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了這檔子事,耽擱了一些時間。等到了昌邑城的時候,已經(jīng)是日落西山的時候了。
這段日子我一直生活在遠離城中的那處院落,看慣了孤立低矮的房屋與一望無際的田園,雖然見識過單父城中的繁華與熙攘,也曾在沈宜修家那亭廊婉約的豪華庭院穿行過,但都是這歲月靜好的景象。
因此,當我跳下馬車,一腳踏在眼前高大巍峨的城墻之下時,滿腦子只剩下了震撼與驚嘆。
我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些口水,看在沈宜修的眼里惹得他輕笑出聲。
他用手里拿著的扇子輕輕敲了敲我的頭,問道,“你看傻了不成?”
我并不理會他的嘲笑,也沒有像平時那般不耐煩的拂掉他的扇子,只激動的拉起他的衣袖扯了又扯,眼睛直勾勾望著眼前巍峨高聳的城墻,卻踮起雙腳繞著原地轉(zhuǎn)著圈圈。
我激動什么呢?我自己也并不清楚。
這么多年陸陸續(xù)續(xù)的走過太多地方,山川湖海與那宮墻城闕看多了以后,也就沒有了初見時的那份的情感悸動。如今對著一面并不比前世大部分所見更有氣勢的城墻竟激動的語無倫次,也許是摻雜著一種親眼見證歷史的情緒在里面。
沈宜修在我只顧‘望城墻興嘆’的時候招呼了車夫過來身邊耳語了幾句,車夫聽命,趕著馬匹與馬車先進了城門。
沈宜修費了些力氣才將他的衣袖從我手中救回,一手拉著乘風,一手按下我還想扯住他袖子的手,朝我說道,:“現(xiàn)在距關城門還有些時間,我?guī)銈冝D(zhuǎn)一下從西城門入城吧?!?p> “好?!编嚦孙L與我異口同聲地答道。
我這時候才留意到一直跟在后面的車夫已經(jīng)不見了。
“趕車的那位師傅呢?”
“我讓他先進城去驛館安排一下?!?p> 我和鄧乘風兩人并肩走著。
沈宜修在靠后一點的位置跟著我們。他看我依然興致不減的模樣,隨開口說道,“這城墻有何特別之處?”
“不知道,就是覺著好看。”
“幾面城墻有什么好看的?進了城多的是好看的。”
“你不懂?!蔽疫@不耐煩的三個字又惹得沈宜修面上有些不爽,我卻沒有在意,自顧拉著乘風往前走著。
我們右側(cè)即是一條約七八米寬蓄滿水的壕溝,壕溝靠近道路的一側(cè)值著成排的柏樹,這些松柏并不粗壯,可能新植了也沒多少年。我搖搖頭,出主意在此植柏的肯定不會是個熟讀兵法典籍的,這排樹若是長成,城墻上的弓弩再密再強也沒多少優(yōu)勢,眼前的壕溝更徹底失去了價值。
浸染在壕溝里的城墻底部已經(jīng)有些斑駁,又經(jīng)過這些水流日積月累的滌蕩,底部仿佛被涂上了一層綠顏料,無端生出一絲嫵媚,完全不同于城墻上部灰突突的顏色給人的穩(wěn)重厚實感。
沈宜修仍是好脾氣的在我耳邊說著這昌邑城的大小與規(guī)模,我聽在耳里,卻沒記在心上。
我一邊走著,一邊聽著沈宜修低淺的嗓音,眼睛卻是盯著右側(cè)城墻上偶爾經(jīng)過的兵丁生出一些感慨,七國之亂時,周亞夫或許就曾站在這里運籌帷幄,指點方遒,將一眾對手耍的團團轉(zhuǎn)。
一縷斜陽由眼前經(jīng)過打在城墻上散落成了無數(shù)個斑駁閃耀的光點。我正看的出神,這些好看的光點卻突然隱藏不見,我有些詫異,轉(zhuǎn)過頭想要確認下是不是已經(jīng)夕陽落山,卻不期然看進了一雙近在咫尺的眼睛里。
這雙眼睛離我很近,又加上夕陽的余光折射進我的雙眼,雖是夕陽,卻還是覺著分外刺眼。面前的人背光而立,一張臉隱身在黑暗中,我努力眨了眨眼,仍是看不真切。
我知道面前的人該是沈宜修才對,可不知怎的,這樣緊張的氣氛下,我卻想起了那日立在水潭邊,緩緩開口問我是誰的那個儀態(tài)風流,溫潤如玉的公子楚歌,他那時的一舉一動都像是在我眼前又重演了一遍。
有些人,即使他是長著一副仿佛任何時候都穩(wěn)如泰山,無甚波瀾的面孔,卻也能讓你覺著你是與他親近的。
如同時間靜止般,我沒有任何動作,連眼睛也忘記了眨,呼吸更是變得輕飄飄起來。
過了半晌,我又覺著自己嘴角動了動,在臉上扯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弧度。
“東籬姐姐?宜修哥哥?”乘風的叫聲將我的思緒拉了回來,也看清了剛才眼前的人確是沈宜修。
我有些心虛的朝他笑了笑,拉緊乘風的手先一步走在前面。
乘風跟我關系越來越親近,也不再像那日在沈宜修房里那樣頑劣調(diào)皮,只任我牽在手里,努力跟上我的腳步。
想到剛才的失神,便在心里狠狠將自己罵了幾句。
這些日子以來,我表面一派淡定從容,偶爾會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向項伯和王掌柜他們打聽下楚歌與云澤的去向,沒消息的時候,便拿楚歌的那句“不必擔心”來安慰自己,后來相信了沈宜修的說辭,面上雖仍是無所謂的樣子,心里卻是起了很多不好的念頭。
可擔心什么呢?我不過是偶然闖入他們生活的一個‘陌生人’,他們以真心待我,我卻不能將自己的秘密完整的告訴他們知道。而我的直覺也告訴我,他們也有著一些不能告訴我的秘密,也許隱瞞的理由與我一樣,稀奇古怪的有些無法言表,也或者,僅僅是因為我是個‘陌生人’,不應該知道他們的底細。
也因此,對于這趟昌邑之旅,我表露出來的樣子并不算特別上心,倒更像是與沈宜修表兄弟二人出來游山玩水,闖蕩江湖的。
那為何到了昌邑城下,一縷斜陽便能使我恍了神,把沈宜修錯當成了楚歌?;蛟S,也并不是錯認,我是明明白白知道身旁的人是沈宜修的。
那么,是‘近鄉(xiāng)情怯’?知道楚歌極有可能在這昌邑城,只是不知道真尋到了,又該如何?
終于在城門將要關閉的那一刻進了城,此時天色剛暗了下來,城內(nèi)三三兩兩的人家有的已經(jīng)亮起了燈。
我們從西城門進來的時候并沒有遇到很多人,走了一段路又轉(zhuǎn)了個彎才到了一處熱鬧的地方,兩旁店鋪林立,商品琳瑯滿目,最遠處燈火闌珊處懸著一個大大的招牌,看不清切,卻知道那該是我們今天要去的驛館。
路上,經(jīng)過幾處專賣吃食的店鋪,我擔心乘風因為中午的事情沒有吃好,便給乘風買了一些拿在手上先充下饑。
“顧東籬,剛才在城外,你再想些什么?!背孙L全神貫注的吃著手里的東西,沈宜修這會便走在我一側(cè),開口問我。
通過這幾日的相處,我已知道,他每次稱呼我全名,心情大概都是不怎么爽的。
“我當時在發(fā)呆吧?忘記腦子里在想什么了?!蔽易煊驳幕氐馈?p> “你又在說謊?!彼Ц吡寺曇簦澳銥楹慰傁矚g把自己心事藏起來?!?p> 可以大肆宣揚的話,還能被稱作心事嗎?
“你呢?為何那會要不聲不響的嚇人?”我反問道。
“我是想看看你又在想著誰?!鄙蛞诵迵Q了種語氣說話,我一時聽不出里面包含的情緒。
“這也能看出來?我是不是要稱你‘沈大神醫(yī)’了?是不是以后也可以靠著你的名號混吃混喝了?”我開玩笑的回道。
沈宜修罵了我一句沒正形,也就不再繼續(xù)問下去。
岔開了話題便是我的目的,我才不會因為一句罵便惱怒。
只是,我并不喜歡他這樣時不時冒出來的嚴肅表情,讓我十分的不自在。