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喧鬧的街市停了下來,人們都圍在法場周邊,只聽得女子的聲音不疾不徐,不溫不冷:“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都說殺人償命,且現(xiàn)在證據(jù)確鑿,人證物證具在,你還有何不滿?”
李示跪在地上,一把淚一把鼻涕的抱著形同傀儡的兒子哭的黑天昏地,絲毫沒有一部尚書的模樣。也是,人家要殺你家的獨苗,他能顧忌什么現(xiàn)在。
街馬飛馳,濺起一方塵土。李示抱著兒子痛哭流涕,道:“殿下,您能不能向陛下進言,就說微臣愿意替犬子頂罪,只求給李家留一個香火啊?!?p> 疏君捏緊了放在身后的圣旨,緩緩道:“李大人,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你的苦心陛下豈能不知,只是李常慎先后幾年殘害兩條人命,你能替他去死,可這樣就能保證他不再害人了嗎,若你再敢阻攔,連你也關(guān)進天牢?!?p> 她向身后揮揮手,立刻走上兩名法場侍衛(wèi),想要將李示父子拉開,可是李示抱得太緊,整個人像是黏在李常慎身上一樣,那兩名侍衛(wèi)力大如牛竟也分不開絲毫,最后只得作罷,走到疏君的身邊。
李示老淚縱橫,掙扎太過激烈,頭上的發(fā)冠松散下來,那灰白的頭發(fā)掉下來貼在了臉上,萬分狼狽,他膝行到疏君跟前,抱著她的鞋子不肯撒手,道:“殿下,我李家就算出了這樣一個惡徒,就看在我李家忠君報國的份上,不看功勞也要看苦惱,至少也要留一個全尸啊,五馬分尸太慘烈,賜一杯毒酒也成啊。”
他抓著疏君的小腿哭的不成樣子,玄云上前想要將他拉走,被疏君攔下,只聽她道:“上德不德,是為有德,下德不失德,是為無德,這樣的道理你這刑部尚書難道還不明白嗎,你這些年助紂為虐,不加勸諫也就罷了,為何還要替他遮掩,本宮理解你這樣的心情,可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不過,本宮確實是帶了一杯毒酒來?!?p> 她看著李示突然揚起希翼的面孔,抿了抿嘴唇,一時有些停頓:“這杯毒酒是陛下賜給你的?!?p> 她的話剛說完,李示突然癱軟在地,不可思議的望著疏君,舉起顫抖不已的手,大哭道:“這又是為何,殿下,這又是為何啊,陛下是要我李家斷子絕孫啊?!?p> 他復(fù)又想要上前來抱住她的腳,被玄云擋在了外面,任由他哭天喊地。她猶豫一番,看著地上哭的撕心裂肺的李示,那老邁的身影上讓她突然有些退縮,可想起他做的那些事,她忽然就下定了決心,紫金色的圣旨被打開時發(fā)出“嘣”的一聲,她看著上面的字跡,一咬牙,正色道:“應(yīng)天奉命皇帝,敕曰:茲刑部尚書李示,貪贓枉法,縱子殺人,其為刑部尚書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朕深感痛心,特賜毒酒一杯,其家眷發(fā)放三千里,府里一應(yīng)財物充公。欽此?!?p> 這下不止李示慌了,他的夫人當即昏死過去,丫鬟婆子們四處逃竄,根本不管他們的死活。其他姨娘兒女聞聲聚生淚下,有的大罵李示父子倆,有的沖上前來廝打扯發(fā),場面一發(fā)不可收拾。
疏君轉(zhuǎn)身不想看到這樣的場景,而李示不知從哪里逃竄到她身前,罵道:“賤人,是你在假傳圣旨,蓄意謀殺,我詛咒你將來不得好死,死后也要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他罵的莫名其妙,疏君也不知哪里來的怒火,指著他的臉怒道:“若能一死了之,那豈不快活,本宮也愿意永世不得翻身,可你別忘了,是誰惹來的殺身之禍,陛下仁德,沒株連你李家,否則,你現(xiàn)在還有命在這里說話嗎?!?p> 他示意玄云放開他,大聲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你做了何等事自己心知肚明,如今被翻查出來還敢狡辯。你這是不思過錯,罪上加罪,按住他,讓他看著行刑?!?p> 李常慎被刑官將四肢和頭部用一根繩子分別系在五匹馬上,一雙眼睛充滿了恐懼,嘴里被塞得滿滿的破布,只能嗚嗚的掙扎。五名刑官分別站在馬匹周邊,當令牌掉落在地上時,刑官立刻鞭打馬背,就像是絲帛斷裂的聲音,一切都在李示的叫喊聲中靜了下來。
他發(fā)了狂一般想要沖上前來,還未走半步,就被玄云一掌推出數(shù)米遠,口里吐著血沫,艱難的單膝跪在地上,不等他開口說話,一名刑官已經(jīng)讓守衛(wèi)按住他的胳膊,等他不能動彈時,掐著他的下巴將毒酒灌了下去。
等一切都靜下來的時候,一名刑官上前恭順道:“殿下,奴婢這就回宮復(fù)旨了,您也回府吧。”
疏君擋在他要離開的路上,道:“白總管,你是陛下的心腹,我希望你能告訴陛下,日后這種看著行刑的事就不用交給我了,看著鬧心。”
白玉呵呵輕笑,道了一聲是,轉(zhuǎn)身便離開了。
而正當疏君想要上馬車時,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十幾名黑衣蒙面人,將她和四名金甲護衛(wèi)團團圍住,拿刀直指他們。
玄云和幾名金甲護衛(wèi)將她圍在中間,當?shù)谝蝗衅瓶斩鴣碇畷r,四周看熱鬧的人四處潰逃,抱頭亂竄。她無比冷靜的站在他們身后,既不逃,也不上前招架。
一名始終沒有參與亂斗的蒙面人站在高處與她直視,那眼中的趣味和譏諷讓她心里頓時冒了一點火焰,可她也不敢輕舉妄動。
“表舅,她怎么還不逃走?”一個穿著鵝黃服侍的女子站在辛父身后問道。
兩人躲在離亂斗較遠的店鋪門后,辛父待看清了疏君的面容之后心里具是一驚,然后道:“我不知道,我們先回去吧,這樣的場面我們以后離的越遠越好,免得惹禍上身,你回去之后千萬別告訴你表哥,知道了……”
話還沒說完,那邊就發(fā)出了一聲巨響,緊接著一陣亂風襲來,兩人趕緊用袖遮面,再將目光放在法場上時。只見疏君和那黑衣首領(lǐng)對立而站,兩人相隔數(shù)米,金甲護衛(wèi)和黑衣人都震到了一邊,伏地不起。
黑衣首領(lǐng)兩手向背,盯著她的目光帶有憐惜,笑道:“喲,原來你受過了傷,若是再和你打下去只怕你就沒命了,到時候我又少了一個對手,豈不悲哀,今日就這樣,改日再來,如何?”
疏君依舊是馬步警惕的狀態(tài),左手伸到后腰上按住裂開的傷口,鮮紅的血液滲透了她淺色的華服,聽到他的話之后,她并未回答,而是將目光放在了街口的位置。
在發(fā)生打斗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人去搬救兵了,她根本無需擔憂自己的性命,可是那個人,是來找她切磋的還是來警告她,她有多么的渺小。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是她目光放小了?
江湖之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的身形微傾,黑衣首領(lǐng)見她不回答,又聽見有軍隊整裝的聲音,上前一把攔過她的肩膀,提著輕功,吹響了一聲哨聲,所有在法場的黑衣人立刻收命,轉(zhuǎn)瞬的時間里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玄云受了一點輕傷,見疏君被他帶著,心里是又驚又急,趕緊追去,不過,那人的武功在他之上,輕功了得,眨眼間便沒了人影。
王府的人聽到消息之后簡直亂成了一鍋粥,而昭帝和太后也是急的團團轉(zhuǎn),下令一定要找到人。
他們都知道,拿她的人頭就可以換一千萬兩黃金,這樣的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們就算是找到了人,恐怕也是兇多吉少。
其實不然,黑衣人并未把她如何,只將她扔在一間屋子里,還讓人拿來了藥粉和紗布。
他知道她受了傷,跑不了多遠,更不會在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隨意亂動。
他將她壓在床上,撕碎她身后的衣物,更用繩子捆住了她的雙手,不讓她動彈,兩腿夾住她那不安分的雙腳,現(xiàn)正十分輕柔的為她上藥,任她怎么掙扎都于事無補。
她的眼睛被蒙住,什么也看不見,可是現(xiàn)在的這個姿勢確實是讓她臉上一陣羞惱,氣憤的罵道:“要殺要剮隨你,不過是為了那一千萬兩黃金,用不著這樣對我?!?p> 黑衣人嗤笑道:“真的都隨我?他們只是要你的人頭,至于其他的,他們也沒說呀!”
他摘下臉上的面具,伏壓在她身后,聲音帶著磁性和溫柔在她耳邊細細擦癢:“別說你是賞金,就你這張臉蛋也足以讓人……欲罷不能?!?p> 她聽見他忽然急促的喘氣聲,想要掙扎卻動也動不了,心里把自己罵了不下三十遍,為什么出府就不能多帶一些人。
是她放松了警惕,還是這人真的深不可測。
他看見她憋紅的耳根,聲音帶著魅惑,俯身在她耳邊親吻,帶著一點點的竹香,她不禁輕吟出聲,罵道:“你,你最好別碰我,快放開我。”
這人究竟想怎樣!
沈徽清見她這副模樣,更是存心想要挑逗她,反正她遲早都是他的,現(xiàn)在享受一點也不為過。
他將她翻一個身,正對著自己,更不管她嘴里的污穢亂言。
“你放開我,快點?!彼乜诓煌5纳舷缕鸱?,胸前白色的裹衣若隱若現(xiàn)。
“等不及了?”沈徽清輕哼道,心里卻有點懊惱自己沖動了。
他捧過她的臉頰,她還想再罵什么,就被熱烈的吻打斷了。
她實在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不過,她知道,跟前的這個人是個登徒子。
待他再吻過來的時候,她忽然張口就咬了下去,充斥著她心底的狂躁。本以為會被他惱羞成怒打兩下,哪知他不但沒有打她,反而有一種懲罰般的意味對她撕咬。
次日,晨間下起了小雨,霧氣蒙蒙,王府的諸位因她被擄走一事都無心去上朝,閑赴在家。
王府的門前掛著兩只年前的紅燈籠,紅的耀眼,亮的刺目。
守門的小廝捂嘴打了一個哈欠,朦朧間看見一只血手扒著墻角露出整個身子來。
小廝被嚇得向后一閃,瞌睡瞬間清醒了,轉(zhuǎn)身急忙忙的向府里喊了去。
她回來的事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就傳遍了整個京城,而接到這個消息的辰王正讓侍衛(wèi)給自己擦拭傷口,聽到消息之后簡直恨不得把那個女人狠狠的蹂躪一番。
而她回到府里,也不肯讓人去請?zhí)t(yī),只是叫杜若去把宓瑤找來。
看著圍在床邊的一干人等,她嘆了一口氣之后就背過了身子,用被子將自己的身體蓋的嚴嚴實實。
王既明實在不放心她,便走到她床邊,問道:“可有哪里受傷了?就除了腰間哪里,就沒有其他的了?”
她點點頭,伸出一只手出來,那是被捆的發(fā)紫的痕跡:“只有這里!爹不用擔心,日后我會小心謹慎的?!?p> “謹慎什么,都叫你多帶些去多帶些去,你就是不聽,還好你自己有武功在身,不然,難逃一劫。到時候你讓我們怎么辦,要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嗎,真不讓人省心?!?p> 聽著他的訓斥,眾人都不敢說話,疏君只窩在被子里迎著他罵。
江離攔著差點想要動手的王既明,道:“爹,既然沒事就讓她好好歇著,這些日子除了在家,哪里都不許她去,除非等她身上的傷好了,”他側(cè)臉過來看著疏君道:“你也聽好了,這次是你有傷在身,不敵他們,等你的傷都痊愈了,隨便你去哪里都不會有人管你??墒?,在養(yǎng)傷期間,不準踏出府門半步,明白了嗎?”
他都說的這樣了,她還有何話說,只能乖乖的點頭,她只希望自己快些好起來,然后去找沈徽清那小子拼命。
裝是吧,哼!若不是他綁的松,她怎么可能知道居然就是那家伙。
王既明回頭看她氣憤的樣子,又道:“你嘴上的傷是怎么回事?”
“回來的時候摔的!”
“那你頸上的抓痕呢?”
她淡淡道:“山上蚊子多,被咬了幾個包,忍不住就去抓了?!?p> 她若不抓一下,回來的謠言傳的還不知會怎樣。
她暗暗冷笑,反正這些天他也不好意思出門,就一起養(yǎng)傷也不錯,雖然沒在一個府里,可她就是覺得有個人在陪著她一起養(yǎng)傷。
果然,她回來沒多久,辰王府就對外說辰王身子不適,已經(jīng)閉門謝客了。
沈徽清雖然沒什么傷口,但他確實不怎么好意思出門,更解釋不了為何會一臉的青腫,摔的再厲害也摔不成那樣。
浮玉又是一身夜行衣出現(xiàn)在他的書房,看見他臉上的傷時,忍不住捧腹大笑道:“都說無毒不丈夫,但也有一句話,唯小人女子難養(yǎng)也,王爺這下吃虧了吧。不過,這也說明了她武功確實很高,能給你打成那樣,何況她腰間一直有傷,你居然打不過她?!?p> 沈徽清轉(zhuǎn)頭去不看她,不過臉色不大好,沉聲道:“跟你有何關(guān)系,你去做好自己的事就成,本王不過是提醒她一下,因為這些日子,她太放松警惕了,本王亦是。”
“哦?”浮玉饒有興致的坐正了身子,道:“為何?”
辰王從案幾上扔出一個折子,道:“因顧芊的女兒慘死,原本我們對陳媛休的計劃也沒能實施。可見,詢王背后的江湖食客的實力不容小覷,我們該將目光放在詢王身上了。這條漏網(wǎng)之魚跑的太快,暴露了自己的行蹤?!?p> “你想怎么做?”
沈徽清撫上被打青的眼睛,一陣頭疼:“先等兩天,這些你不用管。本王跟你說過,不要在本王的王府亂晃悠。”
浮玉靠在椅子上笑得很是開心:“我是給你帶好消息的。”
沈徽清頭也沒抬一下,道:“要說便說!”
“辛公子有了一個未過門的妻子,是他父親給他聘來的,長公主知道后沒做什么反應(yīng),倒是王三公子氣得去將他打了一頓,樣子……和你現(xiàn)在一樣?!?p> “那又如何?”
浮玉看他面色陰郁,知道不能多留,邊走邊道:“王爺怎么一遇上這樣的事就糊涂了,你多了解一下長公主不就知道了這個好消息里面的含義了嗎。”
沈徽清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發(fā)呆,他確實未曾深入了解過她。
他只知道她在幫陛下,幫太后做一些隱晦的事,可她不止有這樣的一個秘密,他就是覺得她很神秘,想要讓他不停的探索。
他對她是一種自小就有的占有,在他很小的時候,先帝就告訴他,他長大了要娶她。
所以,從現(xiàn)在來看,他確實應(yīng)該要好好查一下她,或者說應(yīng)該多和她相處,多了解她一點。
她腰上的傷,是因為那個印記嗎。
其實,不止他在想,疏君也正在想他的事,只是她不明白他為何要裝病。
他們曾徹夜長談,她只知道他身子不好,他不喜歡別人提到他的父親,提到沈家。
他那雙沉靜的雙眸里仿佛藏著一些秘密,很多的秘密。
他們兩個在某些方面很像,只是現(xiàn)在還找不到原因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