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們將一切事物的結(jié)果都歸咎于命運,那么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可以拋棄了,而人的七情六欲又是與生俱來的,既然逃不掉,便接受它吧!那些過分執(zhí)著的人,必然沒有好的結(jié)果,而世間,終究是平凡的人居多。
文學(xué)社搞活動,組織一次野外寫作。大家一聽可以到外面走走,都興奮不已,紛紛贊成。
那天清晨,一臺大巴來到我們的校園里,載我們?nèi)プ罱暮_呥M行寫作。那一刻坐在大巴上,我仿佛就是一個國家英雄那樣,享受著其他同學(xué)羨慕的眼光。大巴緩緩地開動,我恨不得向陌生的他們揮手,只是他們沒有歡送英雄的掌聲,我也無必要給他們熱情的揮手。
這次去的地點不遠,大概一個小時的車程就到了,是個還沒有開發(fā)的海邊。沒開發(fā)的海邊自然人跡罕至,但景色卻要比經(jīng)過人工開發(fā)的美太多了,而且是純天然,用于寫作的話,當(dāng)然是自然的景色比人工的環(huán)境更讓人得到靈感。如果沒靈感,至少適合抒發(fā)感情。試想想,哪個人會對石屎森林抒發(fā)熱愛?如果有,你會覺得此人是否迫于壓力,總之這樣的抒發(fā)就是很違和,而看著無邊的海,吹著風(fēng),頂著陽光,抒發(fā)什么都是合理的,怕就怕,你有一股抒發(fā)的勁,卻找不到出口。
我迎著風(fēng),吹了很久,才開始創(chuàng)作。明遇也迎著風(fēng)吹了很久,但還在吹著。而一鳴則在一旁敲著頭,我揚揚灑灑地寫了幾百字。再看看他們,他們卻依舊。我問一鳴,說:“寫了多少?”
一鳴說:“不知從哪寫起,總覺得想的很好,下筆寫,就哪里都不好。”
我說:“想到什么就寫什么就好,這只是一次普通的寫生,沒必要那么在意什么措辭之類的?!?p> “對對對,寫文章就應(yīng)該這樣,想怎樣寫就怎樣寫?!闭驹谝贿叴抵oL(fēng)的明遇說。
想怎樣寫就怎樣寫,明顯跟我剛才說的想到什么就寫什么有區(qū)別,我說:“是啊,不要那么刻意去想著怎樣寫?!?p> 一鳴說:“我是明白,但我沒你們那么厲害,可以隨隨便便就寫出好文章。”
我驚嘆說:“我隨隨便便?哈哈哈哈,你是說那一位吧!”
明遇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我們說:“那你是說我隨便啦?!?p> 我們?nèi)艘恍Α?p> 明遇又說:“那隨便你們怎么隨便地想吧,反正我也隨隨便便看了你們一眼?!?p> 一鳴小小聲自言自語地說:“隨便,隨隨便便,好,好。”
我看著一鳴像著魔那樣,就說:“你不要中了他的毒。他隨便,我們卻不能這樣?!?p> 明遇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很快,我的文章就完成了。雖然不是滿意之作,但拼湊一下,覺得都可以了。然后,明遇也完成了,而一鳴才寫了一點,有強迫癥的人就是不一樣,不將就。我又去其他社友那里看看,結(jié)果是,基本沒有完成。每一個人都在奮筆疾書,時間卻比他們的筆還要快,很快就要到中午,老師要求集合離開,社友們紛紛表示要繼續(xù)逗留,一直要到下午,寫到夕陽的來臨。
老師無奈,便說:“我們學(xué)校給的錢只夠給司機師傅一上午的錢,不要說中午吃東西的錢了,就是給師傅的錢也沒有?!?p> 這時,一個高高瘦瘦的女社員說:“我們湊點錢給師傅,中午飯,我們可以不吃,就是吃的話,也不用學(xué)校給錢,這樣行了吧!”
“這個……”老師欲言又止。
“我出十塊錢?!闭驹诟呤菖鐔T旁的大個男說。
然后這一個說“我出五塊”,那一個又說“我出十塊”,我們這文學(xué)社一行有三十來人,一共湊了兩百多。高瘦女社員把錢給了老師,老師去跟那司機溝通。說了一會,又拿起電話,說了一會,再來到我們面前說:“剛才我跟司機和學(xué)校溝通過了,可以留到下午5點,而且學(xué)校還說,錢會跟司機商量,不用大家湊錢了。”
說完,老師就把錢挨個給回我們,然后一同去附近的小店用餐。用完餐后,又各自各開始寫作,所謂的寫作,不過就是各自各精彩,各自玩。
一個班總會有幾個派別,一個文學(xué)社也會有。有說話組,有孤言組,有情侶組。那高瘦女社員與大個男自然是情侶組,有時細想,這樣外出,還要光明正大地出來外面寫作順帶約會還真的不錯。不過,我一看就知他們兩個本末倒置了,他們根本就是約會,然后順帶寫作。而我、一鳴、明遇,這三人,也屬于一個派別,只是不知歸在哪一派。
我們?nèi)齻€越走越遠,越遠景色就越好。我們達成個共識,就是最美的景總在遠方。果不其然,順著海邊走,風(fēng)景越來越美。
我們?nèi)藖淼搅撕_叺囊粔K大巖石上,背靠背坐著,如同偶像劇中三個大男孩在一起談著女同學(xué),理想,生活,和對未來的憧憬,偶爾用手指著大海的方向。海是那么令人神往,它的寬度,用肉眼估計不了,它的深度,又豈是肚量可測?而這兩者往往也是我們?nèi)祟愃鄙俚?,可能這也符合“缺什么,補什么”的理論,所以,一般人都會喜歡大海。
我望了望那退去牌氣的太陽,感覺是那么的溫柔,倒映在海平面上,微波閃閃,金光燦燦,可愛極了?!跋﹃枱o限好”,真的好,雖然不是李商隱的草原夕陽,但海平面上的夕陽在海水的反射作用下,更添幾分炫麗的色彩。我再望望一鳴與明遇,夕陽打在他們的臉上,真是好看,比化了妝的人還好看。我笑了笑,轉(zhuǎn)過身,靠著他們的背,閉上眼,深呼吸著,任由海風(fēng)從臉上吹過,心想“夕陽真好”。
突然,明遇驚呼“漲潮了,怎么辦?”
我睜眼一看,海水快到淹到腳上了,這漲潮的速度真是快,我們這塊石頭,好歹也有兩米多高,我們是踩著周圍的石頭上來的,而此刻,周邊只有海水,哪有什么石頭?
明遇又說,“現(xiàn)在怎么辦?要游回去嗎?”
一鳴說:“不行,剛才周圍都是石頭,下水,碰到石頭,搞傷了更麻煩?!?p> 明遇說:“那現(xiàn)在怎么辦,喊救命嗎?”
我眼看也只能這樣了,就朝著岸邊的人大叫救命。我一叫,明遇與一鳴,也立即叫了起來,岸邊有人聽到了,又叫了幾個人來,是我們的同學(xué)與老師。
老師朝著我們?nèi)舜蠛埃骸澳銈儾挥门拢覀円呀?jīng)報警了,警察很快就會來了。”
我們?nèi)吮M量往最高的點上靠,但海水還是慢慢地漫了上來。岸那邊的老師又說:“你們盡量往高點站,保持冷靜,警察很快就會來了。”
從老師的不斷話語中,明顯感覺到老師比我們還緊張。我對一鳴和明遇說:“我們不如游過去吧。”
一鳴說:“不行,這距離有點遠,浪又大,太危險了。”
海浪不停地拍打在我們的腳上,再看看離岸邊的距離,確實有點遠,估算一下,也有百米,即使是我這樣在游泳池上水性好的,也不敢說能游過去,更何況身邊水性不太好的明遇呢。
“那現(xiàn)在怎么辦?”從明遇的聲音中,明顯聽出了有點恐慌。此時海水已經(jīng)漫過了我們的腳踝。
又過了一段時間,岸邊傳來了一陣歡呼,原來警察來了,在不遠的地方正向著老師的方向跑去,接著又聽到一些像消防車的聲音。我們?nèi)肆ⅠR帶勁起來,不停地揮著手向岸邊說,“這邊!這邊!”
岸那邊的警察拿著喇叭說:“你們保持冷靜,我們馬上來了!”
我們?nèi)齻€齊說:“好好好!”
此時,海水已經(jīng)沒過我的小腿,在岸的那邊又走來了幾個人,抬著一艘皮脡,我們又激動地大叫:“這邊!這邊!”
我和明遇、一鳴激動地抱的更緊了,剛才驚恐的心終于可以放下了。我看著兩艘皮脡下水,忽然聽到身邊兩聲驚叫,然后只覺得身后一個很大的浪水拍過來。我整個人便失去了重心,重重地被拍進了海里,而我們?nèi)讼M找沧匀簧㈤_了,我感覺自己掙扎了幾下,就沉了下去。
隱隱約約中,我感覺到被一只手捉住,然后幾個人圍了上來,之后就完全沒有知覺了。
當(dāng)我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在病床上,在我旁邊的是我父母,一見我醒來,激動得不知所以,一邊做著雙手合十的祈禱,一邊按著病床上面的緊急按鈕。很快,來了一個醫(yī)生,他用電筒照了照我的眼睛,然后在我耳邊說了幾句,又在我面前做了幾個手勢,最后跟我父母說了幾句,就走了。
這些畫面對于我來說,很不真實,因為我完全聽不到什么聲音,如同看著默劇,不過,自己卻沒有欣賞的心情,心里全是驚慌之意。我嘗試著閉上眼睛,暗示這是“鬼壓床”,如是者,自己重復(fù)著好幾次,還是一樣。我很希望此時有人叫醒我,因為我始終認為這是一場夢。我甚至希望有人給我一刀,好讓我從夢里醒來。直到窗戶從亮變暗,又變回亮,我才相信這是現(xiàn)實,如果是夢,這也太長了。確定了自己躺在的是在病床上,身在醫(yī)院里,我就開始回想之前的事情。
從車子發(fā)動,到海邊寫作,中午飯,再到我和一鳴,明遇一同在石頭上欣賞著夕陽,然后警察出現(xiàn),再然后……我感覺自己的眼淚流出來,臉上一陣涼,床邊的母親把醫(yī)生叫來,我想拼命的動起來,越是拼命,淚水流的越多,很快,我感覺自己被打了一針,就睡去了。
就這樣,迷迷糊糊地過了不知多久,忽然有一天,我被父母的吵架聲吵醒了,我拼命地喊了一句,“別吵了!”父母聽到了,又把醫(yī)生叫來,這次我可以看到他們,聽到他們的聲音了,雖然意識還是比較迷糊,但有一句“沒什么大礙”聽得清清楚楚。
又過了一天,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明顯好轉(zhuǎn)了,身體也可以動彈,就問母親具體發(fā)生了什么。從母親口中我得知,原來我已經(jīng)昏睡了一周,我再問:“是不是我掉進海里,被救了?!?p> 母親點點頭說:“是啊,你忘記了嗎?”
我說:“沒有,只是有一點模糊,不確定,對了,我那兩個朋友怎么樣了?”
母親臉色一變,遲疑了一下,說:“先不要說那么多,先把身體養(yǎng)好吧?!?p> 當(dāng)時,我也沒想太多,就沒追問,順著母親的意思,先養(yǎng)好身體,直到有一天,老師的到來。
我問老師:“一鳴和明遇怎樣,他們怎么樣,沒事吧?”
老師說:“要是沒事就好了,唉?!?p> 我說:“他們也掉海里?”
因為當(dāng)時海水拍在我身上,我們?nèi)司退墒至?,我就立即掉進海水里,不知道他們二人的情況。
老師又遲疑了一下說:“對,都掉海里了?!?p> 我從床邊站起來說:“他們現(xiàn)在是在這醫(yī)院嗎?我去看看他們。”
老師看著我說:“不在,他們不在這醫(yī)院?!?p> 我看著老師淚水盈眶的樣子,害怕地問道:“那他們在哪?”
老師把頭擰過去,做了個擦眼淚的動作,頓了一下說:“他們都不在了?!?p> 我定眼看著老師微抽的后背,已經(jīng)不知作什么反應(yīng),感覺心里很難受,我小聲地問道:“不在的意思是……”
老師轉(zhuǎn)過身來,說:“就是消失了,死了,他們不在了,找不到了,永遠都找不到了。”
我癱坐在床上,眼淚流了出來,說:“那怎么辦?”,我感覺我已經(jīng)不知所以了。
“那還能怎么辦?人都不在了,水警打撈了很久,還是沒打撈到,水警都說,很大概率是被海水沖走了?!崩蠋熥轿疑磉叄罩业氖终f:“你就好好休息吧,我們學(xué)校已經(jīng)跟水警那邊聯(lián)系,申請多打撈幾天。有什么消息,立馬聯(lián)系,但已經(jīng)過了這么多天了,估計也......”
我呆呆地看著前方,之后發(fā)生什么,我已經(jīng)沒太注意了,老師什么時候離開,說了些什么,我完全沒有印象。我一個人半躺在床上,呆呆地望著窗戶,就像魯迅寫的那樣“有的人活著,但是他已經(jīng)死了”。
我知道人終究會有一死,以前我以為我已經(jīng)成熟到一定程度了,可以直面生死,然而當(dāng)朋友的生死出現(xiàn)在自己身邊時,我卻沒有自己所想的那么鎮(zhèn)定,我懦弱到不自主地流眼淚,那一夜徹夜未眠。我第一次意識到他們二人在我心中占有的分量,我一直以為他們對于我來說,只是無關(guān)痛癢的存在,此刻卻發(fā)現(xiàn)是如此重要,只是這驗證的方式實在是太殘忍了。
我試圖用各種各樣的可能來說服自己,一鳴與明遇并沒有離去,而一切的可能又被自己簡簡單單的常識一一駁回。唯一令我覺得安慰的就是他們沒有被發(fā)現(xiàn),真不知這樣的安慰可以持續(xù)多久,讓我一直活在所謂的希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