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談話

　　<九分鐘后，布希法洛斯號的艦橋…>

　　“這是最后一遍——從我的腦子里滾出去，小子！”

　　“何必那么生氣呢，吉姆？”

　　布希法洛斯號華麗無比的金紅色寬敞艦橋中，瓦倫里安和凱爾一左一右地背對著巨大落地窗外的浩瀚星海，愜意地坐在紅色天鵝絨的柔軟椅子中，一人端著一杯咖啡。

　　擴散開意識，捕捉到窗外海伯利昂號中雷諾的那個無比熟悉，同時也無比憤懣失落的神志對于凱爾來說可謂輕而易舉，但是說服尚在氣頭上的他卻不是那么容易。

　　很明顯，凱爾在腦中說的這句話并沒有讓雷諾的怒火平息，反而卻讓它有著愈發(fā)猛烈的方向發(fā)展——就像是在逗弄一只憤怒的雄獅一樣。

　　“想想吧，吉姆，”凱爾適時地在停頓了一會之后繼續(xù)補充道，“我曾經(jīng)說過任何謊言嗎？我曾經(jīng)做過任何背叛游騎兵的事嗎？一路走來，每一次的行動中我親身犯險的原因是什么？你覺得我真的是為了看你這樣生氣才加入了你的部隊嗎？”

　　“那現(xiàn)在就滾出我的部隊！跟你的王子滾到任何一個這個宇宙里我看不到的地方去！別再讓我聽到關(guān)于你們一絲一毫的消息！”

　　“...別搞錯了，吉姆。”

　　將手中的咖啡杯放在了茶桌上的精美瓷盤上，凱爾的眉頭微皺，臉上的神色變得格外凝重和慍怒。

　　“我不是在請求你的原諒和理解，因為我根本不需要！我根本不欠你們什么！”

　　“包括在瑪爾-薩拉上一切的開始，”緊閉雙眼，凱爾并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和猶豫在腦中對雷諾說道，“你覺得一個王子最親密的朋友真的會不得已流落到帝國最貧困的邊疆行星監(jiān)工挖礦嗎？你覺得我真的有必要顛沛流離地陪著你們地在整個克普魯里流竄，逃脫整個泰倫文明的追殺嗎？”

　　“好??！你覺得你很重要，小子？那我現(xiàn)在告訴你…”

　　“恰恰相反，”凱爾的意識利落地打斷了雷諾腦中憤怒的詰責(zé)和質(zhì)問，“沒有我，你們依然會成功——不論是拯救這個宇宙還是推翻現(xiàn)在的泰倫帝國，只不過是以一個更大的代價罷了！”

　　“.…..”

　　“想想吧，吉姆：如果沒有我的話，你的那個和惡魔合作換取性命的傻大個朋友會在什么時候給你們一個怎樣的驚喜——更不消得提及你的船里那些意志薄弱的家伙了。他們來自哪？瑪爾-薩拉，阿格里亞，流星站（Meteor Station），梅茵霍芙，莫瑞亞，亡人港…你覺得這些一朝一夕家破人亡的可憐人對你比我要忠誠嗎？如果其中的任何一個微不足道的家伙貪婪地咬上了蒙斯克皇帝拋出的豐厚魚餌，一個簡單的空間坐標泄漏就能讓一整船的人死于非命！”

　　“.…..”

　　就像是一盆沸水澆在了烈火上，凱爾感覺到雷諾腦中的憤怒瞬間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卻是如同蒸汽一般驟然升起的茫然，和由于尊嚴和驕傲而對于凱爾產(chǎn)生的不甘。

　　“面對現(xiàn)實吧，吉姆——我從未背叛你，從未背叛游騎兵！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把我最為值得信任的靠山和力量，我自己的兄弟拉到了我們的身后。想想‘尤利’…瓦倫里安說過的話：他想要的是成為一個比他父親更為合格的領(lǐng)袖，才在這個異蟲肆虐的風(fēng)口浪尖上帶著整個帝國一半的軍事力量挺身而出！而且相信我，比起他父親他更像是我們死去了的，那個善良的母親…”

　　深深地發(fā)出了一陣鼻息，凱爾轉(zhuǎn)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瓦倫里安，后者只是眨了眨他灰色的眼睛，端著咖啡對凱爾不解地歪了歪頭。

　　就像是要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樣，雷諾的神志有些頹然和無奈地壓下了滿腦子任性的怒火，不過那逐漸升起的茫然和不安卻愈發(fā)濃重。

　　“我們必然會改變整個帝國，拯救整片星區(qū)中努力生活著的，勤勞的人們！”

　　直接拋出了對方內(nèi)心中期待的結(jié)論，凱爾緩緩地閉上了雙眼，讓自己腦中的聲音聽上去格外堅定和決然。

　　“而且我們會去拯救莎拉·凱瑞甘——就像是我曾經(jīng)保證過的那樣把她變回人類，完好無損地從悲慘的命運里活生生地解放出來。同時，一舉解決所有在克普魯里肆虐屠殺的異蟲！”

　　“.…..”

　　雖然回應(yīng)凱爾的是一陣令人不安的沉默，但是通過強大的精神鏈接，他能清晰地看到此時此刻雷諾腦海中激昂的情緒，以及那一幅幅閃回而過的畫面…

　　有關(guān)莎拉·凱瑞甘作為一個人類時，作為戰(zhàn)友和愛人時，深深地刻印在雷諾腦中的記憶畫面。

　　這個重情重義，卻在青年時代中一度喪妻喪子的男人最無法割舍的，便是那個因為殘酷的命運，受到了難以承受的背叛和折磨的愛人了。

　　與黑暗腐朽的政府為敵，又何嘗不是為了曾經(jīng)無辜死難的妻兒復(fù)仇呢？

　　“拯救這個宇宙不被心懷鬼胎的上位生物毀滅，與阻止泰倫人族內(nèi)部蔓延的悲劇，”凱爾耐心地在精神世界中引誘著雷諾，以其一以貫之的那種溫和又迷人的語氣，“這兩件事情對我們來說同樣的重要——而且我們勢在必得！”

　　“.…..”

　　“只是現(xiàn)在，需要更早提上日程的則是前者——同時也是莎拉·凱瑞甘的救援行動。不要對我憤怒，吉姆…如果你無法支持我，我不會責(zé)怪你，而是會依靠我的力量去做到相同的事情，將她完好地帶回到你身邊…”

　　“.…..”

　　“這既是為了你，吉姆，也是為了整個克普魯?shù)陌参?。因為我雖然不相信任何所謂的預(yù)知未來，卻也無法對任何毀滅世界的苗頭視而不見?！?p>　　其實凱爾自己的內(nèi)心深知，如果自己前世中的記憶是正確的，那么使用薩爾那加神器奪取凱瑞甘體內(nèi)的異蟲能量其實本身就是一件徹頭徹尾的錯事——正是因為這強大的能量，才使得黑暗薩爾那加埃蒙的復(fù)蘇成為了唯一的可能。

　　但是內(nèi)心中他并不想阻止這件事，一是毋庸置疑，凱瑞甘是他一直仰慕的詹姆斯·雷諾深愛的人，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要阻止蔓延在整個克普魯星區(qū)的悲?。禾﹤愓母瘮?，不公和紙醉金迷；異蟲的狂暴無度，缺乏制約以及星靈之間各個文明的無盡沖突，埃蒙的復(fù)蘇和毀滅是必不可少的一劑猛藥。

　　只有在強大黑暗的壓迫中，曾經(jīng)因為意外，偏見，憎惡和仇恨而形成的，那個只會隨著時間愈發(fā)循環(huán)往復(fù)的仇恨之輪才能分崩瓦解。也許很多的生命會在此時消逝，但是如果放而任之，更多無辜的生命卻會在未來死于非命，甚至?xí)?dǎo)致文明徹底的覆滅。

　　權(quán)衡利弊，一個強大敵人的復(fù)蘇，肆虐和傾覆是必然的。雖然在無常的現(xiàn)實中，它的代價可能非常沉痛。

　　“...我覺得今天的這些對我來說已經(jīng)夠多的了，小子…讓我一個人休息一會吧?！?p>　　半分鐘的沉默之后，雷諾的聲音再度從腦中傳來。

　　只是從他的情緒中凱爾看到，一股舒緩與釋懷的情緒終于如凱爾所愿地占據(jù)了雷諾疲憊的大腦。

　　“好夢，詹姆斯——我會一如既往地支持你所有的決定…作為你的梅林法師?！?p>　　在萌芽而生的愉快情緒中，凱爾的意志緩緩地撤出了雷諾的腦海。

　　身體頹然地躺倒在了柔軟的椅背上，終于放松下來的凱爾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背后已經(jīng)滿是汗水，就連幽魂的敵對環(huán)境戰(zhàn)術(shù)服都已經(jīng)變得質(zhì)地潮濕了。

　　“你們的談話結(jié)束了？”

　　瓦倫里安腰板挺直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輕松地微笑著喝掉了最后一點咖啡，對身邊的凱爾挑了挑金色的眉毛。

　　“結(jié)束了…”

　　摘掉了戰(zhàn)術(shù)手套丟在茶桌上，凱爾用粗糙而滿是汗水的右手在桌布上抹了抹，然后按在了臉上。

　　“問題不大，”瞥了一眼瓦倫里安伸手遞來的，從考究的上衣口袋中取出的手帕，凱爾用食指和中指夾著它貼在了額頭上，“游騎兵會提供幫助，詹姆斯對異蟲作戰(zhàn)的經(jīng)驗豐富——但是我擔(dān)心沃菲爾德不會采納他的話?！?p>　　“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瓦倫里安一臉嚴肅地轉(zhuǎn)過頭看著前方金紅色墻壁上的掛畫，雙手放在交疊的大腿上十指交叉，“我會命令忠于我父親，作為他舊部的那幾艘船打頭陣，也許適當?shù)膫鰰屛址茽柕聦④娦盐?。?p>　　抓著座椅的扶手，凱爾正了正癱軟的身體，肯定地點了點頭。

　　“在此時異蟲軍力分散的時候，加上我的力量，拿下查爾并不困難——可結(jié)果也許就像我預(yù)期的那樣并不明朗，你父親不會允許凱瑞甘活著，但我們又不能失去她。”

　　“這一點毋庸置疑?！?p>　　瓦倫里安堅定地答復(fù)道，然后轉(zhuǎn)過頭來看向了凱爾的側(cè)臉。

　　“有什么備案嗎？”

　　“赫利奧斯?！?p>　　凱爾也轉(zhuǎn)向了瓦倫里安，金色的眼瞳與灰色的眼瞳誠然地對視著。

　　“所有的軍備都將堆積放在那里的基地——那里將是一個跳板，無論結(jié)果如何，我們都游刃有余?！?p>　　“維塔利，你依然會覺得我父親會窮追不舍地找到那里？”

　　微笑凝滯在臉上，瓦倫里安微微垂下眼皮，看上去有些落寞。

　　“這點毋庸置疑，尤利，”凱爾沉重地點了點頭，在整個少年時代的逃亡生涯中，他們早已適應(yīng)了用假名相互稱呼，“如果頃刻之間，傲慢的皇帝發(fā)現(xiàn)自己布下的所有暗棋一朝翻覆，他心中的那種怒火必然是無法遏制的。”

　　“唔…”

　　“當然了，”凱爾安詳?shù)亻]上雙眼，“這只是權(quán)宜之計，大老爹（The Big Father）并不是我們真正的敵人，它只是為了揪出那些剩余渣滓的尾巴?！?p>　　這也是凱爾的真心話，他對于瓦倫里安的父親，泰倫帝國不可一世的皇帝阿克圖洛斯·蒙斯克其實并沒有多少敵意。

　　瓦倫里安眉頭微皺，抬起手將留聲機的指針再度掛在了黑膠盤上，悠揚的詠嘆調(diào)又一次回響在了寬敞的艦橋房間中。

　　“好吧，鑒于我們終于順利地按照計劃匯合了”瓦倫里安壓低了聲音，左臂放在茶桌上，靠著椅背歪過身來，一臉嚴肅地湊近了凱爾，“你一直以來說的那個神秘的敵人，究竟是什么人？”

　　“埃米爾·納魯?shù)拢‥mil Narud）博士?！?p>　　用右手食指按在臉頰上，凱爾亦歪過頭湊向了瓦倫里安，在他的耳邊小聲說道。

　　“我對斯帕克斯的暗中指示就是為了這個——他就是薩米爾·杜蘭（Samir Duran），當然也不是人類——他是那個黑暗神明的先行者，也是一個墮落的薩爾那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