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完年,劉母又提起相親的事。劉彥然懶得拒絕,便答應前往。
那是一個數(shù)學老師,戴著眼鏡,瘦瘦的。母親嫌棄她有些矮,劉彥然沒有理會。
母親當年還嫌棄過蔣鈺的工作,蔣鈺的家境。三年前的寒假,母親就開始給還沒畢業(yè)的他張羅相親。那時候蔣鈺剛答應他在一起,他立馬以自己有女朋友拒絕了相親。母親詢問了蔣鈺的情況,還說要一起吃個飯。但很快他跟蔣鈺分了手,也就不了了之了。他不想承認之前在他不跟蔣鈺復合的原因里,有怕他母親不喜歡的成分,雖然他確定她肯定會反對。他寧愿把百分百的責任歸結(jié)為自己情感的不成熟和“神經(jīng)病”,也不想承認對她有過一分的嫌棄。
數(shù)學老師叫錢曉蓉,她對劉彥然還算滿意。劉彥然在打游戲的同時,會回復她的信息。劉彥然約她看電影,散場后在停車場親吻了她。
他已經(jīng)三年沒親過人了,上一次是蔣鈺送他去學校。下了火車她還陪他坐了一個小時公交,他們在站臺附近的小吃店吃了晚飯。晚飯后,蔣鈺堅持要送他到校門口,于是在通往學校的那個小公園里,劉彥然親了蔣鈺。他們親了很久,然后劉彥然輕輕推開她,讓她早點回家。那個月里,劉彥然還跟一個學妹很曖昧,那個后來被大家喊綠茶的學妹。一邊是對他刻骨銘心的蔣鈺,那個也曾讓他長久等待卻給他一次次冷漠的女人;一邊是輕盈的撩撥,那個曾很受歡迎的、可以說很可愛的女人,帶給他一種遠遠的、輕盈的歡樂。劉彥然把那些過往壓縮到記憶之外,他希望未曾發(fā)生過。他也曾夢到過蔣鈺一個人在黑夜里坐公交,坐火車,在不同的城市輾轉(zhuǎn),只不過他并不記得這個夢。
劉彥然和錢曉蓉確定了男女朋友關系,他們一起逛公園,逛超市,逛商場。在咖啡店里,她寫備課,劉彥然打游戲。
錢曉蓉給劉彥然吃她做的蛋糕和牛軋?zhí)?。劉彥然給她買最新款的手機。
在春天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劉彥然帶她回家吃飯。
“我媽有點強勢,不過我不聽她的?!眲┤粚﹀X曉蓉說。
除了身高,劉母對錢曉蓉還是滿意的,只是一頓客客氣氣的飯,看不出彼此的個性。從前劉母讓劉彥然帶蔣鈺來吃飯,是有一種要考核的姿態(tài)?,F(xiàn)在,她放棄了這種權力,確切地說,在不知不覺中,在劉彥然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中,她已經(jīng)失去了這種權利。
蔣鈺終于順利地考上了編制,在入職前的這個學期里,她到之前的學校代課。同辦公室代課的小方考了三年沒考上,她壓力很大。今年過年的時候她爸躺在床上唉聲嘆氣,還說要絕食、跳樓。徐老師說小方爸爸的愛太窒息,在批試卷的蔣鈺說:“那不是愛”。辦公室里沒有人接話,安靜了下來,不過蔣鈺沒有覺得很尷尬?,F(xiàn)在的她可以輕盈地表達很堅定的觀點,她不含任何惡意。也許這話確實有冒犯到別人,但確實是自己說出去的,即便小方對她有意見,那也是可以的。蔣鈺明白了人對于自己生活的全部責任,于是不再像從前那樣糾結(jié)和懊惱,全部責任并不意味著完美,而是意味著承擔一切。
下班的時候,小方約蔣鈺一起吃晚飯。小方說本來還想報名鄰市的編制考試,可他父親不同意,還有找對象的事,也是天天被念叨。蔣鈺認真地聽著,她不喜歡隨便給意見。
“你想怎樣就怎樣,隨便你爸怎樣?!笔Y鈺還是開口了。她知道這話很可能不會有什么用,但她還是說了?!?p> “過好自己的生活,總會找到自己的方式孝敬他?!笔Y鈺繼續(xù)說。
“沒辦法,一直被我爸管大的,從小那樣的性格。”小方說。
“那你呢,你家里不催你找對象的事嗎?”小方還不知道蔣鈺有了男朋友。
我爸在我小時候就離家出走了,我媽三年前過世了。不過就算她現(xiàn)在還在,也管不了我。如果她跟我說絕食,我大概會問她那水要不要喝,不想喝也可以不喝。”蔣鈺吃著碗里的麻辣燙,她說誰也不要威脅誰。
“不過,我媽不會在乎我的考試?!笔Y鈺說。
小方的麻辣燙吃完了,她說她真的很努力了,只是語文競爭實在太大了,而且還有運氣的成分。她說她自己也很難過,她多希望他爸能安慰她,而不是再給她更多的壓力。
改變別人的希望比放棄希望更難實現(xiàn)。蔣鈺想,但是沒有說。她喝了一口湯,麻麻辣辣的。傍晚的陽光透過窗戶,落在桌上,慢慢暗淡下去。有時候人生像是充滿冒險的未知旅途,可一切似乎也毫無新意,每個人都圍著那些破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像一場不知何時落幕的肥皂劇。
周末的時候,蔣鈺把很多時間放在了烹飪上,不過她自己吃得并不多,陳明飛卻胖了不少,而胖一點的陳明飛卻更好看了。
當湖邊的婆婆那盛開時,春天來了。蔣鈺和陳明飛經(jīng)常會去璟湖游蕩,在湖邊的奶茶鋪坐上很久,任由湖風輕輕吹拂。陳明飛問起蔣鈺的父親,蔣鈺說在她很小的時候便沒了聯(lián)絡。關于父親的記憶并不好,可能還夾雜著母親的渲染。
在母親祭日那天,陳明飛陪蔣鈺去掃墓。蔣鈺現(xiàn)在很少會想起母親,也不會夢見她,那些愛與怨的濃郁情緒似乎都屬于另外一個自己。她在母親的墓上放在鮮花和她喜愛的食物,如果有另外一個世界,蔣鈺希望她能擁有燦爛、輕盈的人生。
春天很快過去了,蔣鈺夢到一次劉彥然。他站在繁華落盡的櫻花樹下,踩著滿地的粉色,對蔣鈺微笑。蔣鈺也對他微笑,但是她沒有走過去,她揮了揮手,要去找陳明飛。當她從夢中醒來時,她的眼睛濕潤了,心卻無比晴朗。
暑假前的周末,蔣鈺跟陳明飛去喝張平兒子的滿月酒,也是她第一次見陳明飛的母親。她穿了高腰九分牛仔褲和一件有點寬松的黑色短T,腳上配了雙黑色低跟涼鞋。她把不久前微微燙過的頭發(fā)輕輕扎起來,涂了點隔離和散粉,以及淺淺的口紅。
出了電梯,在五樓的大廳口,蔣鈺看見了劉彥然。他還是穿著去年那件有黑色線圈的白色T恤,只不過身旁多了一個女孩子。她看上去很嬌小,穿了件姜黃色連衣裙。她就那樣站在劉彥然身旁,顯得很般配。
人生就是這樣,自己拼盡全力得不到的,對別人來說卻是輕而易舉。不過換個角度看,得不到的是本就不該是自己的。她看著那個身影,腦海中所有關于他的一切,就像是一個故事、一場游戲。就像自己過往人生中的所有際遇,既真實又模糊,伴隨著殘余的情緒,維持著時間上的延續(xù)。
劉彥然也看到了蔣鈺,他們以微笑的方式遠遠地打了招呼,走向各自不同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