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忙著收拾二樓的東西,準備出租。
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了一個造型老舊的紅木箱,并不精致。打開木箱,陳舊的氣息撲面而來,確是有些年頭。里面裝著些舊時的書籍,小說、詩歌。看來這就是那個年代的樂趣。不由想到百年后我的后代翻開我的遺留之物的時候,是手機?還是裝著各種app的手機?
這個紅木箱是前任租客劉先生留下的,從小他們劉家與我們家就是對門鄰居。記憶中的我才上小學,一有時間便串到他家,看著劉先生玩電腦游戲;我脖子伸得老長,安靜的坐著,能看上一個下午,也許正是這樣,劉先生才沒有攆我走。
而對劉先生的記憶也就在這里中斷。直到我家搬了新屋之后,劉先生住到了我家二樓,我和他才算真正的認識。
劉先生簡直是個百事通,不管是國際時事,歷史文化,社會熱點都是說得頭頭是道,而對于生活那是也是無所不能,維修家電,自制小電器,培育植物,居家小菜等等都很熟練。
我心中對他有些佩服,佩服他眾人面前侃侃而談的自信,佩服他不被生活約束的自在。
我喜歡和他聊天,都是在深夜,在他和我父親他們打完麻將之后。我和劉先生聊著我的苦悶,聊著我的不如意。他對此并不厭煩,也不熱情,但卻讓我感到很舒適,至少他沒有攆我走。
我上樓之后,他還會坐在沙發(fā)上,翻來覆去的看著老劇,直到人們要起床的時候,他才會挪動他那肥胖的身體去到臥室,有時候也把沙發(fā)當床。
到了第二天午后,他就會起床準備晚飯。劉先生偶爾會自己做著吃,我嘗過幾次,味道也是嫻熟,他問我要不要吃點,但我看著他洗碗池里面幾天沒有清洗的碗筷,這些菜突然感覺難吃了。
晚飯后,他就開始忙碌起來,收拾麻將桌,燒熱水,泡茶,準備迎接客戶們的到訪,也就是我父親和其他幾位牌友。
麻將這方面,他也是個好手。一年到頭,他靠著贏的錢給他家里添置了好幾件家具,順便解決了他的日常開銷。這也許就是很多人常說的幸福,愛好就是工作。
劉先生其他的愛好就是在工作之余進行的。當人們熟睡時,他就會開始研究他的電子器材,植物盆栽。我問他為什么顛倒日夜,他說他是以前在單位上夜班習慣了,我追問他出來這么久了為什么還沒有改過來。他沒有回我,我看著桌上幫助睡眠的藥也不在說話,雖然那些藥還是那些藥。
到了夏天,劉先生經(jīng)常約我出去吃宵夜,喝夜啤。我才知道他的酒量也是一絕。他帶著醉意淡淡地細數(shù)著以前的壯舉,公款消費時代的肆意。他那時候喝酒不是論喝多少斤,而是倒了多少人。我對他不禁又添上了一筆佩服。
而這些都是在劉先生結婚之前。劉先生搬來我家其實也是為了結婚打算的。我們倆家的關系,房租便宜,我父親有時候也把劉先生當做了自己的孩子看待,至少在叫他起床的時候,那聲音,就像在我耳邊一樣,而年近40的劉先生見到我后,也會像個孩子一樣的抱怨我父親責備他。
此時,我很開心,終于有人能體會到我的感受了。
但這婚姻卻沒有持續(xù)幾年,也許是劉先生的自在感染了他的妻子。
他妻子和我一年的,還小了幾個月,而我比劉先生小了十多歲。
她妻子也喜歡打牌,卻總是虧錢,劉先生的工作已經(jīng)負擔不起了,而她妻子似乎也不想負擔一個沒錢了的胖子,帶著一些歉意,她拒絕了和劉先生一起走下去。
劉先生卻也無所謂,反正他們倆沒有產生新的負擔,劉先生也許不想難上加難,便也隨她去了。
但小孩子習慣了伸手要錢,一時之間卻也改不過來。劉先生的妻子在幾個深夜借著回家拿東西的事由,又來幫劉先生暖了暖被窩,而劉先生對她的服務頗為滿意,給了點費用。
花無百日紅,劉先生也有走背運的時候。有一陣,他輸了錢,他再也負擔不起他前妻的服務費,便辭退了這個鐘點工。
任何事物都有個句號,我卻沒有想到我能看見劉先生的人生句號。
前幾年的一天,劉先生住院了,腦梗。人是救活了,就是半邊身體不再像以前那么麻利了,這倒是其次,重要的是腦子似乎也當機了。不管我與他提任何事,他都只會說:“不知道?!?p> 而這時候,劉先生的母親彭女士來了,一位年近70的母親來找他40幾歲的兒子。
劉先生的母親姓彭,是另一個區(qū)縣過來的,她的原配意外離去,她帶著兩個兒子來到我們區(qū)縣,她嫁給了一個校長,而她也是一位老師。
他們的生活很幸福。新任丈夫把他們當成了家人對待。
但有時候命運就像古書上的的斷言一樣,她的第二任丈夫不久又生病離去。
幸好的是生活方面并沒有太多困難。她一個人主內主外,卻也把兩個孩子帶了出來。
彭女士來到我家,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竟與十幾年前我印象中的她相差不大。身材依然然是挺拔,聲音仍舊洪亮,只是眼神中多了些無奈。
彭女士打算讓劉先生搬過去和她一起住,但劉先生卻堅持不肯。逼于無奈,彭女士便動員我父親去勸說,折騰了幾次之后,劉先生終于服軟。看來劉先生依舊是一個中國的典型小孩。
從此以后,我便沒有見過劉先生,只是這次收拾他留下來的東西才又想起了他。但我聽我母親提起劉先生,和離開我家的狀態(tài)一樣,總是回答:“不知道?!爆F(xiàn)在,我對他的佩服變成了對彭女士的佩服。
看著這個紅木箱子,箱子扣鎖已經(jīng)壞掉,下面是用鐵絲做的提手,我才恍然大悟,這個箱子應該是彭女士的,因為劉先生是不會留著這種破爛玩意的。
我想著一個女人,提著這樣的箱子,帶著兩個孩子,她到底是嫁給了愛情,還是嫁給了依靠?而這個愛情,這個依靠卻又轉瞬即逝,她的心是否破碎過。為了兩個孩子,她又必須堅強,她操勞了半輩子,應該可以安享晚年了吧。
但老天爺似乎也是個苦命的編劇,他筆下的人,不能比他過得舒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