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天（一）

　　今天一大早，病房外就鬧哄哄的，推車聲、人來人往的腳步聲，加上杳雜的說話聲，讓這個安靜的病區(qū)顯得有些忙亂。

　　隔壁病房的老人去世了，凌晨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護士很早就通知了家屬，一直到了中午，家屬才趕到醫(yī)院，還有老人的兒子，也從外地趕了過來。

　　親戚們圍繞在老人的病床邊，沒有表現(xiàn)出過份的傷痛，只是有些傷感，這個老人其實早就已經(jīng)從他們的生活中抹去，只在記憶中還保留著些許片段。

　　向老人的遺體做了一個簡單的告別，大家辦妥了手續(xù)，收拾了遺物，然后三三兩兩的離去。

　　隨著尸體的推出，病區(qū)里又安靜下來，只剩下幾個鄰床病人的家屬還在閑聊，在病房里呆得發(fā)悶的殷母也走出來，加入了聊天隊伍。

　　“知道他是因為什么變成植物人的嗎？”

　　“聽說他是個獨居老人，在家里一次意外摔倒后得了腦中風(fēng)，搶救過來后就成了植物人，在醫(yī)院躺了四年，還是沒醒來，昨天晚上就過世了?！?p>　　殷母問，“白天的時候不是見他還好好的嗎？”

　　“聽說是半夜的時候，呼吸機的插頭掉了。”

　　“這呼吸機插得好好的，怎么會掉了呢？”

　　一個家屬嘆著氣說，“這事說來也奇怪，幾分鐘前護士巡房還好好的，過了幾個小時再查房時，發(fā)現(xiàn)老人就沒呼吸了，呼吸機的插頭掉在地上?！?p>　　“不是有一個護工一直陪床的嗎？”

　　“據(jù)那個護工說，她每天夜里都會給老人翻一次身，但她那晚上什么也沒有聽見，院方后來檢查了設(shè)備，也沒有發(fā)現(xiàn)哪里出了故障。”

　　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

　　一個家屬開玩笑地說，“也許是冥冥中老人自己不想活了，所以把呼吸機拔了?！?p>　　雖然是一句玩笑，卻讓殷母覺得有點心酸。

　　兩人聊了幾句后，殷母回到病房，獨自坐著發(fā)了會呆。

　　心里突然不安起來，她抓住殷童的手說，“童童啊，不論早晚你都要醒來，我們會始終等著你的。”

　　殷童站在病房外，天還沒有黑，她是強忍著不適才從床底出來的。

　　她已經(jīng)聽說了老人去世的消息，她想尋找老人的鬼魂，在他真正離開這個世界之前，送他最后一程。

　　長長的過道里，殯儀館的人已經(jīng)推著載著老人遺體的平床走到了電梯門口，一個佝僂嶙峋的身影慢慢的跟在后面，雖然蕭索，但看上去很平靜。

　　“請等一下?！币笸舐暫?。

　　老人沒有停步，只停滯了一下，他的眼神空洞而平靜，似乎對這個世界已經(jīng)沒有任何留戀。

　　一個穿著黑風(fēng)衣的男人出現(xiàn)了，老人停了下來。

　　“這是你自己選擇的，你本來還有機會醒來?！睙o常對老人說。

　　“我早就準(zhǔn)備好了，陰世才是我該去的地方?！?p>　　“那就走吧?！睙o常畫了一個圈，一個詭譎的門出現(xiàn)了，老人邁步走了進去。

　　門很快就消失了，一縷太陽的余輝照射下來，剛才的一切象是從來沒有發(fā)生過。

　　無常轉(zhuǎn)身。

　　“等等，”殷童叫喊著，找了這么長時間，終于又看到了無常，她當(dāng)然不能就此放過。

　　無常轉(zhuǎn)過身，在幾米開外對著殷童，“怎么，你是現(xiàn)在就想跟我一起走嗎？”

　　“當(dāng)然不是，”殷童有氣無力的說，她面對這位來自陰世的使者時總是覺得底氣不足，“我只是有些事情想問清楚。”

　　“不該問的少問，反正你在人世的時間也不多了，以后去陰世再問吧?！睙o常轉(zhuǎn)身就要走。

　　“那個厲鬼，她又回來了。”殷童急了，把最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無常停下腳步。

　　“她差一點就殺了我?！?p>　　“哦？”無常象在聽一個與已無關(guān)的故事。

　　“你上次沒能抓住她，是嗎？”殷童擔(dān)心，只要那個厲鬼在陽世游蕩一日，自己就一日不能安心。

　　“對，那又怎么樣？”無常反問。

　　“這——”，殷童結(jié)舌，“那不是你應(yīng)該管的事情嗎？”

　　“那只是一個失誤，我每天要引渡無數(shù)的鬼魂，即使出現(xiàn)幾個失誤也不奇怪，難道陽世的人就沒有失誤嗎，你難道就從來沒犯過錯嗎？”

　　無常說完，轉(zhuǎn)身又要走，殷童急了，“她要是殺了我，我是不是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嚴格的來說，她不是要殺你，是要把你吸入她的體內(nèi)，增強她作為厲鬼的能力。”

　　這和殺了自己有什么區(qū)別，如果殷童有心，有眼淚的話，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哭了。

　　她哭喪著臉，“那我該怎么辦，她是厲鬼，我是魂靈，她那么強大，我該拿什么抵抗她？”

　　“這不是我該管的事情，”無常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冷淡，“我只負責(zé)把鬼魂引渡到他們該去的地方，至于別的，和我無關(guān)。何況，我之前已經(jīng)警告過你了，你現(xiàn)在處于陽世和陰世之間的灰色地帶，什么事情都可能發(fā)生?！?p>　　殷童還要再分辨，無常已經(jīng)消失了。

　　——

　　殷童坐在路燈上，她第一次有了一種急迫感，不知不覺已經(jīng)過去了11天，她還剩18天的時間來找到一個替死鬼。

　　在過去的11天中，她把寶貴的一個小時大都花費在了加油站，其中的原因除了那個地方能讓她感覺溫暖外，也是因為她并不擔(dān)心能找到一個替死鬼，即使她不具備厲鬼的超能力，制造一場車禍的能力她還是有的。

　　可是今天老人的離開讓她感到了憂傷，而無常的冷漠讓她感到了孤立無助。

　　這個世界并沒有她想象的那么好，她再一次覺得自己的渺小，在這個她并不熟悉的世界，恐懼感和陌生感日益增強，而剛開始時的新奇感逐漸減退，對于未來她開始不確定起來。

　　她必須要盡快找到一個解脫的辦法。

　　所以當(dāng)她坐在路燈上，朝加油站的方向看去時，雖然盈盈的燈光象是黑暗中的啟明星，讓她又有了靠近的欲望，但她還是克制住了自己。

　　她不能再去那個地方了，她必須把時間花在正事上。

　　今天沒有風(fēng)，有輕度霧霾，月亮也被云團遮住，天地間一片灰茫茫。凌晨的郊外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淡淡的霧氣，讓這個夜晚更加昏暗。

　　等待的時間很漫長，殷童忍不住想，這個時候楊凡在干什么呢？

　　在他那里，她找到了一種平靜，雖然他們屬于不同的世界，在這個無人的深夜，他們卻能找到靈魂的共鳴，她甚至都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這在以前是無法想象的，兩個完全不在同一個軌道上的人，因為一場車禍而相遇，讓她從此進入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透過這個世界，她才發(fā)現(xiàn)以前的自己生活是多么膚淺，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美麗而狹小的世界里，做著純真的公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