粼從那個糾纏不清的夢中掙脫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陸集和懿他們都守在床邊。看見粼醒了，他們腦子里繃緊的弦才稍微松了一些。
陸集扶著粼慢慢坐起來，讓她靠在自己身上。等粼坐好了，才輕輕的問，“你快嚇壞我們了，你再不醒來，奸商就要去宮里揍人了。”
粼輕笑幾聲，“緊張什么啊？不是常常發(fā)生這樣的事嗎？”
芴坐到床邊，用手指輕輕點了點粼的額頭，“還說呢。之前那一次是像你今天這樣突然暈過去的？真是嚇壞我們了。出什么事了？”
粼拿下芴戳自己腦門的手，握在手中，沖她綻開一個笑容，“沒事，每次我睡過去不都是一個原因嗎？我都習慣了，就是睡一覺嘛，沒事的?！?p> 芴不信粼這樣輕描淡寫的說法，但也不欲和她多說，只讓粼吃些東西，再休息休息，養(yǎng)養(yǎng)精神。
喝下一碗梅花羹后，粼不得不承認這一次和之前的昏睡都不一樣，明明剛剛醒來，卻有一種無法緩解的疲憊感殘存在靈魂深處。
本來打算強撐一會兒，讓懿他們安安心?？墒嵌际窍嗵幜诉@么久的人，誰又看不明白誰的心意呢？他們讓粼靠軟墊上，陪她隨便聊聊，讓她消消食。之后無論粼怎么說，都堅持讓她再睡會兒。
粼一來不想強拒他們?yōu)榱俗约旱囊环靡猓硪彩菍嵲趫猿植幌氯チ?，便依言睡了過去。
好在這一次沒有再做什么夢，就像師傅說的，只要一直待在師兄弟們中間，自己就不會一直承受每晚噩夢襲擾的痛苦。
但是人往往就是這么可笑，越是危險，越是覺得迷人。明明知道痛苦，還是想要靠近，明明有了良方，卻不肯服藥。
在一片昏暗中，粼慢慢睜開了眼睛，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輕松了起來。該怎么形容這種感覺呢？就像是整個人都被世上最清澈的溪水洗過一邊，每一根骨頭，每一根血管甚至是每一個器官都被從身體里拆下來，徹徹底底地掏空，洗干凈再放回去。
連腦海里的記憶都像是被洗過一遍一樣，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但粼很討厭這種感覺，這種感覺讓她覺得之前的一切都像是別人經(jīng)歷的回憶，和她一點關系都沒有。
所有的一切都不屬于她，她一無所有，除了身邊的懿他們，什么都沒有。
粼躺在床上，看著頭頂那些用珍貴絲線繡成花紋，腦海里卻浮現(xiàn)出了清水殿的那張床。從自己的視角沒有看見的東西，現(xiàn)在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卻看得再清楚不過了。
清水殿最開始一直有各色各樣的娘娘過來試探，后來就一個人都沒有了，因為原昊讓張峰去旁敲側擊過。
殿里用來泡茶的水，從一開始就是原昊讓人每天從荷葉，花瓣上接下來的，所以自己才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有多難養(yǎng)。反倒是原昊自己那邊，用的都是自己沒來得及用的水。
內殿里的擺件也常常在換，都是一些稀奇珍貴的貢品。悄悄的就擺在那里了，粼一直都不知道。
原昊心悅她，這個結論就像是一道算數(shù)題的結果一樣，被自己解得了。
粼解出這個答案了，一切就結束了。
輕手輕腳的掀開被子，走下床，給趴在桌子上睡覺的岐披一件外衣，粼站在窗子面前，心里平靜得就像是一池沼澤，連石頭丟下去都不會泛起漣漪，只會一點，一點的陷進去，成為被人遺忘的一塊石頭。
“你要走了嗎？”
粼回過頭看向說話的人，正是因為猜著粼快醒了，所以過來看看的昆駟。而粼看著他手里剛剛煮好的湯，挑起一邊的眉毛，“你燉的？”
昆駟聳聳肩，承認了，“嗯，早就說過你四哥我是外粗內細的人，才藝多著呢?！?p> 粼一笑了之，回答了他剛剛的問題，“是啊，要走了，這邊的事都記錄得差不多了，東川那邊的事我要親自去看著才行?！?p> 上次聽見粼讓懿他們回來的時候，昆駟就猜到了。“東川那邊的事，我和那個偷窺狂就不去了，你自己小心一點。有什么危險，讓岐這個大塊頭沖前面，就算不受傷，被嚇到了四哥也會心疼的，知道嗎？”
把湯盛出來一碗，喂給粼。“這湯，燉了可久了，別白白便宜了那些吃白食的?！?p> 粼乖乖的喝下昆駟喂過來的每一口湯。等一碗湯全都喝完了，昆駟拉出衣服的內襯，給她把嘴角的湯漬搽干凈，替她整理好衣領，拍拍她的肩膀?！昂昧?，走吧。乘著那群吃白食的還沒醒，走吧?！?p> 瞥了一眼沒關緊的房門，粼點點頭還是走了。
等粼完全消失在遠方，昆駟把手中的碗放下，一巴掌拍在了岐的背上?！靶辛?，裝什么裝，睡睡睡，誰信啊？”
岐眼淚糊住了整張臉，還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掌，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聽了昆駟的話，猛地嚎出了聲?！巴弁弁弁郏?，怎么這么難過？讓粼和我們會去好不好。四哥你也掙了很多錢了，我們回山上好不好？不要再呆在這里了?！?p> 昆駟又是一巴掌甩過去，“少來，你們自己討飯去，誰要養(yǎng)你們?！?p> 端著盤子走出去，一轉身就看見芴蹲在門外，泣不成聲，剩下的人挨個站在門外，像是參加葬禮一樣的表情。昆駟嘆氣，一個二個都這樣，他都已經(jīng)不想出言安慰了。
“別哭了，你要是心疼你辛辛苦苦燉湯的功勞被我搶了，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再和粼解釋清楚就好了?！?p> 芴被昆駟胡攪蠻纏的話氣笑了，“你才這么小氣呢，不過是一碗湯而已。再說粼也未必不知道，得意什么啊?！?p> “哭什么啊，最有資格哭的人剛剛還是笑著走的呢。你們這群留山上的人真是矯情死了。不是說好了嗎？不論粼做出什么樣的決定，我們都會支持?，F(xiàn)在粼想要去繼續(xù)走下去，哪怕很難過很難過，都保持著微笑。我們就更不能拖后腿了。”
胡亂的把臉上的淚水搽干凈，別過頭，芴狡辯，“我沒哭?！?p> “沒哭不站起來？地上坐著舒服?。俊?p> “我腿麻了不行??？滾！”
昆駟也不揭穿她，回房間了。陸集跟著一起走了。
只剩下懿和芴呆在門外發(fā)呆，岐在屋里嗚咽，離開的人或在黑夜里前行，或在房間中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