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假的,也都是虛的。
坐在楊斌棺木前的楊慕雄,突然之間也想起了那個故事:當(dāng)年被選出來認(rèn)真讀書的人,都是風(fēng)度翩翩的少年,同樣的文才風(fēng)流,同樣都是別人口中玉樹臨風(fēng)的公子。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其實他們曾經(jīng)連飯都吃不上,更別提當(dāng)年連衣服都穿不上了。而當(dāng)他們能穿上柔軟的、真絲織成的料子做成的衣服之后,那位師傅就開始給他們講了一個故事。
那是一個耐人尋味的故事:當(dāng)年有一個人稱玉面書生秦二郎的書生,在進(jìn)京趕考的路上,投宿到一戶有錢人家的家里。那戶人家有一位年輕漂亮的妻子,是那個鎮(zhèn)上人人都羨慕的一朵花。就在玉面書生投宿之時,那個漂亮的女子看了他一眼。
說到這里,他還記得那位先生臉上的神情,像是回味,又像深惡痛絕的模樣,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從齒縫中擠出了幾個字:“孽緣啊孽緣?!?p> 書生對那位漂亮的小娘子神魂顛倒,而那個小娘子自然也是看上了那個書生。那家主人殷勤備至,不僅款待了那位書生,還在酒宴之上,讓娘子也親自給那位書生斟酒,為的自然是希望書生高中之后,能念著他們的好。
再度見到那位娘子,尤其是當(dāng)她給自己倒酒之時,玉面書生簡直魂都要丟了。
當(dāng)天晚上,書生就留宿在這戶人家的前院客房。他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睡,那小娘子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都在他的心中想了又想,根本睡不著。
就在此刻,那小娘子飄然而至,對著書生傾訴了自己的衷腸。
原本書生只是對那小娘子心折而已,沒想到那小娘子居然會以終身相托,他頭腦一熱,居然真的帶了那個小娘子,收拾了細(xì)軟之后,就那么逃走了。
楊慕雄還記得,聽那位先生說完這個故事之后,所有的人哄堂大笑,有人說,那只是先生編出來的故事而已,還有人說,先生可能年輕的時候,愛上了一個絕對不可能得到的人,所以才會編出這樣的故事來解悶。
“你,你站起來說說,聽了這個故事,你的心中可有什么想法?”當(dāng)時先生有些不耐煩地朝著為楊慕雄揚了一下手,示意他站起來。
楊慕雄當(dāng)時心中正有所觸動,那雙清純的眼睛,還有那張美麗的臉,早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所以,他幾乎連想都沒有想,就脫口而出,“我記得,作為一個男人,肯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冒險,而且不顧自己的前途,甚至犧牲了一切,也要帶走心愛的女人,那就值得人佩服,因為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那樣的勇氣?!?p> “那不是勇氣,而是發(fā)瘋!”先生聽楊慕雄這么說,胡子氣得都吹起來了,“你居然會羨慕這樣的男人?你不覺得這樣的男人,還有那個女人,就應(yīng)該是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才對,你佩服個啥?”
“更何況,美人與權(quán)勢,原本就是男人這一生最大的夢想不是嗎?”有人附和了楊慕雄的意思,“想想看,通宵讀書之時,有美人在側(cè),紅袖添香,那該是多么愜意的一件事情?”
“跑題了啊,跑題了?!毕壬鷼獾媚樁技t了,他嘆了口氣道:“我們要討論的不是這個問題,而是那男子一時之間為美色所惑,居然做出這種有辱斯文的事情,這是該還是不該?”
大家一時間七嘴八舌地討論個不停。不過,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那個一襲黑衣從頭到腳的男人出現(xiàn)了。
因為他的打扮太過詭異,所有的人,自然也都停了下來。那人輕輕咳了一聲,原本坐在那里的先生,驚得馬上站了起來。
“舉一千個例子,也不如現(xiàn)身說法更有用不是嗎?為何不告訴他們,當(dāng)年那個書生是什么人?還有拐來的那個美人,現(xiàn)在又在何處?”那個聲音淡淡的,沒有一絲感情。
那也是楊慕雄第一次聽到那個聲音,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是有了春意盎然的季節(jié),可當(dāng)聽到那個聲音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身子都像是被浸在了冰水里。
那位先生的臉色十分難看,原本還義正辭嚴(yán)的模樣,突然之間就變得扭捏起來,過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道,“唔,你們——這個——哦,好吧。那個玉面書生——就是我。在下就是當(dāng)年人稱玉面書生的秦二郎。當(dāng)年——”
“當(dāng)年如果你安安穩(wěn)穩(wěn)地去參加考試,憑你的文章,恐怕就算不是狀元,起碼登科還是有望的??上Я?,”那人的口中發(fā)出了一聲淡淡的嘆息,“繼續(xù)說下去吧?!?p> 先生的臉色更加難看,他嘆了口氣,“當(dāng)年,原本我應(yīng)該是在二月十五之前趕到京城,參加三月春闈,可因為——因為拐帶了那女子與我同行,那戶人家一紙訴狀就遞了上去,說我品行不端,拐帶家婦女,所以就被革了功名,不能參加考試?!?p> 原本還在說笑的眾人,瞬間安靜了下來。他們呆呆地看著那位先生,一時間都愣住了。
那先生的聲音都有些哽咽了,他紅了眼眶,過了一會兒才道:“我真的是鬼迷心竅,那個女人,朝我暗送秋波,哪里是看上了我,根本就是想要利用我,逃出那個鎮(zhèn)子。因為她還有一個心上人,只要逃出那個鎮(zhèn)子,她就打算跟那個男人雙宿雙飛。”
這故事居然如此狗血?楊慕雄還記得自己當(dāng)時瞪大了眼睛,看著先生的眼神里,一定是寫滿了同情。
同時心中也就更好奇,究竟是美成什么樣的一個女子,居然能有那么大的魅力?
“我們出了鎮(zhèn)子之后,她就想要撇開我,去找那個男人??蓻]想到,那個男人只是看中了她的錢財,根本就沒想跟她私奔。”先生嘆了長長地嘆了口氣,“當(dāng)時的我,被蒙在鼓里,就那么毀掉了自己的前途?!?p> “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fēng)流。”那個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兒不陰不陽,他嘆口氣道,“當(dāng)年讓先生神魂顛倒的女子,我也帶來了。夫人,還是快請進(jìn)來吧。”
就在這時,門簾被掀開了,一個看起來像是水桶一樣的女人走了進(jìn)來,她的臉上雖然還擦著厚厚的粉,卻遮不住臉上的皺紋,而套在身上那件水紅色的衣服,顯然已經(jīng)不合適,緊緊地勒在她的身上,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這個女人,居然就是那個先生不惜一切代價,拐帶走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