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君揪著沈筠瀟的被反剪的雙手,與長謹(jǐn)長慎來到沈徽清的臥房。此時燈火通明,沈徽清雙眼含淚,正與沈敬說著什么,只聽外頭一陣喧鬧,屋門被踹開,立刻飛進(jìn)來一人。
沈敬頓時閃身到屏風(fēng)后,匿藏了身影,只見地上黑黢黢縮成一團(tuán)的正是被打的面部腫起的沈筠瀟,此刻已然是站不起身來,只哎呦著哀聲大叫:“你看看她,這還是人嗎,不就是個玩笑,至于要把我打成這樣?”
他顫巍巍的指著自己的臉,趴在地上埋怨的看著沈徽清。話音剛落,沈徽清還來不及勸說,又見疏君在他身上加了一腳,他幾乎能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疏君,你別……”
從見到她進(jìn)來的那一刻,他便有不祥的預(yù)感,這不,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她一掌抓住領(lǐng)口,整個人就被拖拽出了屋子。
長謹(jǐn)長慎只在一旁干看著他挨揍,一點(diǎn)憐憫的表情都不敢露。說實在的,能目睹這一刻,這樣的感覺還不錯,算不算是難兄難弟,被人給治的服服帖帖??墒堑钕孪率质遣皇歉菀稽c(diǎn),王爺身子不好,這樣打下去,只怕的臥床多日了。
兩人剛要上前去阻攔,立刻被她冷厲的眼神一掃,頓時僵在了原地,仿佛九重寒冰從頭砸到腳,令人生畏。
疏君將他踹倒在地,見他只躲不還手,更是來氣:“你不想給我看就罷了,你還叫他來假扮你,若不是姑奶奶警覺,還真以為是你,當(dāng)真被吃了熱豆腐去。”
沈徽清見她張牙舞爪的樣子,立刻護(hù)住了頭,解釋道:“我沒有叫他去書房,我不知道?!?p> 她也是氣急了,掄起袖子就甩出拳頭去:“你不知道,難道你還不知道我今晚要來嗎,你甩開我,叫他來糊弄我,我看你今日說的也都是假的。”
說了半天,他還是沒明白為何她那樣生氣,但也不敢還手,確實是他忘了。他弱小無助道:“我什么時候騙過你,更沒叫他去糊弄你,我句句屬實,不敢騙你。”
“好,你說這是實話,”她咬緊牙關(guān),一字一句道:“那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如果你敢食言,我不僅要養(yǎng)男寵,我還要閹了你,再幫你納一屋子的妾,就讓你看著那十六處院子是如何被我填滿的。”
沈徽清見她說的越來越過,將她壓倒在地上,抓住她慌亂不堪的雙手。長謹(jǐn)長慎見狀,還以為是他被激怒了,正要還手,忙道:“王爺,打不得,殿下只是說說?!?p> 沈徽清頭也沒抬:“你們出去?!?p> 長謹(jǐn)長慎一臉猶豫:“王爺……”
沈徽清面色一垮,沉聲道:“出去?!?p> 兩人拱手稱是,猶豫再三,還是默默出去了。
疏君微微喘著氣,因為剛才太過用力,以至于如今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見他陰沉下來的臉,她毫不猶豫的瞪了回去:“我說的也是實話,你別以為我跟你說笑?!?p> 沈徽清沉吟道:“我知道。”他俯身下來凝視于她,目光深沉似水,幾乎淹沒了她所有的呼聲,耳邊漸漸回響著他淡漠的語氣:“所以我才不會去多看誰一眼,不僅是因為你,還是……因為你,她們都無關(guān)緊要,我只想將你留在身邊,不管你身邊有多少男人,我都能成為你唯一最難忘的一個?!?p> 疏君的眼底迸發(fā)出閃亮的珠光,她用盡全身力氣將他掀開,勉強(qiáng)支撐起身子,哼道:“什么臭男人,別拿那些東西來糟蹋我,他們在你府里做什么?!?p> 沈徽清見她突然扯開話題,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沉默了一會兒,才牽起已經(jīng)消氣憐人的手,笑道:“來解開誤會。”
聽得幾人娓娓道來,她也算是明白了。左右是沈敬自己的私心作祟,為了兩個兒子都有爵位承襲,一來先帝召義子,當(dāng)時他風(fēng)頭正盛,如果不假意失蹤,只怕被人猜忌,誤了全家性命;二來兄弟二人手握權(quán)柄,如果一直和睦,更會惹來禍端,索性做戲做全,鬧成老死不相往來,也消去了帝王的顧慮。
沈徽清端來一份由桃木制成的土褐色小碗,碗里乘著燕窩,乳白粘稠的水面靜放著幾朵純清的茉莉,平生添了幾分柔情。他笑道:“這是專門為你燉的,趁熱喝吧?!?p> 她只瞄了一眼,便皺眉道:“不喝,前段日子大補(bǔ)過了頭,如今看了這些便不想再喝,你自己喝吧,或者,叫侯爺去喝,反正,他正是需要好好的滋補(bǔ)一下。”
沈筠瀟被她像刀子似的目光狠狠剜了一眼,霎時一驚,畏畏縮縮的往沈敬的身邊靠去:“不用不用,你喝就成,不用管我?!?p> 沈敬見他這樣局縮,一時臉上不悅,想到兩個兒子都栽在她手里,沉聲道:“叫你喝你就喝,哪那么多廢話,自己去端來?!?p> 沈筠瀟苦著臉,拖著發(fā)麻的腿徑直來端了去。沈徽清心情愉悅,看著沈敬依舊面色平靜道:“既然已經(jīng)說清楚了,那你們便走吧,如今夜已深,也沒什么要說的。”
這是下了逐客令,沈敬還想說什么,但看著他漠然的神色,臉上訕訕,也知道是這么多年來自己辜負(fù)了他,也不再說什么,更不去管沈筠瀟,轉(zhuǎn)身開門之后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沈筠瀟喝完清粥,見疏君一臉怨恨的瞪著自己,心下一涼,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站起身,忙追出門去了。他是坐著馬車來的,無需翻墻離開,可這樣腫著臉出去,又要被傳兩人不和,在府里大打出手,如果明日有人再見到沈徽清的模樣,是不是更加坐實了。
也許是令人高興的事在經(jīng)過沉重的氤氳之后來的更加穩(wěn)當(dāng)些,綠撫的姐姐原因家中落道,身邊又有姊妹兄弟要照料,只有去富貴人家做了姨娘,可憐風(fēng)華正茂,青春卻永遠(yuǎn)陪葬在了大宅院中。
得到有司的消息之后,她不僅不再受欺負(fù),更能夠在其他人的面前揚(yáng)眉吐氣一番。原是商賈之家最在意子嗣香火,大夫人年過四十無所出,夫君連連納了幾房妾室,心力交瘁,便也大病不起,但府里的大權(quán)亦是掌握在她手里。
松香是個聰明人,不僅十分恭敬的在她跟前伺候,連叫多年瞧不起她的婆婆亦來探望,這一下便有了力氣再站起來。雖然膝下無子,但待松香的孩子恍若親子,還是不錯的。如今合府貪案平冤,她也是由心的為她高興,不僅花錢幫她辦酒席,更將綠撫還有其他幾個姊妹也叫到府上安慰一番。
又親手從嫁妝里劃出一小塊府宅送給她們重修合府,如此一來,松香待她恍若親姊妹一般,連一向不與她們來往的綠撫亦不足的感嘆:“原以為只是表面功夫,沒想到一直是我的小人之心,當(dāng)初雖然不同意她去做妾,可如今見她過的不錯,我也不敢再說什么了,只希望她不要被人迷惑,做了什么傷害這位夫人的事。”
大宅院的事誰又說的清楚什么呢,就好比何氏與林氏一樣,到現(xiàn)在,她都還沒搞懂究竟誰才是真正的主謀,又怎么會分心去想這些,當(dāng)下便笑道:“你如今也算是合府的小姐,我聽說你三弟讀書用功,已經(jīng)過了鄉(xiāng)試,若再加一把勁,你們合家也會興旺起來了?!?p> 說到這個,綠撫倒也覺得奇怪,問道:“說來奇怪,這刑部怎么就想著要翻以前的卷宗呢?”
葉湑笑道:“那還用說,定是……”他晃眼瞥見疏君凌厲的眼神,立刻調(diào)轉(zhuǎn)語氣:“定是云大人恪守職責(zé),你瞧前刑部尚書能包庇自己的兒子,難免不會收了其他人的銀子去冤枉別人,如今這件事還沒有水落石出,但算是找到了人,鮑大人現(xiàn)在只怕正忙得焦頭爛額,不敢生事?!?p> 疏君拿起魚料丟在池塘里,邊走便道:“既然如此,你總該要帶著姊妹去謝謝他還有小沐,多虧了他們,合府才能擺脫冤屈,當(dāng)年合大人可是吏部的尚書,而鮑向不過是郎中,那樣瞞天過海的案子,若沒有人幫忙,他一個人做不出來的,說到底,可能只是官場上的爾虞我詐,讓人防不勝防?!?p> 綠撫聽她說的通透,滿臉都是興奮的紅暈,說了兩句話便告退了。葉湑望著她的背影微微出神,轉(zhuǎn)眼見荷葉森森,魚戲其間,甩尾拍起浪花,默然道:“姐姐怎么不告訴她是您做的,反而還事先叫我去告訴云大人和辛大人?!?p> 她扔下手里最后一點(diǎn)魚料,拍拍手,回身漫步道:“有什么好說的,圖一時方便,這不也把懷王的人扯進(jìn)來了嗎,就當(dāng)是順手牽羊,免了她的心病?!?p> 葉湑咋舌,挑眉道:“是么,我怎么覺得是您的心病,您只是聽說了關(guān)于齊公子的事,那日又說了那樣的話,若她細(xì)想幾日,便會明白的?!彼秽阶?,呢喃道:“也不見您對我這樣好,難道是因為我是撿來的?!?p> 疏君氣悶的橫他一眼,笑罵道:“撿來的也是寶,你們都是我撿來的,你想我對你好,是想我將永威國主的寶座交給你?做夢去吧,你既然沒能力得到手,便不要說我偏心?!?p> 葉湑微微一笑:“是,我知道您偏心,您對誰都偏心,怎么不對自己偏心一點(diǎn),在意一點(diǎn)。”
兩人走到游廊,見愉禛滿臉欣喜的往院子去,疏君疑惑道:“難道宓瑤愿意見三哥了,看他的高興的連盔甲都沒來得及換下,只愿他們早點(diǎn)和好,別落了別人的心計。”
葉湑凝神片刻,忽然說道:“前幾日您叫春蘭心蘭去查那家藥鋪背后的主人,已經(jīng)查到了?!?p> 她目不斜視的往前走:“與我想的一樣嗎?”
葉湑道:“不出所料,如出一轍。將當(dāng)歸,附子,紅花制成與安胎藥里相似的藥材,算是用盡了心思,只是我想不明白,為何夫人沒察覺到有那些奇怪的地方。”
疏君轉(zhuǎn)身往回走,唇邊懸了一抹冷笑:“你不知道,宓瑤向來不識藥材的模樣,一直靠嗅覺去聞,恰逢那些日子她偶感風(fēng)寒遲遲未愈,又見是往常的模樣,便拿去用了?!?p> 葉湑眉心有散不去的憂愁:“那她定是熟悉了解夫人用藥的習(xí)慣,可見她真是用心良苦,籌謀已久,心思歹毒?!?p> 疏君慢慢走回纖羽閣,掐下秋千上紅艷淡美的使君子在手里除葉,一臉怏色:“這樣看來,倒是我成靶子,宓瑤被當(dāng)成了誘餌,如此,那便來個甕中捉鱉,拆掉她的藥鋪?!?p> 飛燕低垂,穿花繞梁,樹上的蟬鳴聲戛然而止,葉湑興奮道:“那我現(xiàn)在就去長公主府告訴她們。”
疏君叫住急忙離開的他,忙道:“別去,這件事別太招搖,你將杜若叫來,我有事告訴她。”
天色陰沉了幾日,卻還未曾下過雨來,濃濃的烏云盤繞在京城的上空,饒是青天白日,卻像是落日黃昏。
一輛馬車穿過喧擾的街道,在懷王府的后門停下,隨即下來一人,急急忙忙的跑進(jìn)了院子。
鮑向一進(jìn)懷王府,便被幾個江湖食客帶到了懷王的書房,只見懷王的案桌上高高隆起一疊快報,見他進(jìn)來,臉色微白,手心慢慢握緊,大吼一聲掀翻了桌上的快報:“你瞧瞧你做的好事,本王幫你坐上這個位置你就這樣來報答本王的嗎,當(dāng)初的人證物證結(jié)案之后便被你毀掉了,如今倒落人口舌,騎到你頭上來了?!?p> 快報的邊角鋒利如刃,在他臉上瞬間豁開幾道口子,他伏在地上磕頭道:“王爺息怒,微臣卻不想刑部如何將這件事搜羅出來,當(dāng)初合概兼任兩部尚書,微臣與趙延年如何坐上尚書的位置全靠你們打點(diǎn),微臣自然不敢背叛,但趙延年失手,投靠越王,難保沒將這件事告訴他?!?p> 懷王聽他說得有理,平復(fù)了心緒,旋即道:“這些卷宗留在翰林院多年,你可知道是誰交給刑部的?”
鮑向拱手道:“這件事陛下閉口不談,但翰林院的學(xué)士有人見長公主親自接待云錫和辛沐卿,更是親手抄錄一份新卷宗呈交陛下過目,想來便是她了?!?p> 鮑向作為懷王的心腹,自然知道當(dāng)初越王的話,不免又將此事聯(lián)系在一起。懷王一聽,立刻警惕道:“看來越王失算了,白白將自己的大手筆送給了我。如今你是嫌犯,別動不動就往本王的王府來,要是被人看見,你有幾個腦袋可以掉?!?p> 鮑向垂眉如褶皺的山脈,諾諾道:“那刑部那邊調(diào)查的事……”
懷王輕嗤道:“你貪污了那么多東西,要本王如何去救你,頂多保你的命,便不能再多了。吏部沒了你,自然有人會去頂上,你可安心養(yǎng)老,回家去吧,別再被人抓住了尾巴?!?p> 鮑向大駭,見他神色陰冷,如被冰凍的湖面,他是知道他的脾性的,若他再敢多言,便連全尸也難保了,當(dāng)下不敢多言,立刻叩首離去。
書房平靜下來,屏風(fēng)后面出來一人,慢條斯理的撿起地上的快報私信。懷王看著出來收拾爛攤子,身穿布衣的人,凝神片刻,冷笑道:“上一次從孫府扣下來的煙花還有嗎,王妃想看,從孫府回來便嚷嚷著要本王去取些回來,你幫本王多取些來,晚上一起放了。”
晚膳時,疏君隨便在小廚房用了,便拿了一只從辰王府順回來的騏竭,到金沃園去看宓瑤。
彼時宓瑤側(cè)躺在床上,整個人猶如剛從鬼門關(guān)回來一樣,臉色煞白,除了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如往常一樣,其他的幾乎都快認(rèn)不出來是她。
疏君在她身側(cè)坐下,舉起騏竭在她面前一晃,笑道:“你看,這是什么?”
宓瑤微微動了動唇,滿臉驚訝道:“不會是你從爹的庫房里偷來的吧?你快還回去,這樣貴重的東西,爹說要給婉麗當(dāng)嫁妝的,你這樣拿出來,別過幾日受罰了?!?p> 她不以為意的撇撇嘴,笑得得意:“哎,你錯了,這是我在辰王府帶回來的,有好東西我當(dāng)然要給你,現(xiàn)在他那小金庫就是我說了算,我想要什么,記個賬本就是,難不成他以后還要我還?!?p> 宓瑤心里暖洋洋的一片,責(zé)罵道:“你別不知好歹啊,辰王身子骨弱,你別一天天的欺負(fù)他,就著他對你好,還沒成婚你怎么就去拿他府里的東西,別叫人笑話你?!?p> 聞言,她啞然一笑:“他身子骨硬朗的很,陛下送了這么多給他,唯獨(dú)一只都不給我,他見我嫉妒的很,便隨手撒了十只給我,你放心,誰敢欺負(fù)他呀。他的心那么大,悄悄打一下,不會有事的?!?p> 正說著話,外頭砰砰的有燃放煙花的聲音,花兒笑著推開門進(jìn)來,將一只顏色暗紅油亮的騏竭放在桌上,喜笑顏開:“小姐,您看,這是剛才管家送來的,說是老爺叫您好生將養(yǎng)著,爭取早日再給他生個孫子出來?!?p> 宓瑤慘白如紙的臉上漸漸有了紅暈,嗔笑道:“這爹還真是會哄人,你前腳剛來,他便將這東西送來了,可謂父女有心?!?p> 疏君冷咻咻的輕哼一聲:“什么有心,他分明就是怕你說他偏心,見我拿了這東西來,才硬要來湊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