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回想起來,溫品言最后留在古舊鐘樓收拾行李的那天傍晚,克魯之所以會主動上前與他交談,是不是也已經(jīng)預見到了自己即將面對的命運呢?
若是早知如此是,溫品言斷然不會這么快離開,他會搬過一張凳子,溫順的請克魯坐下,然后將所有的心里話盡數(shù)傾訴給老者知曉。
而現(xiàn)在克魯不知所蹤,他失去了唯一一個與之相伴左右的老頭,某位哲人說過,人這輩子一共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你的心臟停止跳動,生物學上的死亡。第二次是在葬禮上,隨著人們的鞠躬,你的社會地位死亡。第三次,也是最后的死亡,是當這個世界上,最后一個人,將你忘記……而溫品言似乎已經(jīng)跳過前面兩項,馬上就要到達最后的終點!
“葉寰宇。”他低聲輕喚。
又是一陣風拂過,名為葉寰宇的少年居然真的再次出現(xiàn)在溫品言身后,這一次他并未穿著先前的精致青袍,而是換上了一身漆黑的西服套裝,戴著白色的領巾。
像是個送葬人。
“你說……要讓我成為蓋世英雄對么?”
“對。”
“那你看我像么?”
“嗯……好像確實有些不入流,但誰規(guī)定,蓋世英雄一定要是風流倜儻的大俠呢?”葉寰宇聳了聳肩,面無表情。
“呵,”溫品言自嘲著一笑,“我這樣的懦弱的人,也有資格做英雄么?那英雄的門檻可真是太低了……”
“人之一生,當會行諸多怯懦之事,但勢在必行之時,我們?nèi)孕栌赂?。”這句話葉寰宇說的莊嚴肅穆,如同牧師在葬禮上宣讀悼詞。
“勢在……必行嗎?”溫品言喃喃自語,“說得真好?!?p> 他放松身體,躺倒在屋頂?shù)耐咂?,“這倆天過的可真是跌宕起伏,先是通過了獅心騎士團的考核,又遇到你這么個怪人,然后我家就莫名其妙地被燒成了焦炭,克魯不知所蹤,現(xiàn)在連謝爾蓋都變成了獅心騎士團的干部,仔細想想還真像是做夢一樣詭異的情節(jié)發(fā)展啊……”
“很難接受么?”葉寰宇挑挑眉,“在我看來,你一直都生活在一個由他人編織的巨大謊言里,如今謊言支離破碎,你應該感到高興才是。”
溫品言拉動嘴角,無聲地笑笑,“我說…你可真會安慰人啊。”
“事情并沒有那個謝爾蓋說得這么簡單,”葉寰宇不理會溫品言的挖苦,“就算克魯真是叛國的罪犯,也該大張旗鼓地將他捉回風露城接受審判才是,而他們卻派影鴉部封鎖消息,星夜暗殺,只能說明,米蘭帝國的權(quán)力高層,有人想要克魯?shù)拿蛘哒f……”
葉寰宇頓了一下,“想要封他的口?!?p> 溫品言愣住了,他轉(zhuǎn)頭看向葉寰宇,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的意味。
“你知道嗎,你現(xiàn)在的樣子,真的很像你的父親。”葉寰宇突然說道。
溫品言又一愣,“你認識我父親?”
葉寰宇不置可否。
“他……他叫什么名字?”溫品言猛地撐起身子,連聲音都有些顫抖。
時隔多年,他終于有機會知道自己親生父親的消息,這種既興奮又不安的感覺,無法用任何已知的語言進行描述。
“他叫溫嵐,算是我的朋友吧?!?p> “溫嵐?東方人么?”溫品言驚訝地問。
葉寰宇點點頭。
“溫嵐……”溫品言低下頭,開始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著這個名字,似乎要把他深深地刻在腦子里,“那,那他是個怎樣的人?”
“他跟你一樣,是個多愁善感又優(yōu)柔寡斷的男人,簡直一無是處……但他卻意外的是個很有骨氣的家伙。只可惜,英雄論的是成敗,而不是骨氣,”葉寰宇淡淡地說道。
“那他現(xiàn)在在哪?”溫品言站起身來急切地問道,他似乎想要上前去抓葉寰宇的衣領,但對方敏捷地向后一躍,拉開了距離。
“我無法回答你這個問題,”葉寰宇神情嚴肅,“并不是不想回答,而是出于某些原因,我的記憶似乎出現(xiàn)了一段時間的斷層……這種感覺很微妙,但印象中我最后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在大唐北部的滄州境內(nèi),彼時他手握長劍,身后有千軍萬馬相隨?!?p> 溫品言渾身一顫,他蜷縮起身體,雙手死死按住兩側(cè)太陽穴。
溫品言……溫嵐……溫……這絕非巧合,兩者之間分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可以確定的是,克魯一定知道什么秘密,所以他才會用“溫嵐”的“溫”姓給他取名“溫品言”,這個秘密所牽連的勢力囊括了東陸的霸主大唐帝國,又觸及了米蘭帝國權(quán)力核心的利益,所以哪怕時隔這么多年,帝國才一直沒有放棄追查克魯?shù)南侣洌踔敛幌佑糜傍f部進行秘密暗殺。
可惜的是,隨著克魯?shù)牟恢櫍@個秘密恐怕再無重見天日的時候。
恍惚間,溫品言只覺自己已經(jīng)觸摸到了那個驚天秘密的核心,但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反而是腦間撕裂般的劇痛不斷折磨著他的神經(jīng)。
“溫品言!”
一聲斷喝將溫品言從無底的深淵中拉了出來,他抬起頭,眼前是一臉平靜的葉寰宇。
“不要想得太多,如今的你,就算掌握了秘密的關鍵,也什么都做不到。”葉寰宇沉聲說道。
“我該怎么辦?”溫品言聲音嘶啞地低聲問道,像是無助的孩子。
“我們分析一下目前的處境,”葉寰宇在屋頂高處盤膝而坐,搖搖手示意溫品言也一同坐下,接著說道,“首先,正如那個謝爾蓋所言,以你現(xiàn)在的實力,絕對無法通過獅心訓練營的考驗,那么進入獅心騎士團這一條路對你來說,其實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溫品言極有自知之明地點了點頭。
“那么我有個提議,只要你替我完成一件事,我就會陪在你身邊,訓練你,指引你,給予你能在獅心騎士團得到的更甚百倍的東西,直到你真正成為蓋世英雄的那一天……至于是什么事,我還不能告訴你,反正如今的你,也幫不上什么忙?!?p> “比獅心騎士團更勝百倍?”溫品言蹙起眉頭,這個誘惑對常人來說,顯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別的不好說,但有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若是你接受我的條件,至多十年,現(xiàn)役的獅心騎士團中你將再無敵手?!比~寰宇說的輕描淡寫,輕松的像是在決定明天的早餐。
這番話語不管落在何人耳中都是能笑掉大牙的蠢事,想在十年之內(nèi)將一個十六歲少年培養(yǎng)成獅心騎士團無敵手的絕世強者無異于癡人說夢,但不知怎么,看著葉寰宇尤帶稚氣的小臉,溫品言竟然無法生出任何懷疑的想法。
“九幽極寒心法就是我給你的見面禮,你若滿意,今日之約便就此達成。你不用完全信任我,擺在你面前的是兩扇門,推開一扇,另一扇就會永遠關閉,”葉寰宇說道,“拒絕的話就很簡單,你可以繼續(xù)留在這座小城里生活,‘九幽極寒決’我也不會收走,就當是給你父親一個交代?!?p> “這么大度?”溫品言有些詫異。
葉寰宇聳了聳肩,“我得提醒你,如果答應的話,你要走上的路并非小孩子過家家,而是一條你絕對無法想象的,充滿荊棘與鮮血的險路,想清楚了再說。”
場間安靜了下來,溫品言與葉寰宇二人一坐一站,誰都沒有再發(fā)一言。
“好吧,我答應你?!绷季玫某聊?,溫品言平靜地說道。
他轉(zhuǎn)過頭眺望遠方,素色的小燕落在磚紅的屋頂之上歇息,下城區(qū)的房舍升起屢屢炊煙,不管發(fā)生什么,平民百姓的生活總要持續(xù)。
“這么冷淡么?”葉寰宇似乎并不意外,他把手插在西服口袋里笑笑,“不用勉強哦,我可不是在逼你,拒絕我的話我就去找別人……你并不是唯一的候選人?!?p> “也沒有勉強,我說了我要過光輝燦爛的人生……就算沒有你我也不會留在這座城市,”溫品言聲音極輕,“另外,我也想知道我的父母究竟在哪兒?!?p> “你恨那些人么?那些殺了克魯?shù)娜耍俊比~寰宇突然問道。
“恨?談不上吧,我連他們是誰都不知道,又怎么能恨一個都不知道是誰的家伙呢?”溫品言眼神迷茫,輕聲說道,“與其說是仇恨,不如說是責任吧,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只有克魯那個老頭子在我身邊,如果他不在了……我決不允許欺負他的人可以獨善其身?!?p> “這樣啊?!比~寰宇低頭輕笑,旋即很快揚起頭來,露出俾睨天下似的神采。
“那么,未來的蓋世英雄,今后,請多指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