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坐在對面的她，咖啡屋里很暖和，她周身卻彌散著冷氣。

　　“那是我青蔥時期念念不忘了三年的人?！?p>　　她終于開口。

　　“十年了，我竟然記得那么清楚?！?p>　　我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說些什么。對面這位相識十幾年的密友，竟是第一次向我說起她第一次的情愛。

　　“我從來沒說起過，很抱歉。不過那些年少都過去了，也不會有什么害羞和不安了。”

　　她遞給我一小沓手稿。

　　“都寫在這了?！?p>　　0

　　想了半天是用你還是用他。還是用他吧，畢竟我從來沒有真正走進過他，這也不是講給他的故事，這是講給我，或者他以外的人的故事。我不想讓她知道這一切，沒有為什么。稱呼你，也有些太過矯情。

　　那么，把有關于他的一切，都寫在這里了。

　　1

　　其實很久以前就知道他了。

　　在喜歡他之前，對他印象最深的，是放學后的操場，他常在我壓腿的桿旁練引體向上。說來也怪，那時完全沒有感覺，按說見到帥氣的男孩總歸該有點象征性的激動。怎么就不來電呢，怪。

　　后來想想也有點難過，早就認識他了，卻那么晚才喜歡上他，以至于追隨他的日子不過三個月，然后就各奔東西了。

　　從前是不知道他的。他像是哪突然冒出來的一個人，突然之間身邊熟識的人開始談起他才知曉這么個人物的存在。

　　后來翻畢業(yè)相冊，終于在照片角落找到豆丁大的他。其實也沒變多少，但比起我所認識的他黯淡的多。

　　從前的那個他躲在角落頭里拍照，黯淡無光；后來在我隨手拍下的照片里，他卻那么那么的亮。大概也無關“喜歡一個人他身上會有光”這么中二的說法，也許就是冥冥之中有意錯過，在對的時間點他才開始發(fā)光。

　　嘶，唯物主義，唯物主義。

　　2

　　啊，我愿稱那一刻為一見鐘情。

　　我相信一見鐘情。在我的想法里，一見鐘情不僅僅適用于陌生人，即使是認識很久的人，在某個瞬間，也許是由于光影，也許是由于時間，他會突然亮得讓人睜不開眼，那一瞬間的驚鴻一瞥，足夠讓人相信他是太陽，并死心塌地地追隨他。

　　那天是中考體育游泳的模擬，三月的一個下午。因為學校的設備不足以模擬中考游泳考試，于是包了車租了外頭的體育館。啊真幸運，因為是隔壁班，他學號又靠前，于是乘上了一輛車。

　　那天下了小雨，車上很歡騰，因為是難得的出校機會。女孩們唱著亂七八糟的兒歌，男孩們喊著不知所云的笑話。其實我沒太多感覺，打心底對歡鬧的場面有所抵觸，因為總害怕出事。

　　回途時，同座因為泳鏡不合適借了別人的用，于是把泳鏡落下了。帶隊老師拾起來了，讓我們傳著看是誰的。傳到他手上的時候同座忽然說那是她的，于是我出聲喊幫忙遞過來。大巴中間隔道走廊，他在我隔了一排座位的斜后方的靠窗座位。他居然就這么伸手遞過來……真的很遠！

　　我準備伸手去接。但在他手上的東西不止泳鏡，纏在一起解不開，但他又已伸出手準備遞過來。有些尷尬，在眾目睽睽之下我們伸著手一個遞不出去一個接不過來。沉默兩秒后他就這么梗著手臂伸了另一只手來把東西解開。

　　他的手真好看啊。

　　我的錯覺嗎？為什么解一個泳鏡眼睛里會有那么多的溫柔手上的動作會那么輕柔？

　　于是他就把東西遞過來了。因為離得很遠，所以只能夠長手臂去拿，場面一度十分滑稽。

　　回想起來真是笨啊。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為什么不把泳鏡傳過來，居然死腦袋地直接遞過來。

　　可是就莫名感覺出一種真誠和友善。這樣溫柔的帥哥啊，難得。

　　車上繼續(xù)響鬧著歡騰。我偷偷看他，他只是安靜地盯著窗外。雨滴好像是從他臉上滑下來的。

　　突然就被這個側(cè)臉打動。

　　很奇怪啦！我一直以為我喜歡陽光外向的男孩子，心動瞬間怎么說也會是陽光下笑著的運動男孩。

　　但那一幕，就是水的感覺。窗外的雨，他鋒利卻不失柔和的側(cè)臉，周身仿佛都流淌著溫柔的氣息，在吵鬧的車廂里格外寧靜。

　　讓人想和他一起就這么發(fā)著呆。

　　3

　　后來也算了解過他，雖不至于是那么溫柔的一個人，但也算是樸實天真話不太多極致真誠的人。

　　這樣的人很少見了。所以大抵才會那么念念不忘。否則即使是帥哥也不至于這么念念不忘。

　　就是覺得沒有那么好的運氣再遇上這樣的人。

　　但其實從未想過追求他。只是想好好欣賞他，他像塊溫潤無暇的玉。

　　大抵也只是因為我不了解他所以才覺得他這么完美吧。

　　那又怎樣呢，喜歡這個幻想出來的人設也無妨，不妨礙到他就好。

　　4

　　即使只剩三個月，我還是喜歡上了他。這大概是我能做出的最瘋狂的舉動了，也僅僅是喜歡他而已。

　　但因為他，最后的那三個月沒那么難熬，沒那么單調(diào)。我以前大概是十分害怕面對這種極度嚴肅重大的場合的，我以為最后這三個月會是地獄。但并沒有，他給我?guī)砹松省?p>　　那時候真好，每天都可以見到他，真是一分一秒都不想讓他從我的腦袋里剝離。但又讓人為總想著他而對自己生出些惱怒。

　　啊，最讓人惱怒的是中考之前泡圖書館的時候，我總是看著滿堂的陽光忍不住想起他。他就這么漸漸漸漸隨著逐漸滿溢的陽光塞滿我的腦海。我努力想辨清眼前的字，卻滿滿當當算是他的臉，他奇怪的鴨子步。

　　我努力想讓他從我的腦袋里離開，在紙張上寫好他的名字然后涂黑，再擦掉，在腦海里豎起他的名字然后擊碎。假裝他在我的腦袋里粉身碎骨了。

　　是有那么點用啦。不過真的很中二啊，從來都沒有想過會那樣想一個人。

　　也算是他帶給我的禮物了，許多許多的未曾試過。這么想想，雖然他什么也沒做，但真的帶給我很多很多。那么也算不虧不欠了。

　　5

　　我做出的最不像我的舉動，是每天中午為了見見他在教室學到最后一刻才拎起包一躍而出。

　　很幸運一下就摸到了他的行蹤，中午總是很晚去吃飯，又吃得很慢。而我是吃得極快的，我總歸還是不愿為了他浪費那么多的時間。為了確?？梢耘錾纤刻熘形缍际亲钔砣コ燥埖?。

　　初夏的天總是很藍，陽光灑在去飯?zhí)帽亟?jīng)的路上，我就這么跑向飯?zhí)谩?p>　　跑向他。

　　那種微微膨脹的心情，仿佛冒著氣泡，太符合夏天的感覺了。

　　嗯，他是個有規(guī)律的人，真好。每天就端著飯盆就走到面對著他的桌子，偷偷看他。也多虧是隔壁班，才能乘上這種便利。

　　每次我吃完，他也剛好要端著飯盆起身。為了不讓我顯得那么明顯，我就搶在他面前走出飯?zhí)茫俟室饽ゲ湟幌?，就又能看到他了，嘿嘿。那是我們能離得最近的距離。

　　有回中午，我看著他正在倒飯，說不清什么心情，就走到他常用的水龍頭旁洗碗。奈何清潔阿姨在清掃水池，于是只好走到旁邊的水池洗碗。

　　我有些無奈，也只好默默洗碗，也沒了看他的心情。

　　突然之間有個陰影籠罩過來，帶著一種清涼的溫暖。那是種奇怪的感覺。

　　于是我突然就覺得那必定是他。

　　果然是他。他就在我旁邊的那個水龍頭下洗碗，只用一只手，側(cè)著身子向著我的方向，陰影就這么籠罩住我。我沒敢看他，只敢偷偷抬眼看眼前的玻璃。我背著傻不愣登的包呆站著，他微微低頭，仍是高出許多。

　　像青春電影里的畫面。

　　我沒想過我能成為那副圖景里的主角，哪怕只是巧合。

　　真好啊，我反反復復地想起那一幕，美好得不真實。

　　最后一次坐在他對面吃飯，是中考的第二天。心中反復估量過，最后一天考完英語就放學了，不會再來了。

　　我不清楚我到底懷著怎樣的心情吃完了那頓飯，只記得想要把他盡可能地塞進我的眼睛腦海里。

　　那也是唯一一次，我們隔了一張桌中間沒有人阻攔，面對面吃飯。我就這么明目張膽地盯著他，也不顧忌他是否會發(fā)現(xiàn)。他的朋友們談笑著，他只是笑著不怎么說話。夏至的陽光很好，映著他臉上的絨毛，把一圈光影暈開，模糊了輪廓。

　　帶著夏日才尤為突出的清涼。

　　6

　　他也并不是文靜的一個人，大概是比較慢熱的緣故，才顯得帶些涼意。

　　有回晚飯排隊，他正好在我旁邊那條隊，和我并列。排在我后面的是他的朋友。我努力讓自己背手里的政治提綱，不要那么明目張膽地去看他，他卻繞過我和我身后的幾個男生打鬧，伸腳去踩他們的腳。

　　我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平常定是厭煩有人在我身旁打鬧，打鬧的人卻又是他，不好開口說些什么，只好抬起頭瞪他。虧得他不認識我，否則我大概要留下個不好的印象了。

　　他收了腳，后面的男生們也噓他一聲。這讓我感覺有些奇妙，好像能融入他們似的。

　　說起在飯?zhí)玫呐加?，大概我真的有那么點第六感。

　　周五的時候有我最喜歡的菜，也是初三生才有的獨食。于是每周周五都懷著巨大的欣喜跳向飯?zhí)谩?p>　　那次我突然有點什么不一樣的感覺，覺得肯定會遇到他。于是沒有走我慣常走的門。

　　就這么和他迎面碰上了。簡直雙重喜悅，我有些藏不住臉上的笑意，于是不敢看他讓他發(fā)現(xiàn)些什么。

　　真是很奇怪，我總是喜歡把自己藏起來不讓他看見。我害怕他知曉了這些會懷抱異樣的眼光看我，從此再不能暗中欣喜。

　　7

　　我不大清楚他的成績，因為不好意思也找不到人問。

　　中考體育游泳的時候恰好和他們班女生一起貼號入場，于是自然而然地聊起天。

　　其實也不算我聊，主要是同伴在和她們八卦。隔壁班好看的男生挺多，她于是一個個八卦。

　　還說到他了。

　　我于是豎起耳朵聽。

　　同伴問她們他喜歡什么樣的女生。老天，這是什么問題。

　　她們竟然也說。

　　具體不清楚，只是他自己說要成績好的。

　　我忽然很開心很開心，這也是我的標準，從前說出來總遭到大家的鄙夷，沒想到會有人和我懷抱同樣的想法。

　　其實關于成績好這點，并不是要求成績頂尖，只是一般成績好的了解的東西比較多，交流起來會很酣暢。并不排除成績不好的人也懂得那么多，只是圈小了范圍看人沒那么累。

　　后來二模的時候他進了前一百，是看到年級貼出的光榮榜才知道的。

　　于是我以為他一定會和我考同一所高中了，填志愿的時候毫不猶豫。

　　其實就算我當時知道他沒選擇那所高中，我也不會改我的志愿。

　　…的吧。

　　7

　　中考之后大合影的那個周六，是我最后一次見他。

　　一切就這么塵埃落定了，竟然也沒什么特別的感覺。只是覺得很輕松。

　　我?guī)Я耸謾C，偷偷拍了他很多張照片。怎么有這種人，隨手拍都不糊。

　　大合照之后自由合影，我找了很多人拍照，卻始終不敢找他拍一張照片。

　　中午的時候各班自行舉行散伙飯，人三三兩兩地要離開了，我才下定決心跟同伴說，我想和他合影。

　　沒有說理由，我沒告訴她這件事。她大概也猜到了吧。

　　結果我找不到他了。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始終找不到他。同伴說他大概走了。我不死心。

　　還好他沒走，我終于看到他了。我羞于開口，于是同伴沖上去向他討合影。

　　他點點頭就同意了。大概是因為同伴比較出名，認識才同意了。

　　我放下包給他們拍照。

　　那天的陽光真的很好，晃的我看不清屏幕，定好大概位置就拍了幾張，沒看太清楚。

　　同伴問我要不要和他拍。我拒絕了。這讓我想到游樂園里專門和人合影的玩偶人。仿佛他不是人，是商品。

　　我也不想和他出現(xiàn)在同一個畫面里，這讓我覺得我有些不知恥。

　　晚上的時候我才拿出那張照片。真的很好看，在那張隨手一拍里他那么閃閃發(fā)光。夏天的陽光清澈的少年，把三年的美好都定格在了一張照片里。

　　這就是最后的最后了。

　　 8

　　我本以為還會有的。我以為他會和我一個班的。

　　高中開學那一天我在分班名單上反反復復地找他，但我始終沒有找到他。

　　后來我才知道他去了另一所高中，因為不想有那么強的競爭。

　　果然是佛系青年啊。

　　和他的同學一個班，也旁敲側(cè)擊了解到他的一些。比如說他真的是很真誠的人，給同學們都寫了畢業(yè)信；比如說他喜歡了兩年的女孩，原來是我的臨時舍友，她在來到我們宿舍的兩個月里沒有參與過我們?nèi)魏我淮蔚陌素?，但后來中考體育我們一組，我們分好陣營帶著她跑，才知道她原來是認識我的，那是個是和他一樣慢熱的女孩。

　　后來便再無交集。也只是常常掛念著他，撐不住的時候?qū)χ摕o的影子哭泣。

　　就這么惦念著度過了高中。

　　 9

　　總會很喪地想著，即使多年以后重逢又怎樣呢，他也不再會是當年的那個男孩了。對很多事情明知錯過了就不再來，但始終顧慮很多，不敢邁出那一步。

　　結果還是口是心非嘛，晚上就夢見他了。我好像真的很少夢見他，至少不像昨晚那么清晰，讓我能一眼認出。

　　啊，奇怪的情節(jié)。

　　我端著蛋糕下車，是超大的生日蛋糕，大概是生日吧。他站在車旁談天，都是些我認識的人。

　　我好像本來就知道他在那，徑直走向他，問他要不要蛋糕。他沒說話，只看著我笑，我奇怪地瞪回去。

　　于是他才開口，笑著指指我，又指指他的臉：“左邊右邊擦擦。”

　　老天，為什么在我心里他總是那么溫柔的語氣？

　　所以總是下不了決心割舍吧。

　　10

　　不必割舍了，就讓他留在心里吧。

　　一直以為有關于他的種種我能絮絮叨叨滔滔不絕三天三夜，但真的把這個故事寫下來了才發(fā)現(xiàn)真的沒有那么多的回憶。不過五千字的故事罷了。

　　其實我大概也不是真的喜歡這個人，我喜歡的是我在他的基礎上構建出來的這個人。他溫柔，真誠，善良，努力，擁有一切一切的美好品德。其實這也沒什么不好，幻想出來的人總不會讓人傷心。

　　所以我不希望他知道這個故事。到了后面其實已經(jīng)與他無關了。

　　曾經(jīng)對是不是他的界限很模糊，我時常會疑惑我是否真的喜歡的是這個真實的人，我能否包容他的缺點，繼續(xù)有喜歡他的勇氣。

　　不知道，不想知道。

　　大概少年時期的情情愛愛就是這樣，到最后喜歡的只是自己的幻想。

　　所以也終于明白了，所以也終于不會為他難過了，所以我還是會繼續(xù)喜歡他，無論喜歡的是真實的他還是幻想的他。

　　這樣，心里一直會有力氣陪伴我前行，不再疲憊了吧。

　　這個結尾也許比童話里“公主王子永遠地生活在了一起”的結尾還要好。

　　你就在我的心里和我一起走下去。

　　就寫到這了。

　　11

　　故事不長，我從紙張中抬起頭。

　　“過了那么久了，怎么才想起來這件事？”

　　她有些局促地笑笑。

　　“沒什么，只是閑來無事翻出小時候的日記，想起那段青春往事，懷念得很?！?p>　　“我要結婚了?！彼终f。

　　我驚愕地抬頭，這實在很突然。

　　“很抱歉沒和你早點說。你也知道，我一向不喜歡對這些事開口?！?p>　　我笑笑，確實是她。

　　“今天把這個故事就給你，希望能給你一點靈感，雖然真的很無趣。我也要真真正正忘記它了。”

　　她遞給我結婚的請柬。

　　“雖然沒有和少年時最喜歡的人在一起，但留下美好的記憶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吧？何必忘記?！蔽胰滩蛔￠_口。

　　“記住便會懷念，懷念是無意義的無休止?！?p>　　她抬起手腕看看時間。

　　“不早了，我該走了。到時候記得來??！”她露出了鮮少的笑。

　　她現(xiàn)在很幸福。

　　我看著她走出咖啡屋，走進風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