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九江若有所思的說：“可我是藩王。”
慕梓燁思索了一下，看著他，繼續(xù)解釋：“正因?yàn)槟闶俏ㄒ坏姆酰€姓張，所以時(shí)局才會(huì)動(dòng)蕩。如今我們順應(yīng)天命，也讓天下人安心。這世上有誰愿意提心吊膽地過日子呢？京城里的人就一心一意擁護(hù)王相了嗎？你不呼，讓別人如何應(yīng)？”
張九江哽咽了一下，垂下頭來：“把握太小了，若是老王爺還能鎮(zhèn)壓一二，他們未必待見我?guī)追??！?p> 慕梓燁壓抑的說：“今時(shí)不同往日，就算他們不待見你，可也沒有別的選擇了。比起不待見你，他們更不待見一個(gè)得位不正的女皇帝，他們更不待見一個(gè)政治傀儡，更何況你還有我啊?！?p> 張九江皺眉看了眼慕梓燁：“你？”
慕梓燁：“我救姐姐，你清君側(cè)，還有比這更合理的嗎？我們早晚都要走這條路的?！?p> 看著張九江仍然不為所動(dòng)，慕梓燁已經(jīng)有了別的計(jì)劃，就用放松的狀態(tài)說了最后一句：“天時(shí)地利人和?！?p> 張九江心性消沉，慕梓燁直接舉兵，他收到消息后趕來軍中質(zhì)問慕梓燁：“你要干嗎？”
慕梓燁然若失不解：“你不敢做的事，我來做。失敗了也只算是我的失敗，成功了，這千古盛名還是你的?！闭f罷得意地看著張九江。此刻張九江憤怒地抽出劍，放在慕梓燁的脖頸，吼：“我殺了你?！敝車墓俦猿槌鰟Γ瑢ο驈埦沤?，他冷漠地看了眼周圍，心中大悲，慕梓燁自信又張狂地笑了笑：“呵呵。”
張九江收起劍，皺眉說著：“夫人真是狠毒。”
慕梓燁：“你應(yīng)該慶幸，你的夫人有你不曾具備的品質(zhì)，去彌補(bǔ)你的懦弱。和你的將士說兩句話吧，他們在等著你的激勵(lì)和鼓舞?！?p> 張九江：“我是個(gè)懦弱的人?！?p> 自打進(jìn)京成功后，慕梓燁就讓張九江的兒子以慕佳燁繼子的身份坐上了皇位，自己也以郗國夫人的身份開始入主朝堂之事。
看著慕梓燁，張九江諷刺地稱贊：“恭喜你，得償所愿?！?p> 慕梓燁若有所思的冷哼一聲，娓娓嘆著：“路漫漫其修遠(yuǎn)兮，這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張九江：“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慕梓燁低呼著：“是你一開始就知道，卻利用權(quán)勢讓我失去的東西?！?p> 張九江不疾不徐的說：“我也嘗到了失去所有的滋味，這是上蒼對我的懲罰，你會(huì)后悔的?！?p> 慕梓燁無奈的笑著：“我真羨慕你，還能說出這么可笑的話，還有這些天真的情緒。后悔？那只是一種選擇。我自入平陰王府起，就形如槁木。你們不逼我，也不至于今日啊?！?p> 張九江：“這世上的人都沒得選，我也沒有，被生活所迫的不止你?！?p> 慕佳燁自從慕梓燁進(jìn)京后，就萎靡不振，茶飯不思，日漸消瘦。
慕梓燁只得來和她解釋：英宗不明白，你到現(xiàn)在也還都不明白。這些人已是富貴至極，爭來爭去，爭的不是名利，是命，活下去的命，不被欺辱的命。既是爭他們自己的命，也是子子孫孫的命。
慕佳燁皺眉，眼眶微紅：“你一定在心里嘲笑我吧？”
慕梓燁眨了眨眼，舒展了神情：“我早已沒有任何想法了，不然也走不到今天。若我心里真要有什么想法，那也是羨慕你?！?p> 慕佳燁嘆著氣嘲弄：“你在諷刺我?！?p> 慕梓燁驚訝的看了看她：“英宗把你看得比世間一切都重，這樣的愛你擁有過，卻沒有珍惜?！?p> 慕佳燁霎時(shí)想到英宗那樣深沉的愛，可自己卻沒能守護(hù)好他在乎的一切，甚至沒有守護(hù)好自己。
人悲到極致便振作了起來
次日，慕佳燁便梳妝整齊，垂簾聽政！看著朝堂上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又看新皇稚嫩的面龐，她心中無數(shù)思緒，一字一句，鏗鏘有力的叮囑著：“我既不是君，已不是臣。更不是一個(gè)仁慈的太后。誰要是讓我不痛快，我定讓他生不如死。都好好的把心肝洗一洗，太陽底下曬一曬。若敢有一點(diǎn)主幼母弱的心思，我要他死。”
眾臣面面相覷，無人敢語。
慕梓燁看到姐姐的變化，心中盤算是時(shí)候了，開始斬殺奸臣。
舞樓內(nèi)，前來瀟灑的那大人，被柑悅帶來了包房，那大人打量著紗簾后的身影，不疾不徐的說：“太、太后?！?p> 慕梓燁轉(zhuǎn)過身來，大人一驚，慌忙跪下說：“郗國夫人?！?p> 慕梓燁緊鎖眉頭：“我是來賀喜的，你教子有方，兩個(gè)嫡子都有出息。尤其是老大，太后正準(zhǔn)備封他為護(hù)國公呢，圣旨都帶來了?！?p> 那大人涕淚汪汪：“叩謝郗國夫人，大恩大德，沒齒難忘，我那家人肝腦涂地?！?p> 慕梓燁暗示著說：“我倒是忘了，你背叛了這個(gè)王朝一次又一次。要是碰了這圣旨，大不吉利，這可是護(hù)！國！公！的加封啊?！?p> 那大人心中了然，這是要卸磨殺驢，但還是抱著希望懇求著：“郗國夫人。”
慕梓燁吩咐人端上準(zhǔn)備好的酒：“那大人我敬你一杯，若是沒有你，何來我們母子今日，何來這王朝的安寧。”
那大人：“謝郗國夫人成全?！?p> 慕梓燁苦熬數(shù)月，終于等到了張九江垂死的日子。
張九江顫抖著低聲叫喊，嘶啞難以分辨：“楊氏呢，楊氏呢?！?p> 慕梓燁：“王爺，你做夢了?！?p> 張九江試探：“是嗎，這個(gè)夢好真實(shí)。我看見楊氏了，她就站在玫瑰花墻下，笑容比花還要艷麗數(shù)倍。還有我們的孩子，在院子里那樣快樂地玩耍?！?p> 慕梓燁勸解：“是的，她就站在那里等著你，還有你們的女兒?！?p> 張九江身體僵硬：“我做了錯(cuò)事，我怕她不理我，不和我在一起了?！?p> 慕梓燁沉靜地低呼：“不會(huì)的！你沒有做錯(cuò)，你只是不得不做。她能理解你的，她會(huì)照顧好孩子們的，就在王府里等著你?！?p> 張九江精疲力盡：“我不恨你，也不怨你，我們之間，干干凈凈地結(jié)束吧?！?p> 慕梓燁若有所思的答：“我們之間會(huì)結(jié)束得干干凈凈，你還有什么想要的嗎？”
張九江：“你會(huì)送我回珞璜對嗎？”
慕梓燁無奈：“是的，楊氏在珞璜等著你，我會(huì)把你送回去。”
同時(shí)慕梓燁把那封家書拿給張九江看。
張九江驚訝的問：“這是什么？”
慕梓燁不疾不徐的回答：“這是英宗給老王爺?shù)募視?。本來?yīng)該燒毀，但我留下來了。”
張九江看著斑駁的書信，試探的問：“這血？”
慕梓燁：“有英宗的，也有老王爺?shù)??！?p> 叔親啟
見字如晤，展信舒顏。
千言萬語，字里行間。
茫茫愁而灑九天，點(diǎn)點(diǎn)慮卻蒼穹漫。
提筆潸然，訴不盡赤忱肝膽；靜思淚斷，說不完恩義自慚。
歲月嚴(yán)寒，光陰黯淡。
澄心堂思澀才淺，諫廟客鮮恥寡廉。
欲上云霄正氣旋，畏高懼難；唯可伏地桑麥轉(zhuǎn)，卑熱怯寒。
同流辛奸，合污不染；隨俗形單，浮沉空伴。
對鏡自憐，空余一份剽悍；顧影相伴，無風(fēng)秣馬揚(yáng)帆。
送君堤岸，終有一斷；醉心呼喊，天意難挽。
晝夜哀嘆，與時(shí)而勘。
俗士渺小如塵螨，青云難尋如登天。
本甘甜馥郁質(zhì)，終凋零朽敗果；屬純粹唯一性，煉人欲橫流丹。
寸草春暉，遺失哺育之恩，舐犢情深，未能克紹箕裘。
尊披肝，慈瀝膽，碧血丹心護(hù)兒，赤誠相見追隨。
一諾千金重氣節(jié)，九死不悔挽狂瀾。
珍饈呈上，猶念粗茶淡飯；紙醉光陰，不忘橫登攀寒。
天上人間，愿月常圓。
忠骨泥落畫梁空，山如故千村寥落。
一草一木，睹物不盡緬懷；一花一樹，思親無窮牽掛。
云中仙鶴消逝，鴻儔鶴侶已去。
天上相逢，恐睹其之失望；極樂再會(huì)，怵觀其之后悔。
吾必肝腸寸斷，流涕痛徹心肺。
懷忿大呵問青天，瀉愁乞請?jiān)儽搪洹?p> 百思不解，緣何彩云易散？
終日困頓，盡是爭勢私計(jì)。
渴求不負(fù)蒼生，只盼各盡其責(zé)。
難乎！
心余力絀，盡釋前緣。
順天應(yīng)命，各為其主。
閱此隴頭音信，概已駕崩；知雪飽經(jīng)風(fēng)霜，槁蘇暍醒。
此城今實(shí)和順，平陰之勞。
得此圣明，通上徹下福祉。
銘感不忘，永懷埏埴深恩。
時(shí)秦王于余胸，亦為千古一帝。
目所履歷，塵埃落定；悲歡離合，薪盡火滅。
枯苗望雨，此后花生滿路；懸懸而望，盡是天倫之樂。
朕，內(nèi)政修明、明章之治。
積弊猶存，原以抽絲剝繭；梗阻如山，可有云開月明？
久治附骨之疽，刮骨療毒難愈。
冰消塵土各分，雪釋再無風(fēng)雨。
苦羨哪吒，削肉還母；兩不相欠，剔骨還父。
流水無情，真心棄之敝屣；麻木不仁，孟姜煮鶴焚琴。
嗚乎！
暗綠稀紅、好夢難圓，擦肩而過、喟然長嘆。
將伯之呼，全心庇其蓬室；令出如山，全意廣廈之蔭。
大長公主，不明不白；鴻德皇子，實(shí)非皇脈。
暗守兵符隨信，請自如號(hào)令，沖堅(jiān)毀銳只認(rèn)兵符。
再叩再拜，善自珍重。
閱后即焚。
滿眼盡是遺憾，緣盡曲終人散。
侄，絕筆獻(xiàn)上。
張九江雙眼怒視，紅血絲霎時(shí)間布滿了眼球：“兵符是在你手里嗎？”
慕梓燁看著他：“那些人早就死的死，老的老了?！?p> 張九江垂下視線：“難怪你有如此大的力量?！?p> 慕梓燁無奈的說：“不是我，是英宗，這是英宗一手培養(yǎng)出來的人。”
張九江：“你既然早就知道，為什么不逼我反，豈不是更痛快?！?p> 慕梓燁驚訝的說：“我是想過，可英宗留給太后的勢力也不簡單。他們更隱忍，藏得更深。若是想動(dòng)太后，說不定在哪個(gè)環(huán)節(jié)就出了岔子。更何況，坐在高位上，更多的是身不由己，那么多雙眼睛看著，那么重的規(guī)矩利益壓著，若是我不得不和你合葬怎么辦？”
張九江低呼：“皇子是你殺的嗎？”
慕梓燁：“張鴻德是老王爺殺的?！?p> 張九江哽咽：“你為什么和我說這些？”
慕梓燁：“因?yàn)槲覀兊墓适埋R上就要結(jié)束了，我會(huì)讓你和楊氏合葬在一起，在珞璜。也許這對你來說也不重要吧，但我會(huì)兌現(xiàn)我的承諾?！?p> 張九江：“謝謝你?！?p> 慕梓燁走后，下人來報(bào)：“平陰王自盡了。”
郗國夫人：“我知道。”
慕梓燁知道這封信一定會(huì)逼死他，這皇位他渴求過、也真心守護(hù)過，卻從來沒有看清過。
得此信，便是他所有的希望都落空了，所有的努力都變成了笑話。也許在這一刻，他才真正看清生命。
張九江下葬后，慕梓燁來找慕佳燁，逼問楊公子的下落。
慕梓燁：“他在哪？”
慕佳燁：“你終于來問我了。我想守護(hù)他的江山，妹妹陪我一起好不好？”
慕梓燁冷冷的看著慕佳燁：“我們是一家人。一起愛過、瘋過、痛過、哭過、煩過、怒過、醉過、恨過、累過、苦過、傷過、渴求過、失望過、誤會(huì)過、欺騙過、委屈過，也深深的后悔過。現(xiàn)在已然是全部走散了，我什么都沒有了！從前一家人的那些記憶和感受都太深刻了，就別再為難我了！我不姓張、甚至不能姓慕了，放過我吧！從此以后不再糾葛，各走各路?！?p> 慕佳燁再也說不出任何挽留的話，得到地址后，慕梓燁帶著老和尚，一起來到山上。
她在樹下一邊挖著，一邊問：“和尚，超度真的有用嗎？”
和尚打著坐，閉著眼：“一世因緣一世命，各隨六道方安寧?！?p> 慕梓燁挖出楊大人后，看見他的手里還緊緊握著那個(gè)玉佩，忍不住慟哭。心里感嘆著：人生一路走來，親友皆空，我心也空了。但對她們，我都做到了我所能做到得最好。唯獨(dú)你，我懊悔不已，腦海里總是想起當(dāng)初，是我害了你。每每看到你純潔的信仰，堅(jiān)持的勇氣。都像尖刀利劍刺在我心上，這世界上只有我知道你是怎樣撐過來的。愿上天憐憫，再許一世相守愿，不要讓我墜入無邊地獄，魂飛魄散！
慕梓燁躺在他的旁邊：“和尚，這樹上會(huì)開滿花吧？你記得來超度我們，必要有情人終成眷屬！”
和尚看著二人，不說話，默默的將土撒了下去。
宮里，老年的慕佳燁時(shí)常問宮人：“遠(yuǎn)山上的樹開花了嗎？”
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終于在一個(gè)下著大雪的日子里，宮女回：“娘娘，遠(yuǎn)山上的樹開花了，是雪花?！蹦郊褵畎苍?shù)亻]上了眼睛。
至此筆落，慕易收起了筆。稚子不解的問著：“母親，為什么在最后你要寫雪花？你難道不知道雪花不是花！”
慕易笑答：“春雪滿空來，觸處心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