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域冥宮,晟歸殿。
白日里,和初走了之后,時修就將自己關(guān)在殿內(nèi),誰也不見,整個大殿都充斥著濃烈的酒味,時修坐在地上,倚在一根柱子上,面前是一地酒壺,有些喝光了,有些還未喝光就傾倒在地上,壺里酒液流了一地。
遠(yuǎn)遠(yuǎn)看去,莫名覺得這幅場景和白日里和初腳下堆滿嫁妝匣子的場景一樣,都帶著濃烈的悲傷。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的,在夢里他見到了和初,他想要上去抱抱她,吻一吻她的唇,但是看著她面若冰霜的樣子,他突然有些不敢,他躊躇了好久,但是和初還站在那兒,還在看著他,他突然莫名的覺得她應(yīng)該是不生氣了,他鼓起勇氣向她走去,就要觸碰到她的時候,她卻不見了,他怎么找,都找不到她,怎么喊她的名字,都得不到回答,他突然覺得好恐懼,害怕的情緒好像快要把他淹沒了。
他突然驚醒了,聽到殿外辰時的鐘聲已經(jīng)敲響,他揉了揉眉心,緩解一些頭疼,看著滿地的酒壺,還有鼻尖充斥著的滿身的酒臭味,他有些嫌惡的皺了皺眉,然后他施了個清潔咒,將滿身的酒味去除,又將地上的酒壺清走,然后凈化了空氣中的酒味,然后回了后殿,換了身衣服,這才打開殿門。
下午的時候,謝必安和范無救進(jìn)來回話,等一切結(jié)束,他們退出殿外的時候,謝必安突然轉(zhuǎn)過頭來,“王君,青丘之國傳來消息,和初上神將擇日繼任狐帝之位?!?p> 聽了這話,時修愣了片刻,然后才點(diǎn)頭表示自己知道了,讓他們退下。
是啊,昨日她說讓瑤川去青丘之國找她,要請她喝醉荼蘼,之前她也說過打算回去了,今日原是那丹雘公主繼位的日子,想來祭天臺上的她定是英姿颯爽,美艷逼人吧。可惜,未來她就是青丘之國的國主、新任狐帝了,而他還是這鬼域冥宮的王,只是不知道以后還能不能與她相擁了,不過她昨日都來換了賀禮,以她的性子怕是不能了??墒?,怎么辦,他好想她啊,好想好想。
晚上,他還是睡不著,但是清醒的時候又太痛,于是他又如昨夜一樣飲起酒來不過這次是在他的寢殿罷了。
喝了許久,他還是沒醉,反而覺得越來越清醒的。殿外有腳步聲響起,有人來了。
殿門開了,妙華從外面走進(jìn)來,穿了一身大紅的衣裙,領(lǐng)口開得很低,微微彎腰就可以看到她衣衫底下的風(fēng)光,手上端著一個托盤,袖子褪到了手肘的地方,露出一段白皙纖弱的小臂,看起來十分魅惑。
但是時修完全沒有看過去,他依舊拎著酒壺自啜自飲著。
妙華看著他,眼里流露著迷戀的神色。她走到時修身邊跪坐下來,微微彎腰,頭稍稍低垂,露出小巧的耳朵,耳垂上墜著紅寶石的銀鏈子,修長的脖頸展現(xiàn)出優(yōu)美的曲線,耳上的鏈子一晃一晃的,在裸露的肩上來回滑動,衣衫下的風(fēng)光在微涼的空氣里直白大膽的露著,白皙的有些晃眼。
“王君,妾身煮了些醒酒湯來?!甭曇籼鸬陌l(fā)膩。
時修隨意瞟了一眼她的胸前,然后就收回了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眼里滿是嫌惡,語氣里一片冰涼,“退下?!?p> 妙華臉上的表情僵了僵,不過很快,她又揚(yáng)起一抹她自以為絕美的笑,她取下湯碗,將托盤隨意放在一邊。然后她將自己靠近時修,把碗遞到他的嘴邊,“王君,試一下吧,這可是妾身親自熬的?!?p> 時修抬手將她揮開,半點(diǎn)沒有收斂自己身上外放的神力。妙華飛出去五六尺遠(yuǎn)才停下來,原本就松散的領(lǐng)口扯得更開一些了,她趴在地上,做出楚楚可憐、任君采擷的樣子,但是時修連個余光都未曾在她身上停留。
妙華有些怒火中燒,她爬起來,對著時修喊道:“您為什么就不能看我一眼,我在您眼中就如此令人生厭?”
時修沒有說話。
“我愛了你幾千年,難道還比不上她和你相遇才不到一年的時光嗎?”
時修還是沒有說話。
“既然如此,您以前為何對我那么好?如今卻有這般待我?!?p> 這一次時修沒有再沉默了,他從鼻腔里發(fā)出一聲呲笑,“你以為是為什么,不過是因為你是鶴揚(yáng)的孩子罷了。不過,活了數(shù)萬年,我到第一次知道對人好還有錯。”
妙華難以置信的瞪大了雙眼,“不,我不信,以前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您都會原諒我,就連您知道了我百般為難,甚至是傷害那些湊道您面前的女人,您都從來沒有責(zé)怪我,我不信,您說的我全都不信,您既然不喜歡我,為什么又要給我希望?對,一定是因為那個女人,如果不是因為她,我們就還像以前一樣,全都是因為她。對了,王君您一定早就知道她是九尾狐吧,果然是應(yīng)了狐媚子······”
“夠了,閉嘴?!?p> “不,我就不閉嘴,她就是狐媚子,天生就會勾引男人······”
時修轉(zhuǎn)瞬來到她面前,捏住她的脖子,“我說了,閉嘴!”
妙華看著他暴怒的表情和充血的眼睛,突然笑出聲來,“不,我就要說,她現(xiàn)在是狐帝了,你們再也不可能了哈哈哈······以后她會有好多好多男人,而王君你,再也得不到她了哈哈哈······”
時修的手越收越緊,妙華有些喘不過氣來,她咳嗽了兩聲,“王君,只有我,陪在您身邊的只有我······我做不成······王后,她也······別想咳咳?!?p> 時修看著她憋得漲紅的臉,有種想要?dú)⑺浪臎_動,但是到最后一刻,他還是松手了,他看著就像一團(tuán)爛泥一般躺在地上的妙華,從袖中抽出一根帕子來,嫌惡的擦了擦剛剛碰過她的手,然后將帕子扔在她的身邊。
“你做公主的時候不稱職,現(xiàn)如今做這般下賤的姬妾,倒是得心應(yīng)手?!?p> 說完,時修就大步離開了。妙華聽著越來越遠(yuǎn)的腳步聲,突然悲從中來,大聲的哭了出來,過了許久,她止了眼淚,從地上站起來,理了理身上凌亂的衣服,然后慢慢綻放出一抹溫柔端莊的笑,就像以前一樣,眼底的神色卻炙烈得偏執(zhí)。涂了大紅色口脂的唇輕輕起開,“王君,您是我的,只能是我的?!?p> 是鬼域冥宮每月一次的大朝會,每到這天,鬼域所有的臣屬都會在辰時到達(dá)晟歸殿的大殿,靜待時修主持朝會。
時修今日來得有些晚,他早上醒得有些遲了,連續(xù)兩晚的宿醉讓他的頭疼得十分劇烈,他尋了兩粒丹藥吃了,才感覺好些。
每次的大朝會,所說的無非那些,到最后,時修的頭實(shí)在是有些疼了,他看了低下那些面無表情的下屬,突然覺得十分厭煩,想要宣布退朝,但一向少發(fā)言的地公懷生卻出列了。
“王君,屬下有事要稟?!?p> “說?!?p> “王君,之前王君不近女色,但如今宮中既封側(cè)妃,屬下私以為王君如今應(yīng)該將子嗣繁衍之事提上日程才是?!?p> 這話說得其實(shí)有些委婉,但時修一瞬間就清楚的背后隱藏的那些,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的盯著懷生,直到他額頭上的汗都要低下來,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才開口。
“地公如此清閑,不如去血污池凈化那些惡靈怨鬼吧?!?p> 聽了這話,懷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殿中的眾人也屏住了呼吸,不敢發(fā)出一絲聲響。
“王君,屬下是為了大局著想,為王君著想啊,還請王君體諒屬下的一片良苦用心?!?p> “是為了本王著想,還是為了妙華著想,你自己心中清楚?!?p> “屬下冤枉,屬下真的是為了王君著想,何況側(cè)妃對王君一片深情,王君實(shí)不該辜負(fù)?!?p> 殿中的眾人恨不得找條縫鉆出去,或者自己是個聾子,他們驚懼的同時,也暗自里十分佩服地公的勇氣。
時修的目光更沉了,黑洞洞的好似能淬出冰來,“既然你覺得本王不該辜負(fù),不如你娶了她,反正你為了她,都能在本王面前如此大放厥詞了。”
懷生的頭都快觸到地上了,他頭下的地板都氤出一灘汗?jié)n出來,“王君,您怎可如此說,側(cè)妃她愛的是您,不是屬下,還請王君饒了屬下?!?p> 時修快要被氣笑了,“呵——她妙華的愛是愛,你懷生的愛也是愛,本王的就不是了么?!?p> 殿中的人聽到這話,大氣都不敢出,這才驚覺王君對和初上神用情竟如此深,看來退婚一事真相如何還有待商榷,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當(dāng)日反對和初上神做王后的事了,又害怕時修翻舊賬,好多人的額頭都滲出汗來,倒是謝必安幸災(zāi)樂禍的在那些人的臉上瞟了好幾眼。
“地公懷生奪去地公之職,貶至血污池守池。游星擬個可勝任此職位的人的名單,明日給我?!?p> 話落,就有殿外的鬼兵進(jìn)來,堵了懷生的嘴并將他拖出去。時修淡漠的注視這一切,然后他緩緩的掃視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這猶如實(shí)質(zhì)的目光讓所有人都覺得如芒在背,冷汗津津,生怕自己就會是下一個人。
“身為外臣,還是要懂得避嫌的好。”
說完這句話,時修就大步離開了,殿里的眾人這才舒了一口氣,突生一種劫后余生的僥幸。
午后,時修無心處理公事,他坐在忘憂樹下,抬頭看著已經(jīng)有些花苞的樹冠,眼前都是那日他們倆在樹下飲茶的景象,當(dāng)時偶有清風(fēng)拂過,他們頭頂?shù)男』h了許多下來,有一朵落在她的發(fā)上,當(dāng)時他想抬手幫她取下,但又怕唐突了這份美景。
謝必安走進(jìn)來,身邊跟著與他向來形影不離的范無救,時修突然覺得他們有些刺目,皺了皺眉,“本王突然有種想將你們分隔兩地的沖動。”
謝必安挑了挑眉,“王君竟還能說玩笑話,想來心情好了許多。”
“什么事?”
“青丘之國傳來消息,和初上神將于三日后繼位?!?p> 時修聽了這個消息,愣了愣,然后說到:“那我去備禮,你和本王一起去,看挑什么好?!?p> “王君,沒有冥宮的請?zhí)??!?p> 聽完這話,時修本來站起來的身子又坐了下去,有些自嘲的笑笑,這本該意料之中的事不是嗎。
“那你代我走一趟吧?!?p> “想來屬下也是進(jìn)不去的,不如讓瑤川去吧,上神定是會請她去觀禮的?!?p> “也好?!?p> 等了許久,時修沒有再說話,也沒有讓他們退下,謝必安瞟了一眼他的神色,看他有些心不在焉,想來是忘了他們倆還在這兒,于是就想自行離開,但是步子還沒邁開,時修就叫住了他。
“你說,將玄玉佩和昆玉甲當(dāng)作賀禮如何?”
“怕是會被扔出來?!?p> 時修眼里的光有些暗下來,“那······從聘禮里挑一些呢?!?p> 謝必安吸了口氣,“怕是也不行。”
時修眼里的光徹底沒了,肩膀也垮了許多,沉默了幾息,“你去備份中規(guī)中矩的禮吧,也不用我過目了,直接交給瑤川就是?!?p> “是,不過······禮單該如何寫?”
“就寫······鬼域冥王祝賀新任狐帝繼位,愿青丘之國政通人和,世代繁榮。祝狐帝青春永駐、萬事遂心?!?p> “是。”
時修看著他們離開,又望了望頭上的忘憂花,覺得心里很是難受,如今他連送賀禮都需這般小心翼翼了。
他突然十分的怨怪妙華,若不是她,他們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可是怨怪到最后,他覺得自己才是最可恨的那個人,就如妙華說的一樣,若不是自己念在鶴揚(yáng)的情分上,一再放任她,寬容她,她也不會覺得自己是有希望的,也不會到最后竟然用她父親的救命之恩來要挾他。
其實(shí)這件事里,最無辜的還是和初,但是如今他連句對不起都不能說給她聽,甚至想念她的時候,都只能偷偷的去看她,還不能讓她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