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睡不著,想尋長嬴表妹說話,不想她身邊的人倒在屋子里,卻說她在姑姑這兒。”宋在水親親熱熱的走到宋夫人身邊坐下,摟著她的胳膊撒嬌道,“我想這會兒宅子里安安靜靜的,別是姑姑藏了好東西給表妹,起了疑心,所以特別趕過來看看!”
宋夫人雖然滿心煩惱女兒的倔強,聞言也不禁笑了:“長嬴哪兒有你聽話懂事?我就是有好東西藏起來,定然也是給你不給她!”
“這話可要叫表妹來聽聽!”宋在水莞爾道,“叫她嫉妒去罷!”
宋夫人恨道:“不要叫她來,我方才說了!她一日不認錯,就一日不許起來!”
這話說的惡狠狠的,但照施嬤嬤和宋在水這些熟知宋夫人稟性的人聽來,真正的意思是——我方才發(fā)過這樣的話,奈何長嬴這孩子不肯松口,該怎么辦才能叫她名正言順的起來?
宋在水心中哭笑不得,但面上還是一本正經的道:“表妹不是早就認錯了嗎?”
“咦?”宋夫人與施嬤嬤都是一愣。
宋在水道:“我方才走過來的時候表妹還在那里說她對不住姑姑呢!”
“當真嗎?”宋夫人呆了一呆,自己這女兒什么時候這么乖了?
“可不是?”宋在水煞有介事,道,“姑姑不信,不如問春景和夏景?!?p> 兩名藍衣使女齊齊點頭:“奴婢的確聽到衛(wèi)大小姐這么說的。”
宋在水趁機柔聲道:“如今日頭大,外面熱得極了,姑姑看我這衣裳,出門前才換的,走到這兒就濡.濕成這樣了,表妹在外頭也不知道多久了……可別曬壞了!”
宋夫人沉著臉,哼道:“曬壞了也是她活該!都是她自己作的!”這話音才落,她又是話鋒一轉,飛快的道,“既然她已經認錯,念在在水來幫她求情的份上,這一回,就饒了她……施嬤嬤,你去叫她回房罷!這不懂事的東西!我如今不想見到她!”說到最后一句,又恨恨一拍香幾!生怕旁人看不出來自己其實是個“嚴母”。
施嬤嬤竭盡全力才忍住大笑,一本正經道:“奴婢這就去?!?p> 一出內室,施嬤嬤就伸手捂住嘴,饒是如此,還是嚯嚯的發(fā)出悶笑聲來——宋夫人分明就是看出了侄女和使女根本是在睜著眼睛說瞎話,不過是早就等這么個臺階下臺了。自然是迫不及待的要相信,偏偏她又覺得這樣很沒面子,明明是怕女兒到了跟前就把宋在水的謊言戳穿,故此還要端著仍舊在生女兒的氣的架子,直接趕女兒回房……
天可憐見兒的,宋夫人這也是沒辦法。她所嫁的衛(wèi)家大老爺衛(wèi)鄭鴻雖然是家主衛(wèi)煥的嫡長子,但自幼纏綿病榻,以至于宋夫人過門之后近十年無所出。一直到第九年上頭,才求得良醫(yī)妙方,調養(yǎng)得當,開始好轉,乃有衛(wèi)長嬴與衛(wèi)長風姐弟。衛(wèi)鄭鴻到如今都還與宋夫人分院而住,不是夫妻感情不和睦,是衛(wèi)鄭鴻需要長期的靜養(yǎng),根本不能被打擾。
作為長媳冢婦,宋夫人過門后的前九年想兒女都快想瘋了。是以有了子女后,當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說不盡的溺愛疼寵——生生的慣出了性格倔強的衛(wèi)家大小姐衛(wèi)長嬴,認定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轉,自小時候不知道被誰教唆了武力是王道后,對詩文女紅等大家閨秀必學的東西正眼也懶得看,倒是一心一意盤算著學好武藝、用拳頭在夫家打出一個好前程來的“好主意”。
“大小姐那么聰明,十年前就看穿了夫人對親生骨肉.根本就狠不下心來的?!笔邒叨阍陂T后偷笑了半晌,這才重新忍住,擦了把眼角笑出來的淚花,又發(fā)起愁來,“只是大小姐明年就要出閣了,除了武藝其他一概半懂不懂,這日子可怎么過呢?偏夫人又拿大小姐沒辦法……”
衛(wèi)長嬴神氣活現(xiàn)的端坐在貴妃榻上,慢條斯理的拿銀勺挑著凍酪里的葡萄吃,與宋夫人的待遇一樣——四角置冰缸,四名小使女打著扇,四名大使女圍繞身側。一個捏肩一個捶腿,剩下兩個各捧一方帕子,一點一點替衛(wèi)長嬴絞干濕漉漉的長發(fā)。而母賀氏指揮著使女伺候著她出浴后,便精神十足的捏著帕子在旁哭哭啼啼。
“夫人是大小姐的親生母親,向來最疼大小姐的,大小姐但凡說上一句半句軟和話,夫人定然就不忍心了……”賀氏看著衛(wèi)長嬴沐浴更衣過后,仍舊發(fā)赤的面色,心疼得淚落紛紛,“那是大小姐的生母也是嫡母啊,大小姐跟親娘嫡母低頭,難道還丟臉嗎?一個多時辰??!若不是五公子機靈,去請了表小姐……夫人下不了臺,大小姐要跪到什么時候?嗚嗚……看看這小臉、看看、看看!”
賀氏越說越傷心,見衛(wèi)長嬴自顧自的吃著凍酪,根本不接自己的話,更難過了,拿帕子捂住臉,索性大哭起來!
衛(wèi)長嬴斜眼看了她一眼,咽下葡萄,敷衍似的道:“別哭了,我不是好好兒的么?區(qū)區(qū)一個時辰而已。想當初,我跟著江伯蹲馬步那會,一蹲就是幾個時辰,略有變化,江伯就是一鞭子抽下來……”
“那個天殺的老貨!”賀氏猛然扯下帕子,也不管臉上淚水橫流,咬牙切齒的罵道,“都是他!帶壞了大小姐!大小姐小時候粉妝玉琢、雪團兒也似的小人兒,最是嬌嫩不過的,都是這殺千刀的老貨,不安好心!生生把嬌滴滴的大小姐教成如今這個樣子!”
“如今這樣子有什么不好?”衛(wèi)長嬴捧著五瓣葵口貼金箔粉彩瓷碗,很是委屈,“我苦練多年,乃有如今的身手,而且這些年來身體康健無病無災,不好嗎?”
練武很辛苦的!多么不容易!十二年風雨無阻啊!
若非沈藏鋒乃是沈家子弟中的翹楚,武藝超群的話時常在她耳邊響起,為了自己的終生幸福,衛(wèi)長嬴早就練不下來了,她又不是天生好戰(zhàn)!
可誰叫祖父那么早給自己定了親,還定了個武夫!衛(wèi)長嬴自小強勢,向來不屑于告狀,再說出嫁之后就是夫家的人了,總是回娘家來告狀,很得臉嗎?娘家人不要過日子了?
這一切,都是為了避免出現(xiàn)自己到了夫家之后,萬一與丈夫說不來,以至于被小妾趁虛而入,只能做個徒有虛名的正妻,沒準還要看著庶子繼承家業(yè),凄凄苦苦的過上幾十年然后在憂郁中死去被風光大葬就這么無聲湮滅于塵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