǎn),朱唇輕輕一抹紅,遠(yuǎn)山眺月眉,麗若朝霞,煙羅軟紗襯得肌膚吹彈可破,散著晶瑩的光亮。
可這樣精致的妝容華服,依舊無法掩飾她眼神里的空洞和陰沉。
聽到人來了,那錐心的痛才讓她記憶深刻,被深深刻在了骨子里。
齊雪堂見到她時,還沒開口說話,疏君便告訴他綠撫的姐姐將她安葬在哪里,他是見過她姐姐的。相視無言,韶華如駛,齊雪堂的心性就是那種云心月性不爭不搶,卻也不認(rèn)輸。
他回眸望來的一雙銳眸黯淡無光,拱手告辭,連辰王府的門都不曾踏進(jìn)過一步。
看著他決絕的背影,不問死因,不問緣由,只想先找到她。這樣的想法在她腦海里回旋,她淡淡笑了起來,眼角的清淚滑落,她抬起頭,正正立在馬車旁,仿佛下定了決心,那抹笑霎時變的狡黠冰涼。
她可不是善人,從什么時候能崛起,靠的不是民心,更多的是權(quán)勢和強(qiáng)大。她低首看了看有些麻木的雙手,這雙手粘上的可不止一個人的血,當(dāng)年云月雷府稱霸一方,靠的是武力征服,那么,在這里又有何不可。
沈徽清從身后托起她的腰身,將她抱上了馬車,疏君勾著他的脖子,靜靜的盯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顎,等他低頭與她相望時,那雙俊目變的陰郁幽深,讓她的心蕩然一冷。
她迅速的低下頭,馬車飛快的駛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心中的怒火全都凝聚在手上的掌力,不過,沈徽清這一次可沒打算由著她來,抬手擋下,緊緊抓住她的手腕,任她怎么掙扎都無濟(jì)于事。
沈徽清見她怒意滿滿,雙眸黝黑,不由的收緊了力道,震聲道:“等你平安生下孩子你想怎么鬧就怎么鬧,現(xiàn)在,最好乖乖的養(yǎng)好,什么也別去想,什么也別去做,你現(xiàn)在胡鬧,陛下不會護(hù)著你,懷王越王都想要你的命,腹背受敵,你讓我怎么辦。”
疏君捏緊拳頭,猛然抽出自己的手,轉(zhuǎn)身背對著他,冷笑道:“我又該怎么相信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去騙我,等我生下孩子,你是不是也該將我踢出你的王府了。沒了我拖后腿,你就可以去安安心心的把陛下的那些花樣玩到底吧?!?p> 他的確是在與昭帝密謀些什么,但也不至于被她說成是花樣,若非這些年有他牽制昭帝,榮昌早完蛋了。他只是想讓她過的更好一些,不要太操心那些所謂的黨爭,那對她沒有任何的好處。
他深呼一口氣,極力忍住怒氣,別過頭道:“或許你不明白這其中的東西,但我從未想過要把你趕出去,你既嫁我為妻,我自然會護(hù)你周全,我對你全心全意,是你一直在想,想要我把你趕出去,一直都是你對我不負(fù)責(zé)任,你明白嗎?!?p> 有片刻的沉默,只聽到馬車外的鈴鐺被震的鈴鈴作響,這也是二人孩子出生前的最后一句話,她低聲道:“對不起?!?p> 她只想對那些威脅自己生活的人給予該有的后果,尤其是綠撫被殺,沒有任何緣由,這是她最不能容忍的,去動她在乎的人,等于動她的命。一心想著報(bào)仇,自從懷孕之后,她的心也跟著孩子走了,似乎沒有一絲情意在沈徽清的頭上。
相背無言,直到馬車驟然停下,沈徽清也是慣性的護(hù)著她,眉頭輕皺,眼眸漆黑,與往日想比,情意不改,更多了一絲涼意。
嘉衍的滿月宴辦的雖不盛大,但也是小宴精致,該請的人都不落下,算是對宓瑤的彌補(bǔ)吧。
而慕容勤仿佛也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以前對她漠不關(guān)心,自從將裘氏扶為正妻后,事事上心,連田氏和慕容信芳都被冷落了許久,更別說慕容信芳的婚事了,一拖再拖,這可把田氏急壞了。一有時間與慕容勤獨(dú)處,都被裘氏半路截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