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好好安眠的我，盤坐在床上打瞌睡。
眼皮打架不說，連肚子也開始咕嚕咕嚕地亂響。
果然，還是要出去吃飯的。
我撐住打架的眼皮，拉開門出去吃飯。
飯桌上空空如也，只有一張字條。
我媽熟悉的字體明明白白地寫著：
自己買吃的去，我和你爸有事。
我抬頭看表，早上七點。
“這么早，就有事出門了。有什么事??？比自己親女兒的早飯都重要?！蔽亦洁熘?，打開冰箱。冰箱里比桌子上還干凈?！斑@是要去逃難嗎？冰箱里為什么會什么都沒有？這也太過分了吧！我真的是親生的嗎？真的不是垃圾桶里撿的嗎？”
我盯著冰箱，里里外外搜尋一遍，除了角落里的蔥，什么都沒有。
肚子響的聲音更大了，似乎很委屈。
“別叫了！我也很委屈好不好！零花錢都不給，讓我自己去買吃的？我去買西北風喝嗎？”我按住自己的肚子，想著直接餓暈了算了。
廚房的窗戶開著，從外面飄來別人家早飯的香氣。
“媽，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咱家。真是天壤之別?！蔽茵I狼似的目光放棄了對吃的東西的搜尋，轉(zhuǎn)而去尋找金錢的蹤影。
在沙發(fā)的夾縫里皺巴巴地塞著一張人民幣，青綠青綠的。
“哇哦，是一張五十元呢?！蔽蚁袷强吹搅擞H人一樣撲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把它取出來，吹了吹氣，放在鼻子邊聞了聞。
有了錢的人瞬間不一樣了，腰板挺直了，迅速地收拾收拾，就下了樓。
離我家最近的就只有米團店。
我揣著五十塊錢，向米團店走去。
推開玻璃門，老板以一種囂張的姿勢坐在那里，兩只腳架在桌子上，高高翹起。
“大叔，我要吃米團，我要最好吃的?！蔽移沉艘谎蹆r目表，“再來一碗米粥?！?p> “好嘞！”老板迅速收斂自己的姿勢，無事人一樣地站起來，踱向后廚。
我坐了下來，一只手指頭戳了戳桌面，試探試探擦沒擦干凈，發(fā)現(xiàn)沒有油污，就放了心，胳膊搭在桌子上，用手撐著自己的下巴。
過了十分鐘，一碟米團就放在了我面前，同時米粥也安穩(wěn)地安置在我的肘邊。
“吃吧?！?p> 我點點頭，投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一手抄起筷子，一手撈起勺子，就開吃了。
“我問你個事?！?p> “嗯?！弊炖餄M是東西的我只能發(fā)出這個聲音。
“上次跟你一起來的那個女孩子到底是誰??？”老板很是困惑，“今天早上開店門的時候，她就站在門外，看著我，穿著一身青色的衣服，像是古裝?！?p> “那個女孩有跟你說什么嗎？”
“沒有。我要出去的時候，她就不見了?！崩习宓难劬Φ傻酶嚐粢粯哟?，“就是那種‘嗖’地一聲，不見了，瞬間消失?！?p> “這樣啊?！?p> “你說她是不是什么鬼呀神啊的那種？”老板很是詭秘地問我。
“有可能。很有可能?！蔽掖蚬卣f。
“你不是知道她是什么人嗎？”老板很不滿意我的回答。
“我跟她不熟，就見了一面?！眲傉f完，我發(fā)覺不對，趕忙把豎著的一根手指頭變成兩根，“兩次?！?p> “我還以為你們倆很熟呢?！?p> “就見了兩面，怎么熟得起來?！?p> 我風卷殘云地吃完米團，緩緩地喝著米粥。
老板坐回柜臺后面，繼續(xù)玩手機，姿態(tài)收斂了不少。
喝完米粥，我就到柜臺前把一整張五十給了他。
老板低頭找錢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后背一涼，有冷風從門口灌了過來。
我轉(zhuǎn)身看去，卻被眼前的樣子驚到了。
臘月里，太陽光下，雪花撲簌簌地落下來。
雪花的六角輪廓清晰可見，小精靈一樣地漂浮在半空中。
“大叔，下雪了?！蔽艺卣f。
老板詫異地抬起頭，“好好的晴天下什么雪？”
他也和我一樣，呆在那里。
遲鈍如我，也能感覺到這場雪的不尋常。
在溫暖的陽光的關(guān)照下，雪花靜靜地掉下來。
像我的眼淚一樣不可遏制。
“不可理喻。我怎么會流眼淚呢?！蔽夷ㄖ约旱难蹨I，像是對自己說，也像是對老板說。
扭頭看老板的時候，他也一樣，有一滴眼淚從眼角處滲出來。
“難道這就是網(wǎng)上說的美哭了嗎？”我極力地說著好笑的話，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今早晨光里的那個人，靜靜說再見的樣子，再次印上了我的腦海。
手機響了起來，屏幕發(fā)亮，上面寫著，“越疏桐：有人說，每一場雪在陽光中下起來，都會有一個仙子隕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p> 看到這一句，我的眼淚更加不聽話地掉下去，手拼命地按著手機的按鍵。
“看來是的?！?p> 老板把零錢塞給我，詫異地抹著眼角的眼淚，“好多年都不哭了，這時候哭什么哭，真奇怪?！?p> “大叔，你知道嗎？有人說，每一場雪在陽光中下起來，都會有一個仙子隕落呢?！?p> “是嗎？”老板看向外面的雪，面色怔忡。
*
到汲汲堂的時候，知未姐站在門口，面帶傷感。
雪媚娘蹲在一旁，黑色的眼珠里同樣滿是悵惘。
“好久不見，媚娘?！蔽矣H昵地叫著它。
雪媚娘沖我點點頭，沒有什么過激反應。
我也不驚奇，只是對知未姐說，“照影走了？”
這個“走了”自然是不同的意思，是某個忌諱詞語的委婉表達。
“嗯?！敝唇阏f。
“我說呢，昨天為什么來找我，原來大限將至了?！?p> “她找你說了什么？”知未姐問，“沒有跟你說什么吧？”
“沒有啊?！蔽蚁肫鹫沼巴律囝^的樣子，覺得還是隱瞞一些為妙，不然這個家伙就是離開了也不能消停。
“也奚，我的朋友們，又走了一個?！敝唇惚砬榈?，語氣卻很是沉重，“不知道下一個走的是不是我自己？”
“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么你會長生不老，被困在汲汲堂？”我想起夢里的事情，刻意問出口。
“這個沒什么好說的。誰還不想長生不老了？”
“誰都可以想，但我覺得你不是那樣的人?！蔽揖镏?，“你不要告訴我，你真的是這樣的人？”
知未姐瞥了我一眼，不說話。
“說不定，下一個是我呢?！?p> 這句話完美地引起知未姐的注意，她頗為驚詫地看我，“何出此言？”
“昨天晚上，在照影找我之前，一個黑斗篷的女人來找我了?！?p> 知未姐倒吸一口冷氣，“她說了什么？”
雪媚娘也盯著我看。
“她說，她等我十六歲很久了，對我很感興趣，想讓我死?！蔽壹傺b很懵懂的樣子，“雖然聽不懂她在說什么，但是我總覺得那個女人已經(jīng)癲狂了，好像把殺掉我作為人生目標。我做錯了什么嗎？我前世得罪她了嗎？搞不懂?！?p> 知未姐臉色嚴峻，“她就沒有說下次什么時候殺你？”
“沒有?！蔽覔u搖頭，老實地說，“她被我氣走了?！?p> 知未姐嚴肅的神色頓時松動了，“什么？她…她怎么了？”
“她被我氣走了?！蔽蚁胂胱蛞沟那榫?，肯定地說。
雪媚娘一副了然的神情，拋給我一個“不愧是你”的眼神。
知未姐語塞，半晌說，“我就知道，你這種人不可能輕易就死，想殺你的人都被你氣死了?！?p> “這算是夸贊嗎？”我問。
“你覺得是就行?！敝唇阒噶酥革h落下來的雪花，“你覺得我們當著照影的面，適合說這些話嗎？”
我惆悵嘆口氣，轉(zhuǎn)身看雪。
雪花紛飛，卻不見斯人依舊。
這天是舊歷臘月十七。
宜破屋，宜壞垣，忌嫁娶，忌安葬。
適宜打破原來，卻不適宜大喜大悲。
我站在汲汲堂的屋檐下，聽著知未姐斷斷續(xù)續(xù)地回憶自己和照影相識的過程。雪媚娘蹲在地上，似乎是睡著了，也似乎沒有，半瞇著眼睛，很愜意。
對面米團店依舊人來人往，老板穿梭在一張張桌子之間，不停地抹著自己的眼淚。一邊挺著胖胖的肚子走來走去，一邊跟詢問的人解釋自己可能是切洋蔥切的。
“照影拜托我，好好看顧賣米團的老板?！敝唇阏f。
“她都這樣了，還擔心別人干嘛?！蔽冶亲右凰?，卻還是強忍著說，“每個人都過得比她好，她怎么不為自己多考慮考慮?！?p> “我也是這樣說的?？墒撬f，自己過得挺好，身為神仙，衣食無憂過了幾千年，也夠了?！?p> “我是為她遺憾。好不容易是個神仙，結(jié)果就當了幾千年。你看看他們天庭的人，哪個不是幾萬幾萬地活？怎么只有她這么命短？”
知未姐攬住我，“是啊。我們照影，一直都是一個很值得活下去的神仙。她從來都很值得。不管是作為一個朋友，還是作為一個愛人?！?p> 馬路上車來車往，路邊的幾個行人停下來談論著這一場雪。
他們永遠不知道，曾經(jīng)有一個女孩子，是那樣熾熱地愛著一個人，哪怕那個人轉(zhuǎn)了幾世，也要時時刻刻為他操心，直到自己生命終止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