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的吊詭之處在于,越是想要找到一個自己深愛的人,最終卻只能跟一個深愛自己的人在一起。
大概是與深愛的心上人失之交臂以后,心頭會涌上一種無限悲涼感,在這種情況下,任何異性的慰藉都極有可能被誤以為是愛情。
作為一個女孩子,馮珊珊倒追了他整整三年,足以感化一塊冥頑不靈的石頭。
終于在畢業(yè)一年后,兩人結(jié)了婚。又過了好多年,才決定生育。
馮珊珊便是郭云帆的親生母親。
馮珊珊在圖書館里的笑靨仍在腦中蕩漾,郭佩孚頭痛欲裂,尚存一線意識的他迅速從回憶中抽離,扶著床柜喘著氣。
他時常在夜里夢到前妻馮珊珊,但更多的是一種虧欠。而這次,有一種動情的感覺。
或許,人只有失去的時候,才知道過往感情的彌足珍貴。
從記憶中猛然清醒的郭佩孚傷了元神,精神變得有些頹靡,他轉(zhuǎn)身回望了身后的齊天圣、費靈兒、費魚兒三人,似乎并沒覺察到他的失態(tài),如同雕塑般站立著,紋絲不動,目光仍投放在病床上的郭云帆,此刻的兒子,正沉靜地闔眼熟睡。
他定了定神,決定開始與郭云帆的潛意識對話。
“云帆,咱們一起回想一下,那一天是怎么開始的?!?p> 郭佩孚停頓了一下,憶起一個瞬間,“兩年前的六一節(jié),我和你媽媽帶你一起去科技館。”
郭云帆眉毛翕動,可并沒有開口。郭佩孚邊回想邊悠悠地說道:
“科技館的有一個展區(qū)的設計非常精妙,完美地模擬了失重空間,宇航帽、火星模型、臺燈、報紙、礦泉水都懸浮在半空,想要掉下來卻掉不下來的樣子。一開始,你還有些害怕,緊緊地抓著我的手,后來當你看到比你個頭還要小的小朋友勇敢地沖進去后,你終于鼓起勇氣,向前縱身一躍,在失重空間漂浮了起來。那天的你,比其他人更為活躍,我甚至忘記你剛剛從自閉癥中痊愈……”
郭云帆臉部肌肉抖動,似乎擠出了一個笑容。
“可緊接著,發(fā)生了一件意外,”郭佩孚眉毛一皺,忽然加快語速,激烈地說道,“失重空間部分角落電壓不足,兩個十四五歲的女孩碰到了你,向你道歉時,你突然抓了狂,瘋狂地喊道:別碰我,救救我!”
“是媽媽……救了我?!?p> 郭云帆嘴唇翕動,終于回應了郭佩孚。
郭佩孚輕舒了口氣,語氣緩和下來:“對,是你媽媽拉開了你。你現(xiàn)在告訴我,當時為什么會——”
郭云帆打斷他的問題,潛意識還在自顧自地表達:“爸爸沒有救我,他當時嚇懵了,我看到他眼神里全是恐懼。我從來沒見到他那個樣子……”
郭佩孚心頭一震,他驀地回憶起那時的自己,的確是呆呆地杵在不遠處旁觀,眼睜睜看著馮珊珊哭喊著扯開兒子張牙舞爪的胳臂。
當時的他,究竟在想什么?為什么沒有第一時間沖上去呢?要知道,兒子就是那個時候開始變成了病人。
“媽媽那么好,爸爸為什么要離婚呢?”郭云帆口中喃喃道。
因為……郭佩孚搖著腦袋,他的確有些忘記離婚原因了,腦中只存留幾個零星畫面,模糊又清晰的剪影在眼前晃動。
人向來會忘記那些不太好的記憶。
和緩的音樂流水般地在房間里傾瀉,郭佩孚仿佛又回到了與馮珊珊的婚禮現(xiàn)場,那時放的曲子也是古典樂,優(yōu)雅純凈,讓人心生淡淡漣漪。
然而當時的他,內(nèi)心是翻江倒海。
“我們不太合適?!彼匝宰哉Z道。
馮珊珊是個好女人,可并不適合他。他固執(zhí)地這么認為,可周圍人并不這么看。他一次次地單方面提出分手,老同學腹誹他喜舊厭新,同事嫌他太過挑剔,鄰居也見了他翻白眼,最后,連一向沉默寡言的父親都能以死相威脅,非要他娶了馮珊珊。
馮珊珊愈挫愈勇,死追著他不放,終于兩人走入婚姻的殿堂。
“再不合適,不也一起走過幾年,還生下了云帆嗎?”
頭痛欲裂,簡直要暈厥一樣,他閉了閉眼睛,后腦勺像挨著柔軟的云朵,身子也有些飄飄欲仙。
精神稍微好些了,可大腦仍然陷入痛苦的回憶。
婚禮結(jié)束那晚,他躺倒在五星酒店的豪華大床房上,白天的儀式耗去了他全部的力氣,除了止不住的疲憊,身體里還隱藏著一絲不安。
馮珊珊換下潔白如雪的婚紗,猶如收回翅膀的白孔雀,害羞地回望丈夫時,發(fā)現(xiàn)他竟然睡著了。
馮珊珊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苦笑了一聲:“難道你現(xiàn)在還有理由拒絕接納我嗎?”
郭佩孚依然在沉睡,呼吸均勻。
馮珊珊賭氣似的抱著他。
假寐的郭佩孚嗅到一股幽香,忽然睜開雙眼,望著新婚妻子,面帶驚恐。
馮珊珊含情脈脈地對望著他……
這個夢太真實了,陳煥之猛烈地搖動腦袋,想從夢境出來,可怎么也跳脫不出。
“不行……”
郭佩孚從心底幽深處油然生出一種與生俱來的恐懼,不由自主地大叫起來:
“我不能!我不能夠……”
馮珊珊錯愕地望著他?!澳闶恰??”
郭佩孚再也無所顧忌,拼命地點頭,馮珊珊終于松開手,神經(jīng)質(zhì)地笑了笑:
“老郭,你瞞的我好苦……”
她的神采像燃盡的燭光,漸漸從眼睛中熄滅。
猶如溺水之人的頭部猛然被拔出水面,郭佩孚瞬間從夢里驚醒,冷汗涔涔,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驚坐而起時,觸手可及的是潔白的被褥,躺著的是松軟的床鋪,鼻尖嗅到的是檀木松香,耳朵聽到的是緩緩流淌的古典樂,剛才不是在催眠兒子嗎,怎么換作自己躺在床上?
他惶恐地環(huán)顧左右,齊天圣、費靈兒、費魚兒正憂心忡忡地望著他。
正對著他的,還有另外一張臉,模樣是孩童,眼神卻老成,冷冰冰地說了一句:
“爸爸,其實我們都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